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甘

这种小县城里的烫发水平是可想而知的，王大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后悔没带顶帽子出来，顶着一头的很不自然的卷毛，怎么看怎么羞耻，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了。

        “嗯，挺好的，就是稍微蓬松了点，哎，师傅，帮忙抹点弹力素，稍微柔顺一点。”跟着一起来的化妆师仔细端详了一番道。

        “好咧！”

        理发师傅手脚麻利的帮他的那头卷毛上抹上弹力素，完了用手抓了几下，再稍微端详一番，“行了。你看怎么样？”

        “嗯，就这样吧。”

        出了理发店，哼着他昨晚上胡乱改编的王氏摇滚的《站台》，拐进旁边的旅馆大院，院子里工作人员在忙着装车准备新一天的拍摄任务，刘晓娟刘晓娥姐妹俩站在旅馆门口，这俩丫头也化好妆换好了衣服等着上车出发。

        “噗嗤！”看到王大伦这副形象，也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率先忍不住，笑出声来。本来姐妹俩穿不同的衣服还好认，如今穿上一样的，压根就是认不出来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王大伦瞪了一眼笑的那个，结果惹来姐妹俩都笑出声来。这俩丫头刚来那会还都挺拘谨的，现在却越发胆大放肆了。所以说给人三分颜色，就会开染坊。

        “那个啥，怎么就你们俩，导演和其他人呢？”王大伦看看时间都差不多了，却还没见老贾和余力威他们人影。

        “导演和余老师、王老师他们还在楼上。”其中一个指指楼上道。

        另一个接着神神秘秘道：“我们刚才下来的时候，听到导演屋里王老师正在和导演吵架呢。”

        “吵架？”王红伟跟老贾吵架了？

        王红伟号称是老贾的大管家，从《小武》到《站台》，老贾除了拍戏啥都不管，剧组一摊子都是王红伟支应着，两人平时争执是有的，但是吵架好象从来还没发生过。

        王大伦忍不住跑上楼去看看，走到楼梯口就听见王红伟尖利的声音从老贾屋里传出来，“你说你抽什么风呢？说的好好的，怎么说不拍又不拍了？那边的大棚就在县城停留两天，错过了，以后上哪儿再去找大棚去！老宋和靖东一大早就去那边干上了，你说你……”

        老贾的房间门虚掩着，王大伦推开门一看，屋子里三个人，余力威一脸苦色，老贾坐在床边埋头抽着烟，王红伟站在屋子中央一脸激动。

        王大伦推门进来，三人不约而同的朝他看了一眼，要是放在平时肯定会对他这新烫的一头卷毛取笑一番，但是现在谁也没这心思。

        “这是怎么了，这是？戏还拍不拍了？”王大伦扫了一眼，问道。

        “没法拍了，这临到头又要改，这不折腾钱嘛！”王红伟气呼呼道。

        余力威也朝他苦笑着摇摇头。

        老贾猛吸了一口烟，站起来，语气坚定道：“不行，这剧本昨天我考虑了一晚上，必须要改。”

        “那你说什么时候改好，这大棚只有两天时间，拍不完，我可变不出一个大棚来。”

        老贾摇摇头，“两天时间肯定没办法完成。”

        “行！那今儿肯定拍不成了喽，我这就下去通知大家别忙活了，叫老宋和靖东他们回来。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我现在手头的钱已经支应不了几天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王红伟把话撂下，气呼呼的出门。

        余力威看着老贾，张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王大伦的肩膀，也跟着出门了。

        这副样子，王大伦也没理由待下去，这货的脾气大家都知道，拧了谁也劝不动，看来今天王红伟确实是急眼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跟他吵。

        “那……那你就赶紧的，快点改吧。”王大伦想劝两句，但转念一想又没这必要，戏拍到现在这个地步，恐怕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利害关系。

        “大伦！”

        王大伦刚想转身出门，被老贾喊住。

        这货苦着脸，眉毛愈发下垂，看着他，动动嘴皮，显得异常尴尬和难堪，道：“那个，你那片酬可能又要缓缓。”

