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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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阅低于一半的得等一两天才能看到新章喔~够的话马上就能看~ 帝后二人和好如初, 宫人们悄悄松了口气。
宦者们脸上带笑,脚步都轻快许多。
进殿的时候,裴英娘紧紧跟在李旦身后。
李旦走得快,她也走得快,李旦走得慢, 她也走得慢。
他忽然停下来不走,裴英娘来不及反应,一头撞在他腰间。
额头磕在冷硬的玉带扣上, 被镶嵌红宝石的带扣硌出几道红印子,火辣辣的,有点疼。
裴英娘呆了一下,双腿习惯性地往前一迈,差点踩在李旦的脚尖上。
她昨晚睡得不安稳,还有点迷糊。
宫女们笑成一团,上前把裴英娘拉开扶稳, 揉揉她的额头,轻声哄她。
裴英娘缚的丝绦和李旦腰上悬的玉佩流苏缠在一起,一时竟扯不开。
宫女怕弄疼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解开丝绦。
裴英娘有点难为情,双颊烧得通红, 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蔫蔫的, 不敢看李旦。
李旦低下头, 看不到裴英娘羞赧的表情,只能看到小娃娃漆黑柔亮的顶,一排八支花骨朵形状的碧玉金丝珠花挤在一块儿,热闹喜气。
他眉峰轻蹙,没说什么。
李治并未起身,长披散,衣襟半敞,歪在火炉床上,背后垫一只素缎隐囊,正由武皇后服侍吃药。
还未走近,裴英娘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腥气。
药很苦,李治眉心紧皱,强撑着服下半碗,摇摇头,示意不想吃了。
武皇后举着银碗,柔声道:“陛下,良药苦口。”
李治眉头皱得越紧。
武皇后不容他退缩,继续喂他。
裴英娘担忧地看着李治,虽然对方只是她名义上的皇父,而且收养她极有可能是为了怀念某个已经逝去的人,并不纯粹是真的喜爱她,但李治对她的温和慈爱不是假的。
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她心里有些不好受。
“小十七来了。”李治勉强吃完药,看到满脸忧色的裴英娘,心里不由一暖,笑着朝她招手,“可用过朝食了?”
宫女把坐席移到李治身边,裴英娘屈腿跪坐,“吃了一碗胡麻粥。”
李治笑了笑,故意逗她:“宫里的粥饭点心好吃吗?”
裴英娘认真地点点头。
想了想,添上一句:“有盘叫玉尖面的点心,尤其好吃。”
玉尖面是御膳之物,裴英娘以前没吃过。
李治刚服完药,口齿酸苦,胃口全无,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裴英娘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有点馋,喃喃道:“玉尖面?倒是好久没吃它了。”
武皇后在铜盆里洗手,闻言,立刻把宦者叫到殿里:“朝食就要玉尖面和面片馎饦。”
宦者已经很久没听到李治说想吃什么东西了,不必武皇后强调,一路疾跑至御膳房,尖声道:“玉尖面!快蒸一笼玉尖面来!”
御厨擦擦汗,陪笑道:“蒸笼里有呢,要装几盘?”
宦者气得直跺脚:“大家要吃的东西,哪能随便?重新蒸一笼好的来。大家要是吃得高兴,天后自会赏你们!”
御厨们听说是李治想吃玉尖面,不敢怠慢,洗菜的洗菜,揉面的揉面,剁肉的剁肉。幸好禁苑早上刚送来新鲜的鹿肉和熊肉,不然只能用腊肉代替,陈肉哪有新鲜野味好吃。
趁着御厨们拌馅的工夫,专管烧水的小宫女扛起一只小水缸,把清水注入大锅中,重新架上蒸笼。
灶膛里烧得噼里啪啦响,管灶火的壮奴把一捆捆松枝塞进灶膛,大冷的天,他却热得直喘气。
内殿中,李旦向李治和武皇后请安。
他是男子,朝父母行礼时必须跪下。
裴英娘就跪坐在李治身旁,李旦跪下时,她想躲也没处躲。只能直起身,正襟危坐,在李旦下拜时,微微侧过身子,以示避让。
李治倚着隐囊,问了李旦一些学问上的事,闲话几句,打他出去,“知道你孝顺,也不用天天都来。”
武皇后在一旁附和了一句,淡淡道:“你去吧。”
李旦垂眸,静静站了一会儿,躬身退下。
远去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裴英娘暗暗诧异,李治脾性温和,对她这个只见了一面的养女很亲切,但对亲儿子李旦却好像很冷淡,这是为什么?
