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庭前的风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所念之人留下的足印都已悉数被新雪覆盖，再瞧不出半点痕迹，一身灰白衣衫的人影才缓缓移动了步子，走进那漫天飞雪中。

        已空无一人的屋内，一篮青翠欲滴的瓜果仍旧安静摆放在桌案上，只是无人收取，看着竟也不复先前生机。

        齐青脑中有些昏沉，耳畔好似依旧是女子温柔的话语，那么温柔，却又不容更改，一句“珍重”，便已是夺魂噬心，叫他再不能言。

        耀王，耀王啊，那不正是……杀他父亲，亡他家园的仇人吗。

        可于他，是不共戴天，于微儿，却是泼天富贵。纵使再如何不愿，如今的他，也没有资格再去阻拦什么吧。

        蔷薇狠下心放完话后，便立刻去寻了梁光尘，主子如今还在他手上，她必须得尽快想办法将人救出来，否则无论是主子，还是将军府，只怕都会面临大祸。

        只是……从前她做事总是无所顾忌，不在意将来如何，现如今，却无端有了牵挂，忍不住想给自己留些后路，可她明白，如她这般刀尖饮血的人，做事一旦开始给自己留后路，就极有可能会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

        这样……不好。

        如此想着，她手下已轻轻叩响了耀王府的大门，华贵夺目的高门一打开，露出女子那张万种风情的脸庞，开门的小厮当即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起这是王爷已经准备接入府中的新人，连忙微红着脸道：“原来是蔷薇姑娘，姑娘请进。”

        “有劳了。”她轻笑着点头，随即抬步踏入府中，余光瞥见那小厮痴缠的目光，眼底的笑意却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此前说好，她帮梁光尘调查江遥的底细，梁光尘便替她赎身，将她带入耀王府做个侍妾，只不过她本是江遥的人，自然不可能真的帮着梁光尘，最后只传了些无关痛痒的消息，非但起不了什么作用，还能混淆视听。

        只是……她目光沉了沉，未曾想这梁光尘的确是有些本事的，竟当真让主子着了道。如今，她虽未帮上什么忙，梁光尘却仍提出愿将她迎入府中，新春过后便可正式住进王府，她自是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之态。

        其实她也能猜出对方的用意，堂堂耀王，竟领一个青楼女子进门，可想而知会如何被世人诟病，而这正是梁光尘需要的，借风流荒唐的表象来掩盖他内心真正的欲望，对权位的渴望。

        蔷薇嘴角勾起一抹轻嘲，快步往正院走了过去，却找了一圈都不见人，问过丫鬟小厮才知，原是今日除夕，梁光尘一早便入宫了。

        她略一思忖，打算先自行去打探一番，经过一处园子时，迎面遇上了位穿白衣的年轻女子，身旁还跟着两名小丫鬟。

        女子穿衣打扮虽素净，细节处却考究，且料子也是上乘的，一瞧便知花了心思，蔷薇当即行了礼，道：“见过王妃。”

        女子又轻又淡的目光落在蔷薇身上，便和她的人一样，对方并未说什么，只略一颔首，便搭着丫鬟的手离去了，留下个虚淡的背影。

        蔷薇这才缓缓起身，想起方才见到的那张脸，清秀中透出几分病态的苍白，让她一下子便想到了一个人，心中瞬间沉了下来，是以她才规规矩矩地见了礼，不愿与对方为难。

        否则若按她以往的性子，便是耀王正妃又如何？她大可以扮好一个趋炎附势，一朝攀上权贵就变得嚣张作闹的粗俗角色，这样的角色往往更能让敌人放松戒心。

        只是，她这次……却生了恻隐之心。

        耀王妃出身清流世家，听说身子向来不好，自成婚后便几乎没出过门，也无子嗣，在这永京城里活的如个透明人一般。

        “夫人，方才那貌美女子也是王爷瞧中的人，估摸着快要进府了……若不是您一直病着，打扮一番未尝没有这样的好颜色。”丫鬟语含幽怨，“听闻，这次的……还是青楼出身，王爷可当真是越来越……”

        白衣女子闻言，微微抬了抬眼，神色不见变化：“无妨，走吧。”

        这王府里姬妾众多，她岂操心的过来，不若做个闲人，至少得一分清净。

        城外。

        临近正午，日头渐高，照着地上一片白花花的雪直晃人眼睛。

        村子里百姓们正忙着杀猪宰羊、布置房屋，孩童则聚在一块儿玩些小花样，瞧着不甚热闹。

        抬头间，正好见了刚从外头回来的一男一女，有几人便笑着打了招呼：“小融，小川，回来了，正好锅里热的汤已经好了，快来尝尝。”

