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四炉香·入骨尘（三）

雅间里，画妩捧着茶杯，狐疑的蹙着眉：“无欢楼的账房？？”

        沈晏喝着酒气定神闲：“对。”

        画妩上下打量他几眼，又看看站在后面的谢迟和却月，疑惑道：“你一个账房先生，带四个亲随？”

        “嗯。”停了停，面色不改：“管钱的，自然手笔大一些。”

        画妩感慨：“那你可真是太有钱了！”

        楼下的舞女跳着舞，丝竹管弦不绝于耳。画妩新奇的扒在窗口往下瞧，想着自己此生居然逛了一次青楼，这可当真是死而无憾，回到姑苏一定要跟叶云谏好好炫耀一番。她一想到叶云谏吃瘪的表情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时间心情大好。沈晏侧头看看她，也笑了：“这么开心。”

        画妩嘿嘿笑：“开心。”

        沈晏帮她挽了碎发：“早知道你会这么开心，我应当早些带你来。”

        画妩靠在窗边，拉过他的手摇了摇：“谢谢你啊，账房先生。”

        沈晏笑得也很开心：“你就在这里坐着，不要乱跑。我让却月陪着你。”

        “那你呢？”

        “我在后面隔间看看……”沈晏顿了顿，“账本。”

        画妩“哦”了一声，虽全然不能接受沈晏居然是个账房，虽他整个人的气质全然不像个账房，虽他日常做派也全然不是个账房……可如今局面已定，画妩除了稍稍惋惜倒也别无他法。沈晏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执起她的手来，将她指尖凑在唇边，轻轻的碰了碰。

        他的嘴唇像他的气度一般冰凉，画妩捧着手呆呆坐在窗前半晌回不过神来。她的指尖仿佛还残存着点杏花香气，若有似无，飘到她的鼻子里，扰得人心神不宁。

        窗下的舞仿佛不再好看了，琴曲也仿佛不再好听了，反而一声一声惹得人烦躁得很。画妩走到桌旁坐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又是淡淡的杏花香，从杯子上传来，沾在她的嘴唇上。画妩惊恐问：“这是沈晏的杯子吗？”

        却月低着头恭恭敬敬：“是。”

        画妩抬头往后面望，一方屏风后，沈晏的身姿影影绰绰，她隐约仿佛还听见了一声笑。

        不知是因这青楼让人心神不宁，还是被屏风后的人蛊惑了心，画妩咽了咽口水抱起酒壶灌了半壶，又连喝了几杯冷茶，还觉得不够，跑到房间尽头的窗边推开，吹了满满的冷风。一边吹冷风一边在心里默念：他抢了叶霄的前女友，即便我与叶霄十年来从未和平相处，却也决不能投敌投得如此畅快……

        沈晏的声音在她身后疑惑的传来：“阿妩，你不冷吗？”

        画妩被他吓得一激灵，沈晏将窗子合上，摸摸她的脸：“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他的手上带着杏子的味道。画妩被这甜甜的味道笼着，觉得脸上温热，头脑很晕，于是抓住了他的手：“你别晃，你这样晃得我很晕。”

        沈晏看着却月：“她喝了多少？”

        却月还是低着头：“半壶。”

        沈晏叹口气扶住她：“阿妩，过来，我们在这里坐下来。”

        画妩乖乖跟着他走过去坐下来，看着他：“你的账本看完啦？”

        “尚未。”

        “那你继续去看账本呀，我一个人看跳舞，挺好的。她们跳得真好看，像仙女。我没见过仙女，但我觉得像。你去看账本吧，或者我们一起看她们跳舞吧？”

        她说着摇头晃脑，沈晏原本已在旁边椅子坐下，又一个箭步冲过来稳住她：“我觉得账本没有你好看，仙女也没有你好看。我现在只想看着你。”

        画妩歪了头：“你觉得我好看？可我却觉得，你比我好看。”

        沈晏抬起眼睛看着她：“你已经是第二次对我说这句话。阿妩，你还记不记得？”

        画妩笑着扬了扬头：“我记得的！上一次我说你好看，你跟我说，这世上漂亮的东西，大多可以取人性命。”

        一向泰山崩而色不变的沈晏因她这句话恍然失了神，他行走江湖多年，喜怒不形于色，从未露出半分多余的神色，此刻却震惊的看着画妩，声音发了抖：“阿妩，你说……什么？”

        画妩捧住他的脸，嘴唇贴在他脸上，含含糊糊：“沉香阁的香料也很漂亮。有救人性命的，自然也有……取人性命的。”

        -

        翌日晌午，画妩睡了太久只觉得头脑发闷，由却月带着在院子里散步。这日阳光极好，虽是冬日倒不觉得太冷，他们走着走着，画妩问：“你家院子里这片小树长得挺好，是桃树吧？”

        却月笑了：“是杏子树。公子去年移植过来的。”