宫女们鱼贯而入,送来三张食案。唐朝是分食制,用餐时一人一张食案,各吃各的。
李治和武皇后面前一人一张,裴英娘跟前也有。
她举着银箸呆:我已经吃过了呀?
李治命人把一小盘玉尖面送到裴英娘的食案上,“小十七不是喜欢吃玉尖面吗?再多吃几个。”
跪在食案旁的宫女立刻拈起长筷,夹起一枚玉尖面,递到裴英娘面前的银碟子里。
武皇后眼眉舒展,含笑看着裴英娘。
李治也看着裴英娘笑。
宫女们不明白帝后在笑什么,但既然帝后都在笑,那她们最好也得笑。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裴英娘身上。
不就是想看她吃饭吗?有什么好怕的?
裴英娘鼓起勇气,把银碟子里的玉尖面夹到自己碗里,轻轻咬下一口。
面皮松软,鹿肉、熊肉馅鲜美异常。
她吃得两颊鼓鼓的,大眼睛随着她的动作时而弯起,时而舒展开,神情享受而自在,像只在温暖的日光下慵懒漫步的大脸猫。
李治哈哈大笑,光是看着裴英娘吃,他就觉得胃口好了很多。
帝后二人不知不觉吃完一碗面片馎饦,宫女们立刻重新盛上一碗。
殿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七八个宫女簇拥着一位身穿绯红圆领锦袍的少年踏进内堂。
少年圆脸,小眼睛,小肚子大喇喇鼓着,把锦袍撑得紧绷绷的,匆匆向李治和武皇后问安,咧嘴笑道:“还没进殿就听到阿父的笑声,不知阿父为何事开怀?也讲给我听听呗!”
李治放下筷子,笑而不语。
李显轻哼一声,走到火炉床前,盘腿一坐,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阿父偏心,有了新妹妹,就不喜欢我了!”
说着话,故意一肘子撞向裴英娘。
裴英娘猝不及防,险些扑在食案上。
宫女轻呼一声,连忙把一碗差点打翻的牛酪浆移开。
李显斜着眼睛看裴英娘:“你今年八岁?怎么生得这么矮小?是不是从来没吃饱啊?”
裴英娘心里有点不耐烦,撇撇嘴,不搭理李显的挑衅。
李显和裴十郎很像,骄纵任性,她看着就讨厌。
宫女们说七王李显好相处,八王李旦古板不近人情,她昨天还真信了。
结果呢,李显根本不好相处!
李旦虽然高冷,至少不会刻意针对她。
裴英娘再次确定,李旦果然是李氏兄弟中最靠谱的老大人选。
李治两指微微勾起,轻轻弹一下李显的脑袋,正色道:“显儿,小十七以后就是你的小妹妹,莫要欺负她。”
李显眼珠子一转,对着李治甜甜一笑,“阿父,我晓得!我会对十七妹好的!”
李治点点头,回头去和武皇后说话。
李显脸上的笑容立即收起,侧过身,俯视着裴英娘,轻嗤一声:“本王只有一个妹妹。”
裴英娘撩起眼皮,回赠李显一个白眼,口齿清晰,吐出两个字:“王兄。”
你不认我又怎样?敕旨已经草拟好,我就是你妹妹!
李显愣了一下,他平时来往的小娘子,刁蛮的有,温婉的有,豪爽的有,聪慧的有,木讷的也有,但没有人和裴英娘一样,脸皮这么厚!
