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一百九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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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字不易, 谢谢大家的支持! 这是裴英娘上辈子练字的经验, 不知道适不适用于现在, 她记得颜真卿在安史之乱时期好像镇守平原郡, 那他这会子可能还没出生?
裴英娘厚着脸皮找李旦求教, 李旦盯着她看了许久, 表情有点匪夷所思的意思。
裴英娘冷汗涔涔:我只是想练字而已,用不着这么严肃吧?
李旦站起身,从架子上一堆堆的卷轴中抽出一卷书。
时下造纸术早已经普及中原大地, 但装订成册的线装书本还没出现。宫中的书籍典章全是一卷一卷的纸轴,打开的时候,像展开一幅画似的,要徐徐卷动书轴, 一点点展开。
所以古人才有“读书破万卷”的说法,而不是什么“读书破万本”。
裴英娘解开书卷的绳子, 打开卷册, 现是一篇手抄的《雁塔圣教序》。
李旦修长的指节在书卷上滑过,指尖刻意在题序上停留了一会儿, 轻笑出声。
笑声里有几分促狭意味。
裴英娘双颊通红。
褚遂良是真正开启唐代楷书门户的书法大家, 他的《雁塔圣教序》被人称作是有唐各碑之冠, 后来的颜真卿正是受褚遂良影响, 开创出自己风格的。
外祖父的《雁塔圣教序》是楷书范本, 她竟然还跑来问李旦应该先临摹哪本经书小楷!
难怪李旦会用那种诧异的眼神看她。
裴英娘羞臊不已, 觉得自己快被烧熟了。
李旦看一眼她红的耳根, 嘴角微微弯起, 找出另一本书册,“这是《九成宫醴泉铭》,这一卷更适合打基础,练字要有恒心,不用急于一时。”
裴英娘乖乖答应,抱着两卷书册,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的小阁子。一叠声让半夏铺纸研磨,不能让李旦小瞧了!
夜里,李旦忽然把近身伺候的宦者冯德叫到内殿。
冯德小心翼翼道:“大王有何事吩咐?”
李旦指指书案,“送到永安公主那里去。”
冯德躬身应喏,飞快瞥一眼书案,现漆盘里放着几支宣城紫毫笔,一尊白瓷辟雍砚,一块上好的墨锭。
他认出那几支紫毫笔是今年江南西道进贡的贡品,八王院拢共只得四管,八王竟然一管不留,全部送给永安公主。
冯德心思电转,很快摸清永安公主在李旦心中的分量,往东阁去的时候,笑容格外灿烂。
一刻钟后,冯德去而复返,“公主谢过大王的馈赠。”
他顿了一下,有点心虚,吞吞吐吐道:“这是公主回赠给大王的谢礼。”
李旦抬起眼帘,什么谢礼,让冯德的脸色这么难看?
这时,宫人举着一盘拳头大的石榴上前。
十二只石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冯德垂着脑袋,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旦笑了笑,想起裴英娘在宴席上专心吃羊肉粥的样子,她还小,大概觉得送别人好吃的东西,是最大的诚意吧。
说起来,白天是他欠考虑了。裴拾遗显然对亲女不慈,小十七在父亲的忽视中长大,又没有生母护佑,不知外祖父擅长楷书的名声,情有可原。
他不该嘲笑她的。
李旦叹口气,“摆在书案边上。”
宫女应喏,把石榴搁在书案角落里,堆成宝塔形状。
李旦没再说什么,继续伏案读书。摊开的卷册很快摞得高高的。
冯德悄悄松口气。
李旦头天给裴英娘送笔墨文具,第二天阖宫都知道裴英娘要练书法。
李令月头一个极力反对。
这天兄妹几人在含凉殿前齐聚,李令月把裴英娘拉到一边,离李旦远远的,轻声劝她:“八王兄学书法学迂了,整天木头似的一本正经,哪像个意气风的少年郎?你可不能再陷进去!”
裴英娘委婉道:“我爱静,练这个合我的脾性。”
李令月看她坚持,只得道:“那先说好啊,每天最多只许练一个时辰!”
