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老魔女

“――那么，跟我走吧。”

        足尖垂下，微悬于空的‘姐姐’，及向夏油杰伸来的双臂。

        她那么年轻，以至于年幼……夏油杰在这一刻才惊觉。

        作为年长一方的‘姐姐’，实际永远只是十二岁的模样，就如时间已经生锈在那个时候一样，她再也没有长大过。

        那微微发光的指尖，漾着辉耀之色的眼瞳，神色甜美若慈爱。

        ――‘姐姐’伸出双臂，在那里等待。

        “已经察觉到了啊。”

        微笑的兽步伐盈捷，不知从何处而出现，来到了夏油杰的身前。

        “你果然是资质很高的孩子。”丘比将爪垫搭在少年人的裤脚上，“比我想象中更快呢。杰。”

        “……”夏油杰。

        时间如在这一刻静止。

        ‘姐姐’没有呼吸，没有温度。只会永远眼神清澈温柔的看着他。

        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前，对方只会像现在这样温柔而慈爱的，永远有着无限耐心的等候着。

        只有那展开的手臂，如固执那般孤独。

        只要夏油杰上前一步，对方的手指就可以很轻柔的穿过他的发梢，触及他的脸颊。

        然后，可以得到一个拥抱。

        那么，再之后呢？

        “再之后就是人生之轮的最后，‘世界’……但凡是活着的，总要回归世界。”丘比好像能读心一样，甩甩尾尖开始为夏油杰耐心解释，“宇宙的法则令能量不断蒸发，总是需要什么去填补那份消耗，不过在这里不同。”

        “因为这里是那孩子的‘世界’嘛。”小兽粉圆的眼瞳看向悬于虚无上的，会发光的孩子，“在这里，规则是‘循环’，没有死亡。”

        死亡不过回归世界，清除周回的记忆，重启下一次的人生之旅……不要害怕。

        因为，每一次都会如此幸福。

        “……果然。”

        夏油杰垂目，在那角度些微侧露出的目光如苦涩那般清澄，“这里是诅咒的领域内部吧。”

        抬目过去。

        能得到的，只有‘姐姐’比泪水还要温柔的目光。

        只是看着，只是看着。

        多么鲜活，像人类一样。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变成咒灵。”夏油杰微长的头发散在颈侧，额发盖住了他的神色，“我找不到理由，丘比。”

        “理由的话，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小兽很可爱的歪着头，甜软的声线毫无起伏，“我这边才是哦，无法理解人类的小孩子明知故问的理由。”

        “你不正是，为此而清醒的吗？”丘比声音清软的，发出鸣震少年人灵魂的一问。

        “――你不正是，为柭除这孩子而来的吗？”

        少年人的肩膀坍塌一瞬。

        是谁的灵魂在悲鸣，是谁的苦痛将溢。

        于是。

        向光的那一侧，‘姐姐’的身姿屹立，流光凛然，似净空耀耀。

        她不像诅咒，如此高洁……恩慈，神圣而浩瀚，不可亵渎。

        而被身披那光辉之下的夏油杰。

        在洋娃娃、小熊、无面的人群簇拥之中，显得如此仓惶。

        人们高歌，欢愉。

        耽于盛大氛围，沉溺魔女降临。

        只有那年轻又苍老的少年，如此安静，连呼吸都显得无比沉默。

        夏油杰当然知道理由，因为他是‘弟弟’。

        ――不老魔女，性质［慈爱］

        会将所有进入魔女结界的人类当做‘弟弟’来对待，并予以无止循环的幸福人生。

        直到‘弟弟’变成优秀的好孩子，长成出色的大人，‘姐姐’的爱意亦不会停止，仍然会伴随着投入新的周目之中。

        “从最开始就决定好为了能让弟弟健康幸福，就算放弃往后余生也无所谓……抱着这样的想法，这孩子成为了魔法少女哦。”丘比短暂闭目，“因此在失去了愿望主体后，就会绝望。”

        什么都没有了，于是也只能去绝望。

        夏油杰眼瞳内目光散乱一瞬。

        他想起那天情绪和笑容轻盈到近乎异样的江原颜，然后他放任了对方的离开。

        那的确是好孩子。

        即使已经绝望，也会先撑住最后的气力去安慰他人，然后――去无人地，永远坠落。

        青木原森林树海，人称‘自/杀森林’。

        来这里的人几乎没有其他目的，只是为死而来。好孩子在这里死去，在这里消失，在这里成为诅咒（魔女）。

        ――无人得知。

        夏油杰再次抬目，看向那固执的，向他伸手而来的孩子。

        纵使死亡，纵使已经成为了诅咒。依然那么温柔的‘姐姐’。

        “……来晚了，是我的错。”夏油杰向那光辉伸手，“不会再让你痛苦了。”