朝食毕,宦者见李治今天竟然吃完两碗馎饦,面露喜色,笑向武皇后道喜。
武皇后眼中含笑:“赏。”
不止御膳房,今天伺候用膳的宫女们也都各有赏赐。
女史匆匆赶来,领着众人在殿外拜谢。
等宫女们告退,殿中省的女官向武皇后汇报迁宫事宜。
武皇后看一眼墙角的莲花滴漏,道:“陛下受不得颠簸,不必卤薄出行,预备好车驾,由千牛卫和金吾卫护送,未时前出。”
女官面色为难,“今天不是朝参日,大臣们休沐在家,怕是来不及。”
武皇后皱眉道:“只是挪个宫室罢了,用不着文武百官送行。”
商量好章程,女官和殿中监程福生立刻率领宫女们搬运行李,预备迁宫。
李治看着宫女们进进出出,想起一事,差人把八王李旦唤到内堂,“你带小十七回裴家一趟,让她和父母拜别。”
李旦应承下来,扫一眼裴英娘,现她偷偷睨一眼李显,像是松了口气。
裴英娘起身行肃礼,跟着李旦走出大殿,“英娘告退。”
语调轻快,那副逃过一劫的欢喜雀跃已经藏不住了,似乎只要离李显远一点,她就很高兴。
殿中众人都把裴英娘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李显气得咬牙。
李治和武皇后相视一笑,这一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膜似乎完全消融了。
李治本来是打算让李显陪裴英娘回家的,但他心细,看出两人不对付,怕李显仗着身份让裴英娘难堪,这才想到李旦身上。
说来也奇,长安世家大族家的小娘子,都爱和李显玩闹打趣,不敢接近李旦。裴英娘却相反,和李显水火不容,却喜欢黏着李旦。
早上两人一起进殿时,她眼巴巴跟在李旦身后,像只蹒跚学步的小鸭子,模样可爱极了。
武皇后瞧出李治心情好,笑道:“陛下,可要赐姓十七娘?”
由李治开口赐裴英娘李姓,裴英娘皇家公主的身份将更名正言顺。
也更利于她的计划。
李治心里正喜欢,想也不想,点点头,“既然要养在宫里,当然得赐姓。”
武皇后马上侧头吩咐羊仙姿,“去裴家宣读陛下口谕。”
李显闻言,撇撇嘴巴,神情颇为不屑。
金城坊在宫城西边,出了安福门直接往西走就行,李旦却吩咐金吾卫往南走。
二轮车经过皇城,沿着朱雀大街徐徐前行。
朱雀大街贯通长安南北,北至皇城朱雀门,南通明德门,宽度达一百五十米。
街旁种植成排的槐树和榆树,街边是又深又宽的排水沟,再远处,是一座座威严高耸的坊墙,王公贵族们的宅院分布在坊墙之后。
屋脊琉瓦探出坊墙,微风拂过,檐下的护花铃随风摇动,出一阵阵悦耳铃音。
裴英娘趴在车窗上,往外探看。
沿路的风景单调乏味,除了高大的坊墙和一排排大树,还是高大的坊墙和一排排大树。
她看了一会儿,正觉得无聊,忽然现车队拐了个弯,开始往西面走。
过了三坊之地,车队停下。
骑马走在最前头的李旦翻身下马,长靴踩在泥地上,泥水飞溅。
他走到二轮车旁,“在这等着。”
裴英娘看他转身要走,连忙道:“八王要去西市吗?还没到开张的时候呢!”
