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禁咒

“我出不去。”寒锁停在通向外面的小径路口前，落寞地垂下头，“这里有禁咒，我一踏出这个石谷就会被反噬，禁咒会把我打回灵体，重新吸入这个地方。”

        楚纵和虞泫闻言回身，楚纵站在小径上，比虞泫离寒锁更远一些，尽管如此，他依然感觉到了寒锁说这句话时，自己周身突然降下来的温度，冷到令人毛骨悚然。

        他能控制这周遭的灵力……

        楚纵垂眸暗自思量。还是说……这片地方能在木灵属性的秘境中充溢着这么浓重的水灵，就是因为他？

        “好在我和主人的灵契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巧不管用了。不然主人也会因为和我神魂相连，被禁咒困住了。”寒锁抬头勉强一笑，“主人……既然禁咒影响不了你，你就……先出去吧。”

        虞泫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话，也没有动作。

        寒锁像是快要忍不住了一样，脸上的表情越发可怜，他小心翼翼地向虞泫走近几步，直到走到某处，伴随着翁的一声，寒锁面前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这才不甘心地停下。

        “主人……”寒锁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会不要我吗？”

        寒锁的声音终于带上了点哭腔，“我……我不是想给主人惹麻烦……可我真的已经等了主人好久了。”

        “主人以后能不能……再回来看我？”

        虞泫静静地停在几步之外，无声地注视着寒锁。

        寒锁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他抽了抽鼻子，背过身去，“不想也没关系，灵契失效，我也帮不了主人什么了。”

        寒锁声音越来越低，尾音化成了喃喃自语，“我知道……主人其实根本没有认出我。”

        一只手突然伸到了寒锁面前，虞泫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石谷，此时正蹲在他身边，手在半空停滞，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给他擦一擦眼泪。

        寒锁赶紧伸手抹干了泪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主人？”

        “我其实活了很久。”虞泫给寒锁传音，“比我现在的年龄要大很多。可是仔细地回顾了我所有的记忆，发现在我这么多年岁里，确实没有见过你。”

        “主人……”寒锁委屈地低眸。

        “可是刚刚，你停在禁咒这边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感觉我好像失去了什么。”虞泫停在半空的手终于落到了他头顶，“说来惭愧，我是一个悖逆时空的人，我出现在现在的时间点，可能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也因此，我有一些记忆模糊不清，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向什么命途。即使如此，你还是坚持认为我是你的主人吗？”

        “我会认错的。”寒锁眼神坚定，“一个器灵，哪怕忘记了一切，也永远不会认错自己的主人。”

        “好。”虞泫温柔地揉了揉寒锁的头，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血点在了他的眉心，“既然灵契失效，那就再结一个。现在我就是你的主人，我会带你出去。”

        “主人？”寒锁震惊地看着他的手指，又飞速转脸看向那无形的屏障，只见那屏障已经开始渐渐凝实，缓缓向外渗出黑雾。

        寒锁一脸惊慌：“你现在和我结契，自己也会出不去的。”

        虞泫站起身来，不以为意地看向屏障：“一个禁咒罢了。我现在别的本事没有，破阵的能力还是在的。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黑雾越来越浓，眼看就要和逐渐凝实的屏障一起化作一堵黑墙，突然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堪堪赶在黑墙凝实之前穿透了屏障进入了山谷。

        楚纵不管不顾地闪身冲了进来，一把拎住了虞泫的领子，“你在干什么？”

        “你怎么回来了？”虞泫不答反问，吃惊不已地看着楚纵。

        “你说为什么？”楚纵咬牙切齿，“这地方奇诡的很，连殷长老都不敢掉以轻心，你竟然自己往里钻？”

        楚纵回眸看了一眼蠢蠢欲动地黑墙和减减弥漫向整个空间的黑雾，糟心地看回虞泫，“还敢自己进幻阵？为了什么？就为了他吗？”