        两人对视一眼，正是宴允融和宋衔川。

        他们出城后便暂避到了这个村子里，谎称是进京寻亲却不小心迷了路的兄妹，为了保险，进村前他们还特意用灰土遮掩了容貌，至于衣裳，早在出城前两人便已换上了寻常百姓惯穿的粗布衣。

        如此一来，神情姿态上再刻意做些改变，村民们便瞧不出什么端倪。

        宴允融稍稍放粗了嗓音：“多谢几位大哥和婶子，不过方才我同兄长出去一趟，恰好打听到了一些京中亲眷的消息，我们这便准备走啦。”

        “小融说的是，这几日也麻烦你们了，我们兄妹二人就不多打扰了。”宋衔川亦是开口。

        几人一听，心中虽有不舍，但人家是要去和亲人团聚的，他们怎好拦着，便笑着说了好些祝福话。

        临别之际，宴允融塞了好几块碎银给其中一位大娘，对方自是推拒，她便道：“我与兄长得你们收留才不至于在这冰天雪地里无处容身，雪中送炭之恩，不可不还。”

        说着她又看了眼不远处玩成一堆的小孩儿，笑：“马上新春了，给孩子们买点零嘴、做些衣裳也好，就当图个吉利，我同兄长也祝大家伙儿都岁岁平安，年年有余。”

        话已至此，再拒绝就不合适了，众人欢欢喜喜地道了别，大娘忍不住感叹：“多好的孩子，只盼他们马上就能找着家人。”

        “可不是，住咱们这儿的几日也不闲着，总帮着干活呢，除夕是团圆夜，今日回去也是好兆头啊！”

        ……

        村民们并不知晓，他们一路目送的姑娘和儿郎，已注定是无法如他们所愿，平安欢乐地过好这个团圆年了。

        “想不到那些人动作这么快，这就要追出来了。”待已经走远了，宴允融才垂着眸低声开口。

        他们要离开村子，自然不是因为那莫须有的原因，而是察觉到永京城里搜查他们的人，似乎有些回过味来，慢慢要出城扩大搜捕范围了，两人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宋衔川下意识想揉揉小姑娘的脑袋以作宽慰，却又转瞬间想起两人如今颇有些尴尬的关系，便又慢慢收回了手，只道：“锁鳞卫训练有素，皇上拿他们来抓你我二人，倒也委实是看得起我们。”

        “你……别太担心，待风头过了，我们便立刻回城，想来他们也不会料到我们这么快就敢回去，到时再好好想法子。”

        宴允融轻轻摇了摇头，要担心都是一样担心的，自身难保的人还来安慰她做什么，简直叫人更烦闷了。

        宋衔川不明白她为何瞧着心情好像更差了，欲言又止半晌，终于还是没开口，默默跟在了她身侧，帮人挡着些风。

        那日如此直白地表明了心意，其实也是怕小姑娘突遭变故心里受不住，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同时宋衔川也期待她的态度，但宴允融最后只道，一切都等事情结束了再说，当下他们是盟友，互助求生才是最紧要的。

        思及此，少年忍不住微微叹了一息，随即跟上身旁的姑娘一路快步走远了。

        行至一处高坡时，宋衔川隐约听见身后似乎有脚步声，当即目光一凛，快速转身的同时伸手将宴允融拉到了自己身后。

        然而，望去的眼神却扑了个空，下一瞬，目光下移，终于瞧见了张熟悉的冷脸。

        “红儿”他诧异地一挑眉。

        身后的小姑娘当即钻了出来，眼里闪着光：“红儿，你怎么会在这”

        小小的少年眼神有了几分松动，他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粗布麻衣，梳着麻花辫，脸上还灰扑扑的姑娘，轻声唤了句：“宴姐姐。”

        ……

        “怎么会这样！”宴允融听完前因后果，泪水瞬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据红儿所说，将军府被围时，他也同温氏等人一起被关进了狱中，但他有自己的法子，便侥幸逃了出来。

        之后他又去寻了温氏与宴和，只是，他一个小孩不引人注目，但若想将他们也带出狱中，却绝非易事，二人也明白这一点，只让他快些离开去寻宴允融和江遥，不必顾及他们。

        但离开途中，他却偶然撞见了耀王，当时对方正押着个白衣的公子，瞧着是受了伤的。

        他便隐在暗处看着，直到对方露出了白皙的脸，他才变了眼神——竟是江遥。

        梁光尘负手轻笑：“江小公子便安心待在此处，等本王同父皇言明了你们的事，再来送你们一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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