        王大伦笑了，自从上次得知这货把钱都折腾完了，他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摇摇头道：“没事，反正我也不缺钱花，你什么时候有就什么给呗！”

        “谢谢啊，你看你这刚买房装修啥的，我就怕你手头紧张。”老贾干巴巴的挤出一丝笑脸，道。

        王大伦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怪不落忍的，你说他自己作吧？放着投资方主动要追加的投资不要，偏偏要自讨苦吃，还非得那么执着，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瑕疵都不行。可他就是这个脾气，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他一根，走到他对面的床铺坐下来，道：“我这儿不要紧，还有这么多口子了，红伟今天也急眼了，接下来你怎么办？”

        这货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贴进去了，王大伦还真为他感到着急。

        “借吧。”老贾抽了一口烟，抓抓乱蓬蓬的头发，无奈道。

        “我这儿还有点，不多，就二十万，要不你就先拿去用吧。”

        他上次回京，公司给了他一张卡，《那时花开》的片酬连同服装代言的费用都在里面。服装代言去年他就让丁姐代替他谈判，丁姐谈的不错，代言费用从原来的五万一下子提高到十五万，合同签了两年。除了他自身咖位的上升，还有就是整个大气候的变化，现在请明星代言，涨价的厉害。片酬加一年的代言费扣除佣金正好二十万。

        原本他想把这笔钱连同这部戏的片酬加起来把房子的贷款先还了，现在既然老贾碰到困难，就先借给他救急吧。

        借给别人他可能还会犹豫，但借给老贾他心里绝对有谱，再说他也是量力而行，还有点余钱足够目前的生活和还房子每月的贷款。

        老贾猛然抬起头，一阵惊喜，现在他最缺的就是钱，可马上又犹豫道：“大伦，你可想清楚了，这部电影可不比《小武》，这么大的投资，能不能收回投资我自己心里都没数。”

        拍《小武》的时候他的片酬没跟老贾谈，垫付给左文路一万，结果老贾给了他六万，当然除了片酬还有《小武》大卖的奖励。现在显然老贾以为他尝到了甜头，先把丑话说在前面。

        “行了，我管你这电影将来是大卖还是亏本。我这钱是借你的，又不是什么投资，赚了不眼红，亏了还是要还的。”他故意瞪着眼睛道。

        老贾羞涩的笑了笑，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尴尬，道：“那成，你要是方便的话就这两天把钱转过来，我这就把欠条写给你。”

        老贾刷刷写下一张借款三十万的欠条，他连同片酬都给加上了。王大伦也不矫情，接过借条看了一眼，道：“卡我随身带着呢，待会我就跟红伟到银行去办转款。你这剧本还是快点改吧，这么多人陪着呢。”

        “行，我尽量快。”王大伦的这二十万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老贾一时间心情大好，乐呵呵的把他送出了门。

        有时候金钱的魔力还真是无限的，早上还在信誓旦旦说什么也不能在两天时间里完成大棚拍摄的老贾，竟然仅仅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把要修改的剧本搞定了。

        大家都很高兴，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大管家王红伟，王大伦的二十万不但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而且再也不用去操心那个该死的大棚了。

        大棚就搭在电影院门口的空地上，彩旗飘扬，吊着两个大灯泡，放着八十年代的迪斯科音乐，大喇叭里喊着：“今天，深圳群星太空柔姿霹雳舞团，为您演出的节目有，刚刚访美归来的二勇先生……以及刚加入本团的红粉双娇，咪咪哈哈小姐。”

        哪会走穴团经常有撞车的时候，一般都会联合出演，资源共享。咪咪哈哈，也就是刘晓娟和刘晓娥，本是别团的台柱子，被老宋挖到自己麾下。

        棚里头，劲爆的音乐声中，两个靓丽的妹子正在台上狂舞，这长相，这身段，还是那咵咵飞舞的雪白大长腿，引来台下的老少爷们一阵阵的鬼哭狼嚎，尖叫、掌声阵阵。他们这帮群演都是周边的闲散人员，不但有钱拿，还能饱眼福，都乐疯。