光德坊和京兆府公廨已经过了,再往西两坊之地是光秃秃的城墙,李旦的目的,想必是坐落在皇城西南角的西市。
长安规划严格,商贸交易集中在东、西两市,由市署统一管理。
西市的店肆主要贩卖胡商们沿着丝绸之路运进长安的外国货品,东市则主要经营国内货物。
东西两市汇聚天下奇珍异宝,不管是吃的、喝的、住的、行的、玩的,还是西域的香料,波斯的宝石,草原的牲畜,甚至连来自中亚的奴隶,都能在东西两市买到。
两市每天午后开张,日落前关门,风雨不辍。
李旦听到裴英娘的话,愣了一下。
他对自己要求严格,不论在东都洛阳,还是长安,都认真遵照安排度日。一般上午在书室练字读书,下午去禁苑练习骑射,很少随王公子弟们一起出宫游玩。偶尔被李显拉着逛西市,大多是在下午时分,那时候皇城的官吏们已经放衙,正成群结队外出寻欢,是最热闹的时候。
他出行总有奴仆簇拥,根本没注意其他细节。
为李旦牵马的户奴杨知恩看主人露出迟疑之色,小声道:“郎主,市鼓响后,西市才开门。”
裴英娘卖力表现自己,眨巴着眼睛道:“八王想买什么?若是不急的话,等我们从金城坊出来,西市应该开张了,到时候再从这边走好了。”
西市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别说李旦,裴英娘自己也想去逛逛。
李旦没有错过裴英娘眼中的向往和羡慕,想起李治看她时亲切柔和的目光,墨黑眼底划过一抹失落。
阿父倚重太子,宠爱七兄,连一个不相干的女娃娃都能获得他的喜爱,他却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裴英娘不由惴惴,她说错话了?
裴英娘没有迟疑,爬起来就跑。
她不敢回头查看蔡氏的状况,生怕一回头,就被裴拾遗抓住。
身后传来裴拾遗的咆哮声,他又追上来了。
裴英娘很害怕,很委屈,很愤怒。
可害怕、委屈、愤怒根本无济于事,裴拾遗不会给她质问的机会。
她只能咬牙拼命往前跑,才能保住性命。
髻早就散开,簪环珠花掉落一地,眼前的回廊屋宇越来越模糊。
她真的跑不动了。
停下就是死,不停,可能也会跑死。
绝望之中,前方骤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广袖袍,圆领衫,腰间束玉带,带扣上镶嵌的红宝石晶莹剔透。
他披着一身金灿灿的日光走进内院,眉心紧皱,面容冷峻。
是个古板严肃,不好接近的人。
裴英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进那人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腰肢,瘦,但是暗藏力量。
她能感受到他胸腔中奔涌的愤怒。
他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兄长,但是个好人,虽然不喜欢她,却真心为她打抱不平。
酸甜苦辣,万种滋味从心头滑过,劫后余生的欣喜,很快被无边无际的伤心难过淹没。
她的阿耶,想亲手杀了她。
裴英娘搂着李旦不放,把泪流满面的脸埋进他怀中。
李旦一言不,眼底黑沉。
蕴着淡淡墨香的宽大袖子交叠在一起,把默默流泪的裴英娘掩在柔软温暖的袍袖底下。
裴拾遗的宝剑举在半空中,将落不落。
李旦抱起裴英娘,宽袖轻扫,挥开锐利的剑锋,冷笑一声:“不过如此。”
裴玄之敢冒着触怒母亲的风险弹劾武氏族人,他以为对方是个顶天立地、风骨凛然的言官,有昔日魏公之风,现在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能对幼小稚嫩的亲生女儿挥刀的人,有什么气节可言?
李旦很想问一问太子,他知道他倚重的朝臣只不过是个暴躁冷酷的莽夫吗?
裴拾遗望着李旦的背影,忽然踉跄了两下,“哐当”一声,宝剑从他掌中滑落。
羊仙姿奉武皇后的命令,前来裴家宣读口谕,顺便看了一场好戏。
她嘴角微微勾起:生父不慈,生母不闻不问,这个小娘子,果然是绝佳人选。
李旦命人在二轮车里铺上厚厚的锦褥,想把裴英娘放下。
才刚稍稍松开臂膀,胖乎乎的小巴掌立刻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指节用力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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