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歧视

已经到了最后的目的地，所有的人都开始准备下船。也是先人后货，要等船上搭乘的旅客都下完了，才会装卸货物。

        码头上，带着瓜皮小帽的华商，执勤的西班牙士兵，最不像警察的马尼拉警察，还有码头上讨生活的苦工，组成了一副最直观的十九世纪民生风情画。

        几个穿着长大褂的华人，拖着辫子，在码头上发着传单，洛迪也接到了一张，飞快地拿回来给了周游。

        周游一看，是一家华人旅社的广告。不过，他这一次的目的是要去欧洲，需要的是跟西班牙人拉航关系，所以，不可能去住到华人开的旅社里了。

        格拉西亚带着帕丽斯率先下船，她那与众不同的美艳外貌登时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在码头不碍事的一块空地上，她站定了身体，左手挽着皮包，右手不停地挥甩着一条白色丝巾。

        洛迪搬了一个凳子放在了她身后，她坐了下来，身后站着的帕丽斯，立刻撑开了一把花伞，挡住了火辣的阳光。

        这副做派立刻让人更加咋舌了，那些拉客的苦力和华商都不敢轻易靠前。

        反倒是帕丽斯向着一个看起来比较憨厚的苦力招了招手，那个苦力有些不敢相信地四周看了看，确定了是在叫自己，这才走了过来。在距离格拉西亚还有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微微鞠了一躬，问道：“夫人……女士……有什么吩咐？”

        他的西班牙语说的有些走调，但是还能分辨。格拉西亚问道：“城里最好的旅店是哪一家？”

        那个苦力眼见不是自己的生意，有些失望，但是还是恭敬地回答说道：“城里有三家旅馆是最好的，在王城里面有两家，是西班牙人开的，一家是塞维利亚酒店，住的国外商人最多。一家是教会酒店，一般只有西方来的贵客才能入住。还有一家是华人在河对岸的宾南杜区，那里的美食全城最出名。”

        格拉西亚点了点头，“你帮我把教会酒店的人喊过来，然后跟着我的侍从去船上，看看我那些行李运到旅店，需要多少钱。”

        一听还有生意，这个苦力立刻开心了起来，他在人群里转了几圈，带过来了一个穿着长褂的华人。

        可能因为在西班牙人的酒店当差的原因，他没有剃头，留着满头的长发，不过也只到肩膀的部位。不过这身衣裳还是比较显眼的，格拉西亚也知道这是中国人的服饰。

        听到格拉西亚要住店，他也立刻热情地给格拉西亚介绍着旅店的设施。

        而那个苦力则跟着洛迪，来到了船上，看到那几十个箱子，他立即开心了起来，盘算着应该收多少费用。

        不过，房间里面的周游让他有些摸不透身份，他怎么也不敢想象，他们会是夫妻关系。所以，他还是把格拉西亚当做了正主，只是跟周游客套地寒暄了一番，就又下了船。

        周游感到有些纳闷，都是华人，怎么似乎有些看不起自己呢！

        胡安少校是马尼拉王城的副安防官，负责王城治安管理，也是油水最大职位之一。这主要是因为他的姐夫勒庞，如今是西班牙商会的会长，他才能够得到这个职位。

        他是因为一场不光彩的争风吃醋，被发配到了马尼拉。但是来到这里以后，他才发觉，到马尼拉来是他人生最好机遇，而不是惩罚。

        在这里，西班牙人高高在上，而他作为军队里面的高级管理人员，更是拥有无上的特权。更主要的是，他在这里的收入虽然没有变化，但是灰色收入却是军队报酬的几十倍。

        来到马尼拉两年的时间，他就已经攒了一大笔钱，这些钱，已经足够他在塞尔维亚修建一栋独立小楼了。

        但是，他并没有满足，他将一半的钱寄给了远在西班牙塞尔维亚的父亲和妻子，并且将另外一半钱交给了自己的姐夫，希望他通过议会的官老爷把自己在军队的关系调过来，这样就可以在马尼拉一直待下去了。

        在西班牙，他是无数大头兵的普通一个，随便一个贵族就能让自己灰溜溜地跑到马尼拉来。但是在马尼拉，除了那少数的总督府的人，除了军队的几个上司，除了商会的少数人，他是几百万菲律宾人的上帝。

        格拉西亚从船上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见了。但是他虽然风流，经历了一次挫折之后，他已经学聪明了，不会急色地就冲动出手。