        楚纵看向飘在虞泫身边的寒锁，“你能确保他说的是真的，而不是骗个替死鬼救自己出去？”

        楚纵满脸官司地用另一只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玉瓶，塞给了虞泫，“拿着，撑不住把它用了，能让你在幻境里轻松一些。”

        虞泫垂眸，手指在玉瓶上摩挲半晌，手突然向上，握住了他揪着自己领子的手，“那你呢？师兄，你既然认为我不过是他骗来的替死鬼，为什么自己还往死局里撞？之前你可以说是因为信我。这次呢？你撞破了我的伪装，亲眼看着我的谎言破裂，为什么还进来？”

        楚纵的手被他握着，他手中的玉瓶的硌在指骨上，细微的不适让楚纵松开了他的衣襟，准备收手，不料却被虞泫握的更紧。

        “我醒之前……你给我吃的什么？我没猜错的话……是和恶蛟交战时门里派发的伤药？为什么那时候不吃，偏偏要攒下来？又为什么要把攒下来的伤药给我？还有刚刚……你给我的那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还是明明知道还是选择塞给了我？”

        黑雾逐渐弥漫至二人周围，寒锁焦急地飘在虞泫身旁，却没敢出声干扰虞泫的动作。

        “师兄……你好像小看我了。”虞泫逼近楚纵，两双眼镜近在咫尺，他就着这么近的距离对着楚纵弯了弯眼，“幻阵而已……”

        虞泫闭眸，神识不加收拢，全副倾斜而出，瞬间和蔓延的黑雾碰撞在一起。无形的神识丝丝缕缕缠上黑雾，隐在黑雾中缓缓成型的场景顺势破碎，黑雾瞬间狂涌，一时间谷中黑雾翻卷，被神识拉拽挤压，逼至角落，形成了一角汹涌的龙卷黑洞，牵动着山谷中的空气，带起猛烈的风。

        虞泫的发丝被风吹乱，更显容貌昳丽，他深深地望着楚纵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师兄，看到了吗？我什么都可能会怕，唯独不怕幻阵。你我相识不深，并不了解我。”

        楚纵的眉紧紧皱在了一起，视线却没从虞泫脸上偏开过，脸色虽然略显凝重，却依旧没有丝毫惊慌。

        虞泫似乎被他这份镇静激怒了，不顾神识透支给身体带来的重负，运气灵力带着楚纵凌于半空，堪堪停在龙卷黑洞旁边，“师兄，你说你自负，丝毫不惧选错后的代价。你说你信我，信的如此盲目。”

        “那你……怕不怕这代价太重？”虞泫突然多着楚纵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实在太过诡异，明明实在笑，却像是恨，又像是痛，混着不知道多少挣扎和复杂，令人一接触他那深邃的眉眼，心就跟着一起揪了起来。

        一定很难过吧……

        楚纵如是想着，就连被那个人的神识全副笼罩束缚，推向龙卷黑洞时，他的眼神还是安抚的，从始至终只停在那另一双似乍然起波的深水的眼眸上。

        只这一刹。

        原本经历一旁的寒锁突然飞出，在空中化出器形，黑鞭呼啸而过，紧紧缠在了楚纵腰上。

        而几乎是同时，虞泫本能地伸手，死死握住了寒锁鞭的另一头。

        这一推一倒，楚纵竟然只下落了不足半丈。

        龙卷黑洞的风口近在咫尺，巨大的吸力和寒锁的拉力彼此抗衡，仿佛铁了心要把楚纵拉入深渊。

        虞泫大部分的神识都分出去了压制控制幻阵，余下的一部分尽数压在了楚纵身上束缚他的行动。

        偏偏他还在没了神识护体的情况下，动用了仅剩的灵力，死死拽住了寒锁鞭。

        五脏六腑仿佛在一瞬间移位，灵力透支的感觉让虞泫觉得他下一秒就能从空中跌下去。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挤压出的血顺着嘴角滑下，他却分不出手去擦一擦。