裴英娘点点头,爱好是用来陶冶性情的,她对自己向来宽容,没打算练成外祖父那样的书法大家。
李显凑到姐妹俩身边,使劲泼冷水:“小娘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就凭你那一把芦柴棒子似的小胳膊,也想学书法?”
裴英娘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套着两只鎏金海兽莲花纹八宝圆镯,白皙光洁,粉嫩如藕,哪里细了?
她生得矮小,唯有手臂和脸蛋圆滚滚的,几乎是身上肉最多的地方,李显那是什么眼神,竟然觉得她这一双和莲藕一样胖乎乎、白嫩嫩的胳膊细?
正想开口反驳,羊仙姿从内殿步出,“圣人唤大王、贵主们进去说话。”
年底事务繁多,从腊月到开春,有各种各样的祭祀、朝会。李治强撑着参加了几场大典,刚养好的身体又雪上加霜,从年初一开始卧病在床,直到十五花灯节那天都没能起身,武皇后只能命太子代李治完成剩下的几场重要仪式。
随着李治的病情反反复复,太子声威愈重,东宫和武皇后的关系也愈加紧张。
裴英娘深处内宫之中,每天只管吃吃喝喝,闲时陪李令月玩耍,或是被宫人带到含凉殿陪李治说话解闷,前朝的纷争,暂时影响不到她的安宁岁月。
可惜,裴英娘的好日子很快到头了——李治要她和李令月一起上学。
李令月很高兴,从今天开始,她不用一个人苦苦受煎熬啦!一拍手掌,笑嘻嘻道:“有小十七和我作伴,我以后绝不逃学!”
武皇后两指微弯,轻轻拧一下李令月的鼻尖,“你是姐姐,要给小十七做榜样,别把小十七带坏了。”
李令月吐吐舌头,假装没听见武皇后的话。
李显咳嗽一声,朗声道:“小十七想效仿卫夫人,当个女书法家呢!”
李治闻言,抬起头,“喔?小十七竟有这样的志气?”
裴英娘冷哼一声,真不知她到底是哪里碍了李显的眼,对方总是特意针对她。如果她今天负气接下李显的话,以后学不出什么名堂来,岂不成了一桩笑话?
可惜李显的激将法对她没用——她太懒了。
她两手一撒,直接道:“英娘不敢好高骛远。”余光瞥见李旦跪坐在一旁,眼珠一转,笑着道,“英娘看八王兄的字写得很好,心里羡慕,才想着学这个的。”
李旦忽然听到裴英娘提起他,眼底浮起一丝错愕。
李治拍拍裴英娘的髻,温言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就跟着旦儿学。”侧头看向李旦,“旦儿,我知道你的字写得很好,眼光高,小十七年纪小,学书法只是兴趣而已,你不要对她太严厉了。”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李旦说的,语气说不上有多亲切,但明显带着笑意,而且还夸他的字写得好。
李旦神情激动,连忙躬身应承:“阿父宽心,旦儿一定会好好教导小十七。”
李治点点头。
李旦很快恢复平静淡然,正襟危坐,一言不。
裴英娘看着他端正的侧影,心里有些难过。
她明白不被父亲喜爱的那种孤独失落感。
不知是不是和李旦感同身受的缘故,裴英娘一整天都提不起什么兴致。
第二天听着钟声起床,吃过朝食,和李令月一起去东亭上学时,还是闷闷不乐的。
李令月扯扯裴英娘垂在肩头的丝绦,“小十七,怎么有气无力的,是不是朝食没吃饱呀?我让主膳蒸醍醐饼给你吃。”
裴英娘捏捏自己的脸颊,摇摇头,在宫里短短一个月的工夫,她起码胖了好几斤。
李令月嘿嘿一笑,细长的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儿,“我先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不由分说,拉起裴英娘就跑。
寝宫在北街之后,李令月一路横冲直撞,直接穿过北街,走进一条幽深的回廊。
回廊一侧是流水淙淙、芳草萋萋的园子,一侧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周围有金吾卫把守。
裴英娘摇李令月的手,“阿姊,这是哪里?”
其实她想问李令月,这是她们能来的地方吗?