        这个女人虽然比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都漂亮，已经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但是，他也很清楚，这样的女人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征服的。

        说不定，她还是一个大贵族。

        其实他没有意识到，如果是以前的他，或许根本不敢有任何心思。但是现在，在远东待的时间长了，他也有了一种膨胀的自大心理。

        华人苦力招呼了四个同伴，来到了格拉西亚的面前。“女士，您的行李比较多，最少需要四辆车才能装下，然后你也需要一部车，我们可以送你到旅馆，并且帮你安顿好这些行李。只需要……半个西班牙比索。”

        半个西班牙比索也就是一块鹰洋，相对于现在的物价来说，这个报价非常高。

        以至于那个华人经纪有些看不下去了，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

        但是他刚准备说话，就听格拉西亚已经开口说道：“这个报价我可以接受，但是你们要保证所有的行李要轻拿轻放，因为损坏了任何一件，你们都赔不起。”

        几个苦力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喜，没有想到格拉西亚竟然没有砍价。领头的苦力立刻说道：“一定，一定，我们会非常小心的。”

        这个时候，胡安走到了人群里，开口说道：“尊敬的女士，你可不要被这几个狡诈的清人给骗了，只需要一半的价钱，就可以有五辆车安排你到旅馆。”

        格拉西亚笑着看了他一眼，伸手摸出了一块鹰洋，捻在拇指和食指之间。“一块银币对我来说只是微不足道，却能让五个人得到意外之喜，他们的孩子可能会因为他们多挣了一份钱，就能够多吃一颗糖，一块肉。相比之下……”

        她把钱丢给了帕丽斯。“一会儿到了旅馆，如果他们服务的好，就把钱给他们。”

        可惜的是，帕丽斯并没有听懂这句西班牙语，拿着钱，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但是这副表情只会让人误会她不敢与几个男人打交道，没有让人误会到她根本没有听懂。

        虽然有瑕疵，但是戏总算是没有演砸。格拉西亚右手压在左手上，从胸前移到小腹部位，上身笔直，膝盖微弯，行了一个东方式的仕女偮手礼。

        这一套动作不仅让一帮西班牙人目瞪口呆，就连那些华人也都是摸门不着，只认为这个洋婆子画虎不成反成犬。

        因为清代以来，一般女人都是行万福礼，这两套动作有点相像，但是又稍微有点不一样。

        实际上，这是颜芳青跟格拉西亚他们在订做汉服的时候，跟着学的一套古代礼，这些姿势主要是从汉唐一些礼仪中演化过来的，跟清代的万福不是一回事。

        看到胡安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格拉西亚心底暗笑，这才又伸出了左手说道：“本人赛里斯公爵夫人格拉西亚沃兰多周，有幸见过少校。”

        胡安这才反应了过来，公爵夫人，天啊，这可是大人物！他连忙屈膝，嘴唇轻轻在格拉西亚的手背上碰了一下，又退回说道：“西班牙远东军团少校，马尼拉王城副安防官，胡安努不列斯阿多诺向公爵夫人问好。”

        靠近了这位公爵夫人的身边，他就问道一股让他着迷的诱人香气，这种香味让他希望永远陶醉在其中，不再醒来。

        格拉西亚却叹了口气说道：“遭难之人，所谓的公爵，也只是一个无国无家的可怜人而已。”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过来说道：“很高兴认识少校。”

        “能认识夫人，也是我的荣幸。请到遮阳棚那里暂时休息，我会让人把你的行李都搬到那里。”

        格拉西亚看了看遮阳棚位置，那里有两棵大树，也更凉快一点，就点了点头。她在前面走，帕丽斯跟在她的身后，尽力举高着雨伞，帮她遮挡着阳光。

        五个苦力一起上去搬货，再加上四个随从，虽然有四十五个箱子，但是也不需要三趟就能搬完了。

        当周游随着那些苦力一起下了船，也来到了遮阳棚这里。格拉西亚站起了身子，跟周游行了一个礼，然后挽住了周游的手臂，笑着跟胡安说道：“胡安少校，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丈夫。赛里斯公爵。他的中文名字叫周游，西班牙名字叫门多萨。”

        好吧，这个名字又是格拉西亚的恶作剧，因为周游本来想叫卡斯特罗的，但是她却执意选了这个源自于巴斯克地区的具有地方特色的名字。

        胡安原本还在为周游的高大而惊讶，听了格拉西亚的介绍，他忍不住张大了嘴，不屑地说道：“原来是一个清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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