        沈晏移植的杏树？原来他也喜欢吃杏子，怪不得总是带着杏花的香气。画妩来了一点兴致，跑过去绕着这片小树林瞧了瞧。只是尚在冬天，小树全是光秃秃的，便打了个哈哈：“你家账房先生倒颇有些闲情逸致。”

        却月倒是很认真：“这片小树是公子亲手移植、亲手照料，养得甚好。只是不知今年是否能结出果子来，若是结了，姑娘一定多吃点。”

        画妩笑：“其实我真的挺喜欢吃杏子哎……可惜姑苏没有杏子。”

        “无妨呀无妨，且转过来让我瞧一瞧。若是生的漂亮，便是姑娘想吃龙肉，也定能给你打来烤了尝一尝呀尝一尝。”

        画妩回过头，见沈晏伴着一个男子走过来。那是一个实在妖魅华丽的男人，紫色的广袖长衫被他松松垮垮搭在肩上，露出半副肩膀来。衣裳的袖子宽得出奇，紫色流光异彩，一举一动间像有紫光流转，惊人夺目。他生得一副清秀的脸，眉目却妖艳不可方物，眼波一转似有什么异光摄人。

        他与沈晏并肩而行，吊儿郎当的姿势在沈晏身旁甚不像样子，却又是另一幅景色。一个是不世出的剑，藏于剑鞘不敛锋芒。一个便是那剑鞘上沾的一抹血。

        沈晏问她：“不是让你多睡会儿，怎么出来了？”

        画妩回过神：“我好像睡得太久了，头闷闷的，出来走走好多了。”

        紫衣服的人笑得灿烂，手上扇子挥得飞快：“好漂亮的小娘子，小爷已多年不曾见过这般漂亮的小娘子。”他说着话，绕着画妩踱了两圈端详了个遍，又感慨，“忽而觉得自己家里那一百三十六房娘子果然都索然无味了些。”

        他说的无理，画妩呆住，却月低头，只有沈晏心情大好，为她引荐：“这人性子古怪，长相丑陋，十分无理，不必理会。但勉强算是我的一位朋友。世人称他鬼谷王，住在鬼谷万花庄。他前些年换了表字，我现下叫他无秋，你可以跟我一样叫他。不过他需唤我一声二哥，你倒也无需对他太过客气。”

        他甚少一口气说这么多字，紫衣的公子也觉纳罕，做作的跟画妩见了礼：“季无秋，见过嫂嫂。”说完也不顾画妩一副被劈的表情笑吟吟道，“嫂嫂确然无需对我太过客气，我与嫂嫂一见如故，觉得嫂嫂好看又面善。嫂嫂如不嫌弃，这些日子我还想与嫂嫂更亲近亲近才好。”

        “不……不是……”画妩手摆得快扇出风，“不是嫂嫂，不是嫂嫂！”

        “那定然还不是，这杯喜酒二哥还是一定会请我喝的。”季无秋笑吟吟的，“是吧二哥，你定然是会请我来的。”

        画妩涨红了脸，沈晏心情仿佛更好了：“那定然是会请的。”

        画妩脸上快要冒烟了，像是马上就要爆炸，季无秋“害”了一声：“嫂嫂你是不是害羞了？”

        “我不是！”说完觉得不对，“我不是嫂嫂！”

        “那定然还不是，刚才不是说了嘛，这杯喜酒二哥还是一定会请……”

        “啊啊啊啊啊……！”

        暴揍之后，季无秋分外委屈的梳理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只不过是二哥身边从未出现过什么姑娘，一时误会也是有的。嫂……啊不是，小阿妩，啊也不对也不对，少阁主何必如此动怒？你好好解释我是会听的，怎么还动不动，动不动就动手呢你看这……还好今日未曾带着什么身边人，若是被我那一百三十六房娘子瞧见，岂不令人笑话？”

        画妩不曾深涉江湖，却也不曾料到能被称作“鬼谷王”的人会是这般嬉皮笑脸的样子。再回头看看沈晏，长身玉立，顶好的白色玉冠束发，一袭荼白色衣衫绣银丝暗纹。他今日不曾佩剑，腰上悬了玉带钩并玉佩，愈发衬得面容清冷贵气。画妩看得出神，再转头看看傻子季无秋，登时不懂了。

        沈晏倒是习以为常，也不搭理无秋撒泼，携了画妩走开：“他或许要在无欢楼住一段时日。我原想着无需知会你，但后来又想，他这个性子，你应当会同他玩的很好，便叫他过来让你见见。”

        画妩无语——玩的很好？跟一个傻子？？

        于是无奈且憋屈道：“可是我不想跟一个傻子玩……”

        沈晏微笑：“可是你跟叶霄也玩得甚好。”

        画妩：“……”

        季无秋适时出现：“你们怎么撇下我就跑了？你们去哪里？我也要去！”

        沈晏继续微笑：“你看，他们都喜欢跟你一起玩。”

        画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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