李令月趴在彩绘廊柱背后,“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裴英娘叹口气,只能陪着李令月胡闹。
场中鼓声阵阵,尘土飞扬,数十个裹幞头、穿缺胯袍的少年郎列队走到高台下,声势雄壮。
朝阳初升,日光和煦,少年们个个俊朗挺拔,神采飞扬。
李令月激动得两眼放光:“来了!来了!”
一人穿过回廊,缓步走到她身后,冷声道:“谁来了?”
嗓音清冽。
李令月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三表兄来了!”
“哪个三表兄?”
李令月还没觉察出不对,耐心道:“薛家三表兄,薛三郎,他是我姑母城阳长公主的儿子,你看到那群亲卫没有?三郎是里面最俊俏的那个!”
李旦冷笑一声。
裴英娘扶额。
李旦淡淡瞥她一眼。
他没有责怪的意思,但裴英娘还是忍不住小声辩解:“我、我不认得薛三郎。”
李旦没说话,神色柔和了一些,示意一旁的宫女提醒李令月。
宫女大着胆子扯扯李令月的袖子,“公主……”
李令月目不转睛:“别烦我!我还没找到三表兄呢!”
李旦淡笑一声,“何必麻烦,我命人把薛三叫过来,岂不便宜?”
“真的?!”李令月惊喜回头。
李旦面无表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李令月脸色一僵,笑容凝结在嘴角。
李令月气呼呼的,“今年的樱桃宴,赵观音又要独占鳌头!”
樱桃成熟时节,恰逢朝廷放榜。新科进士往往会相约在城南的曲江池畔游赏宴饮、打波罗球、吃樱桃宴,以庆祝及第,顺便结交新友。
长安城的贵族少女们不甘寂寞,也在曲江芙蓉园举办樱桃宴。新科进士们打马闲游、吟诗诵句,少女们既不作诗,也不写赋,她们斗花草。
斗花草原本是开春的一项古老习俗,田野山地间的花花草草都能用来比斗。
像太平公主和赵观音这样的天之骄女,当然看不上野花野草。她们斗的,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奇珍异宝,什么贵重比什么,什么稀罕斗什么。
李令月贵为唯一的嫡出公主,按理没人争得过她。偏偏赵观音的出身也不简单,她是常乐大长公主的嫡女,李治的表妹,父亲赵瑰是左千牛将军。
常乐大长公主和武皇后矛盾重重,连带着李令月和赵观音也互看不顺眼。加上赵观音以表姑之身,爱慕表兄李治的儿子六王李贤,李令月很看不上她。
看到李令月一再表示出对赵观音的厌恶,裴英娘有些诧异。
李令月性情单纯,天真烂漫,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和谁都能嘻嘻哈哈玩到一起去,连和武皇后争锋相对的魏国夫人贺兰氏都自真心喜爱她。
赵观音到底是有多跋扈,以至于交恶于李令月?
裴英娘想了想,放下银匙,“阿姊,我知道一样稀奇的宝贝,保管能胜过赵二娘的波斯水晶碗。”
李令月噗嗤一笑,没把裴英娘说的话当回事。
裴英娘绕过书案,爬到李令月身边,摇她的胳膊,“阿姊,我不是哄你玩的,只要你借几个工巧奴给我,我一定能做出一样稀罕的宝贝来!”
李令月难得被人歪缠撒娇,心里顿时软绵绵的,刮刮裴英娘的鼻尖,“好好好,回头我让昭善领你去内侍省,让她给你挑几个工巧奴使唤。”
裴英娘微微一笑,今年的樱桃宴,赢的人肯定是李令月。
这时,廊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上官女史低头走进内殿。
行礼的时候,她的头一直埋得低低的,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
等她走到书案前,不得不抬头时,裴英娘看到她高高肿起来的脸,原本是一张清秀面孔,现在青青紫紫,不堪入目,双眼肿成一条细缝。
李令月倒吸一口凉气,正想开口询问,昭善小声为她解惑:“公主,上官女史口出狂言,触怒天后,原本应该关进女牢的,天后格外开恩,只命人略示惩戒,仍然让她担任女史之职。”
李令月觉得上官女史很可怜,“她都被打成这样了,怎么不换个人?”
昭善道:“是上官女史自己坚持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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