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活得恣意

在天青色的纯净玻璃中，蒋明溪还用白色镌刻了一副夏荷图。

        不是日常众人常见的丹青画或水墨画，而是用极其简易的线条，将荷叶、绽放的花朵、甚至水面波纹都勾勒得纤毫毕见。

        两个玻璃花瓶，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却具有共通的简约美感。

        季岚欢喜得爱不释手，她更喜欢这一个玻璃花瓶。如果她生在现在，一定会用“简直就是长在她审美点上！”这句话来形容这种程度的钟爱。

        她手里拿着花瓶，看着里面的花瓣着了迷。

        过了片刻，她又“啊！”地一声大叫，道：“你们快看，这里面的荷花荷叶，竟然都是立着的？！”

        立着的？

        众人被她的形容听得一头雾水，季岚干脆示意让众人围过来，自己用手拿着玻璃花瓶缓缓旋转。

        玻璃有厚度，蒋明溪所用的工艺是线条内雕。

        不止是花朵枝叶，就是水面上的波纹，也是有深浅不一的厚度。

        随着花瓶在季岚手中的缓慢转动，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一点。这幅夏荷图，不是在一个平面上，而是在整个玻璃的立面里，随着角度的变化展示出不一样的效果。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这是怎样的鬼斧神工！

        在她们接触过的知识面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立体的画！

        姜晓珑喃喃问道：“岚儿，这就是你时常念叨的蒋家大姑娘烧出来的玻璃吗？实在是……”

        她思索了半晌，发现自己竟词穷于此。

        “实在是，太惊人了。”季岚替她说完。

        在她知道蒋明溪厉害的基础上，这两个玻璃花瓶也颠覆了她对玻璃的认知，立体画更是超越了她的常识。

        “岚岚，我也听你说过蒋家大姑娘，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对呀对呀，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见过如此惊艳的玻璃花瓶，众人对能把它们烧制出来的蒋家大姑娘充满了好奇。

        就连肖氏也催促道：“三嫂，你快快把她请来。我们都有一肚子问题，想要请教。”光是那副夏荷图本身，就是未曾见过的绘画技法。怎不让钟情绘画的她，心痒难耐呢？

        众人热情高涨，季岚的心情好到了极点，忙招手让陆嬷嬷过来问话：“蒋大姑娘何时送了花瓶来，又说了什么？”

        陆嬷嬷按捺住激动，道：“回三少奶奶的话，蒋家大姑娘只说了这是答应您要送来的玻璃花瓶。奴婢得过您的吩咐，便请她在门口稍坐，就打算进来回禀。”

        “那她人呢？怎么又走了。”姜晓珑急急追问。

        “她说恐有些不便，”陆嬷嬷转述之后，补充了一句：“奴婢瞧着，大姑娘身上戴着孝呢。”

        “啊！”季岚猛一拍脑门，懊恼道：“这却是我的疏忽，忘了这事。”

        她对众女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就见她戴着孝。后来托人打听了一下，知道她母亲刚过世不久。”

        水榭中人齐齐叹息一声，事关别人的伤心事，顿时表示能理解。

        季岚道：“是她想得周到，不愿给我带来麻烦。”她吩咐贴身丫鬟，道：“去取两个银裸子来赏了陆嬷嬷，再跟三少爷说一声，让他差人带着名帖去蒋家请大姑娘来小聚。”

        她也可以直接差丫鬟去寻蒋明溪，但让吴庚廷出面，则更加正式。

        陆嬷嬷得了厚赏，眉开眼笑地退下，心里直把蒋明溪当做了财神菩萨。

        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难免有些心不在焉。都说等待的时间最难熬，好在她们还有这样美丽的花瓶可欣赏。

        得了这等稀罕的宝物，吴府里的其他女眷也闻讯赶来。

        见着两个花瓶，没有一个不是啧啧称赞的。到了后来，便差丫鬟在园子里摘了花来，琢磨着怎么插花方才不会辜负这等艺术品。

        水榭宽敞，也容不下这么多主子丫鬟。

        季岚一合计，干脆挪到了花园里，彻底变成了一场插花会。

        正热闹着，她的贴身丫鬟进来回禀，道：“少奶奶，三少爷说蒋家大姑娘已经离开蒋家，去了京郊的玻璃作坊。”

        “啊？”不止是她，听见的人都惋惜叹道：“还想着，能见上一面呢。”

        季岚追问道：“她平日里都不在京城吗？”

        “不在，”贴身丫鬟摇头：“三少爷打听过了，大姑娘在庄子里常住。今儿回来是送货，也为了给少奶奶送花瓶。蒋家的下人说，看着大姑娘把常用之物运了一车走，应是不常回来了。”