        当导演都喊“卡”了，居然还有人在不断起哄，“再来一个！”搞的老贾脸色很难看，王红伟一阵吆喝才算消停下来，紧跟着副导演王瑜跟着这帮群演说下一场戏该怎么样怎么样，至于另一位副导演顾正，上午王大伦的钱一到位，吃过饭就被老贾指使到京城去买胶片了。

        台上乐队在准备，王大伦穿着件蓝色的牛仔服，里面是红色的衬衫，拿着话筒正在默默念着待会要开唱的王氏摇滚《站台》。

        “大伦，准备好了没有。”外面一切准备就绪，老贾大声喊道。

        王大伦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感觉到情绪还差点，朝外喊了声：“稍微等一下。”

        “怎么了？”老贾跑过来问道。

        “感觉不是特别兴奋。”他如同运动员要上场似的原地蹦了蹦，感觉还是情绪有些不太到位。

        老贾想了想，道：“要不喝点酒？”

        “行！”

        老贾从幕布后面探出头去，喊道：“那个谁，谁有酒？”

        兜里揣瓶二锅头，自从王大伦开了这个先河之后，剧组里居然还有不少人模仿，尤其是那些有酒瘾的家伙，工作间歇，拿出一个二两的小扁瓶咪了一口，特来劲！

        “我有！”一个剧务从随身带着的包里翻出一瓶来，跑着拿过来。

        老贾亲自帮他打开盖，递过来，“喝一口。”

        王大伦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辣，爽口，跳了跳，又一仰脖，索性把瓶里还剩下的一两多，全部干光。酒液从喉咙一条线到胃里，整个肚子热烘烘的，脸开始发烫，鼻子尖上冒出了汗。

        “差不多了！”

        “好！”

        老贾一溜小跑回到监视器后面，示意音乐起，台下的群众演员们热闹起来。

        “atin！”

        前奏一起，王大伦深吸一口气，拿着话筒晃头摇尾巴，蹦蹦跳跳跑到舞台中央，拉开嗓子就吼：“长长的站台，寂寞的等待。长长的列车，载着我短暂的爱……”

        咋一听，下面的群演包括老贾等人在内，瞬间都傻眼，倒不是台上那位唱的不好，而是这腔调太怪，但听起来很新奇还挺过瘾。怎么说呢，大概就是崔爷、老臧加哈林的混合体吧！

        “扔东西，扔东西！”

        王瑜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小声提醒下面的群演。

        于是香蕉皮、香烟盒子啥的纷纷扔上台，吹口哨，起哄声此起彼伏。

        王大伦浑然不觉，闭着眼睛在台上边唱边跳，扭屁股甩胳膊抖腿，唱完一个小结，叉开腿，站定，脑袋左右一晃，p色感十足！

        “啧！”老贾不由砸吧嘴，有心想喊停，这场戏过了，但转念一想，索性让他在台上自我发挥。电影里有梁靖东版的《我的中国心》，有二勇的自弹自唱，有杨丽娜的舞蹈和赵韬的朗诵，王大伦这段完全可以作为点睛之笔。

        王大伦此时也彻底兴奋，他此时已经彻底进入了崔明亮的世界，随着音乐，再次唱起，甚至还跳下舞台，跟观众握手互动，老乡们一起起哄着冲上来……

        大棚的戏总算在两天内顺利拍完，时间悄然到了五月初，戛纳电影节开幕在即，早在四月下旬主办方就公布了入围名单，这届戛纳影展两岸三地各有一部电影入围主竞赛单元，分别是王墨镜的《花样年华》，杨德昌的《一一》以及姜闻的《鬼子来了》。

        消息传来的那天，老贾很沉默，嘴上虽然说不在乎，但真正错过了心里还是挺不好受的。也许是受了刺激，在当天的拍车站的戏中，他临时加了一段广播的通缉令：“余力威，男，现年24岁，广东省中山县人，身高1米70左右，讲话有浓重广东口音，精通法语。”

        除了把年龄改小了十岁，其他的都跟余力威吻合。大家都感到很好笑，当然不知道余力威的观众根本感觉不到啥，但是老贾就是要用这种自我喜剧式反讽来发泄自己的情感或者是对自己和余力威等电影人的非法和地下的困境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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