        虞泫看着自己青筋暴起的手，心中又凉又疼，只觉得荒谬极了。

        他出手时丝毫没有留手。

        或许是以为自己这一次拼尽全力的出手，能把他推入此地禁咒的阵法，借阵法之力将他除之，一了百了。

        也或许是以为自己早已盼着大仇得报，就该干净利落。

        可是……

        自己分出去的神识分别控制着互相拉扯的两方，剩余能调动的只有自己少的可怜的灵力，虞泫死死握着寒锁，拼力往上拽着寒锁。

        一寸……一寸……一寸……

        那个人一点点被他拉了上来。

        他却再清楚不过地明白了过来。

        他的心早已经一寸寸沉沦了下去。

        逃无可逃。

        寒锁从虞泫手中脱手，重重摔在了地上，楚纵随着寒锁坠落，好在脱离龙卷黑洞吸力的那一瞬，感觉身上的神识也轰然散去，他还来的及稳住身形，安然落地。

        虞泫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从空中落下时，还是已经化成了人形的寒锁扶了他一把。

        楚纵神色复杂，向着虞泫走近，他却只是仓皇地退后了一步。

        寒锁伸手拦在虞泫身前，一脸的凶神恶煞，看着楚纵就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小师弟。”楚纵无奈停下，却是深深叹了口气，“你以为，连一个人有没有杀心，我都感觉不出来吗？”

        虞泫自嘲地偏开了眼，避而不答，只是笑，却笑出了满腹凄苦。

        为什么呢？为什么就是那么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偏偏伸出了手，而一口一个坏人的寒锁也偏偏……

        “主人……”寒锁看着虞泫的表情，欲言又止。

        “为什么？”虞泫茫然地看着寒锁，对他传音，“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我是一个器灵……”寒锁传音道：“我只会跟着主人的心意而动。哪怕我再讨厌一个人，我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意志脱离主人的掌控。如果一件灵器不受主人的驱使，那还是灵器吗？”

        “你是说……”

        “我能最敏锐地感觉到主人的心声。”寒锁传声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主人……其实……你不恨他吧？”

        恨……吗？

        虞泫微微发怔，楚纵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寒锁没有再阻拦。

        两道身影遥遥相对，虞泫只觉茫然。

        怎么会不恨呢？

        为什么会不恨呢？

        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让他想不到一丝一毫的过往，只有满眼满心的今生？

        是什么时候……那些刻骨铭心的恨和痛，已经需要拼命地回忆才能不至于怀疑是一场幻梦。

        原来比杀戮更毒的是温情，无孔不入，销魂蚀骨。

        以至于仇人相见，他竟连半丝决绝都挤不出。

        虞泫再也无地自容，他拉起寒锁，就要起身朝着通向山谷之外的小径走去。

        他的神识最多还能再这撑一会儿，他必须赶紧离开。

        至于楚纵……

        虞泫闭了闭眼，总不至于自己走了他还留着。

        两人擦身而过，楚纵的视线随着虞泫偏移，眼看他没有停步的打算，楚纵只好出声：“小师弟。”

        虞泫没有回头，脚步却应声一顿。

        “念由心生，心却也是会骗人的。念头轻时，是你在控制它，念头重时，却是它在控制你。我从前只觉得你总是和我隔着一层，却不知道你在究竟介意什么。今天虽然是场闹剧，却也算是意外窥见了分毫。”楚纵无声轻叹，“可是修士与天挣命，人于迷途中寻归路，如果心都迷了路，又怎么走的出去呢？”

        “小师弟，我之前没有错看你，之后也不会记恨你，只希望你看清楚，眼前人是不是心中人，眼前事是不是心中事。修士立身，心坚为本，不要误入魔障。”

        话音落下，脚步声重新响起。

        楚纵也迈步离开山谷，望着消失在眼前的背影，自嘲一叹，“难怪查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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