        ‘姐姐’像是什么也不懂。

        只是眼神纯澈，温柔，懵懂而无识的任由少年人抚上她的发梢脸颊。

        阿颜以为‘弟弟’喜欢这样。

        所以露出一个如沉溺幻梦的温柔笑容，缓缓的，缓缓的，蹭了蹭那搭在脸颊上的指尖。

        耳侧的发梢坠着黑石头蹭过少年人的指节。

        他像被烫伤那样，手指瑟缩微顿……得到无暇的注视和笑脸。

        “那个时候，我出现了另一种记忆……当时以为是错觉或者幻想。”

        那双眼睛里的紫罗兰色似乎毫无驳杂，纯净明淬得可怕，“但是，现在看来。这里曾经存在的，的确是其他的东西吧。”

        阿胜坠在耳下的，明耀如蓝的灵魂宝石。

        但是‘姐姐’系在头发上的，却是毫无生机的，污秽的黑色石头。

        “这里曾经是什么颜色？”夏油杰问。

        “银色。”丘比如实回答。

        “……那一定，非常美丽。”

        “或许？”丘比歪头，“灵魂宝石有各种颜色，但是在成为魔女……唔，你们称之为‘诅咒’，在堕落成这个状态之后，就只有这一个模样啦。”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说不定能令银色比金更炫目，甚至辉煌。

        圣洁之下是污垢，鲜活内里是死亡。她是诅咒，生前身后，都有着可悲可敬的温柔。

        因而。

        不能亵渎。

        夏油杰动作很轻的，解开系在她发梢上的纯红发带，黑色的石头落在他的掌心。

        这一刻――

        异变瞬起。

        周围一切扭曲起来。

        在笑着的‘姐姐’。其后是无面的人群悲鸣，洋娃娃和小熊流出黑色的物质，蛋糕散发出腐臭味，太阳滴出血色。

        荒诞的喜剧落幕。

        ――‘世界’死亡。

        “不要让魔女逃走！”丘比踏上夏油杰的肩膀，重量落下的冲击惊醒了他。

        特级术师夏油杰。

        不要沉溺于诅咒编织的美梦，那些都是坏东西，不是吗？

        少年驭使诅咒。

        咒灵操术之下，他是百鬼的主宰，重现平安时代的传说。

        被拥簇着，轰轰烈烈的向前。

        撕裂天空，杀/死森林。

        扼住人鱼高歌的喉咙，小熊玩偶裸露海绵，礼物被踩在脚下。

        弹奏圣歌的钢琴坠落花园。

        终于。

        来杀/死恶龙的少年勇者，踏入豪华城堡下破旧不堪的地下室。

        囚笼里。

        ――布娃娃在哭泣。

        那些无比浓稠的眼泪。

        红的像血，褐得像霞，深黑似绝望。

        “是本体了啊。”丘比甩甩长尾，“这一次没有错了。”

        但是……

        慈爱的魔女，已经不需要谁再去杀死她啦。

        布娃娃的心脏处是破洞，脖颈的位置是脏兮兮的棉花裸/露。放任不管，自己也会很快消失。

        毕竟悲叹之种这种东西，只有在击杀魔女时才会掉落……就是所谓战利品那样的东西。

        理论上而言是不能与活动的魔女一同出现的，所以从一开始就出现了的原因――

        “是幻象吧。”小兽甜软的声音像可怖的野兽，尖锐残酷的撕开现实，“毕竟幸福的人生是魔女的献礼，是‘姐姐’编织出来的，所以想要操作修改一下对于本人而言是非常容易的事啦。”

        从一开始。

        就将弱点暴露于人前，如引颈受戮的羔羊那般。纯洁赴死。

        青木原树海森林。

        人称，‘自/杀森林’。

        近似于幼女外貌的孩子，想要杀死自己。

        布娃娃扭曲的哭着，流淌出来的眼泪比岩浆还要炽热，腐蚀着地面。

        像黑孔的‘眼睛’，看看夏油杰，又看看自己――发出‘唉呜呜’的悲鸣。

        然后，最后的魔法诞生了。

        小小的，丑丑的王冠。闪烁着温柔的，黯淡的金色，从天而落。

        缓慢的，缓慢的。

        落在少年人的发顶。似乎是已经没有办法再好好控制力量，所以看起来戴得有一点歪。

        很可笑，但没有人在笑。

        因为这是属于‘好孩子’的奖励，为了感谢杀死恶龙的你。

        魔女只能发出在人类耳中听来意味不明的，嘈杂的发音，但真意很神奇的能够被清晰理解。

        于是驳杂的声音之中。

        夏油杰只听到那几个来回重复的词句。

        ‘――对不起，对不起。’

        ‘做了欺负人的事，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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