        众女均是清贵门第，从小都有闺阁规矩给约束着。

        相比普通人家的女子，她们虽然被锦衣玉食的养着，但缺少了许多自由。

        出阁前，她们都被养在后宅里，但再美的后花园总有看腻的时候。最盼望的，莫过于和母亲外出踏青、礼佛，能得三五手帕交时不时小聚，就是人生乐事。

        在嫁人之后，看起来是多了一些自由，但却也成了了旁人的妻子，男人的附庸。需要料理操持家中琐事，大事上却没有她们说话的余地。

        像蒋明溪这样，还未出阁就死了亲娘的，没了母亲的看护，甚至会被刁蛮的下人欺压。

        哪里能像她这般，活得如此恣意？

        有自己的庄子，建玻璃作坊，凭借一手旁人难以企及的手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光是想想，就十分神往。

        一个普通商户人家的女子，活成她们想要的模样。

        令一众贵女羡慕向往。

        成为话题中心的蒋明溪，自己却浑然不觉。这会儿，她正蹙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人，陷入了沉思。

        是她那天说得不够清楚吗？

        为什么柴昀会出现在这里？

        还说动了徐师傅，答应把他带在身边学习烧玻璃的手艺。

        谁能告诉她，不过就离开了大半天，怎么就发生这样离谱的事情！

        蒋明溪内心抓狂。

        她宁愿在实验室里对着枯燥的数据反复测上个一百遍，也不想处理这样的感情问题啊！

        是真的，很不擅长。

        人生苦短，她有那么多想做的项目还没开始，哪来的时间谈恋爱啊？

        蒋明溪内心在咆哮，还要维持表面的平静，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伤了少年人的心。

        虽然是这不是她的错，但既然是原主留下来的情缘，她又占了这具身体，就有这个义务来收拾手尾。

        原以为，只要隔得远见得少，柴昀就会慢慢忘了她。

        她都搬到庄子来住了，现代人也经不起异地恋，何况是古代。

        呃，好吧，大半个时辰的马车路程，也算不上异地。

        但他怎么就跑来了啊？

        蒋明溪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柴少爷，你到庄子来学烧玻璃，伯父伯母同意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拐卖人家好大儿的罪恶感。

        柴昀却是一脸兴奋，道：“我也以为父亲会不允，没想到我一提了这想法，他很干脆就应了！倒是母亲，有点不愿意。”

        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大。

        若说柴昀是京郊追爱，那祡父就是在玻璃酒瓶的名头打响后，看中了玻璃作坊带来的利益。至于柴母，不乐意才是正常反应。

        试问，天底下有哪一位母亲，见到儿子为了追爱离家，而不忧心牵挂的呢？

        “我这里粗茶淡饭，恐柴少爷住不惯。”蒋明溪试图说服他，道：“作坊里不比得在书坊帮闲，活计又重又苦。”

        柴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道：“我不怕苦！你都能在这里住得妥当，我怎么就不能？”

        “徐师傅说了，你烧白窑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干活。你能做到，我也能。”

        蒋明溪看着眼前的固执少年，以掌扶额叹了口气，道：“行吧，既然你都想得这么清楚了。”

        “只是，我丑话说到前头，在这里是我当家做主。你既然要来做学徒，就得按学徒的规矩办。”

        “行！”柴昀斗志昂扬。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他堂堂三尺男儿，还会怕苦怕累吗？

        见他答应得爽快，蒋明溪让唐元瑶带他下去，把柴昀的住处安排在作坊里，和一众工匠共同作息。

        见他细皮嫩肉，工匠们开起了玩笑，甚至还打赌他能坚持多久。

        不过日子久了才发现，这位城里来的小少爷从一无所知、到能跟上徐义的节奏，甚至可以在徐师傅面前共同探讨难题，才明白他是认真来学，并不是胡闹的人。

        徐师傅看人眼力准，当初也是冲着这一点把他收为徒弟。

        蒋明溪教给他的法子，经常让他大开眼界。而此时柴昀这个毫无经验，却能写会画的人出现，时机刚刚好。

        一张白纸固然要从头学起，可好处是不会被过往的经验所限。

        柴昀性格原就阳光开朗，很快就能跟作坊里的人打成一片。可是他仍旧苦恼，就算来到庄子上，他能见到蒋明溪的机会，并没有增加多少。

        蒋明溪是真的忙。

        不是在白窑中烧制，就是关起房门研制配方。到大窑来的时候，都在与一众工匠讨论实验如何攻克技术难题。

        见到柴昀，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令他一腔情思无处倾诉。

        可是，见到这样充满干劲的蒋明溪，他若是只沉溺于儿女情长，实在太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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