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看到空空如也的灶台，南客无声地笑了。

        崔友军，张倦恋，这两个人于她并无多太多的养育之恩，却又是她一身骨血的原源。

        她的原生家庭，如此不堪。

        可是昨晚。

        夜色温柔里，许南生推门进来的那一刻，看到她，脸上扬溢出来的发自心底里的笑意，还有他站在厨房门口，回头问她，想吃什么？有那么一刹那，她竟然心存幻想。

        呵。

        真是，妄想了。

        她三岁的时候，张倦恋大冬天的把她赶出家门，让她去找在外面打牌不肯回家的崔友军，她找不到人，又不敢回家，在楼下淋了雨，浑身湿透地回到家，张倦恋因为她没有叫回崔在军还不肯给她开门，她冷得缩在门边，后来不知道怎么睡着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南客记得那一次，她整整发烧了一个星期。她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她日常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平常而已。

        还有，她六岁的时候，张倦恋跟崔友军已经在开始闹离婚了，每次吵架自己都无辜受到牵连，甚至于半夜睡着了，只要张倦恋心里觉得不舒服，都会把自己抱起来扔到门外，逼崔友军认错才肯放她进来。

        崔友军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认错呢？

        南客不记得自己在门外过了多少个夜晚，刚开始还哭，后来是哭都懒得哭了，被扔出去的时候记得抱上自己的小被子，就当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睡觉而已。

        那个时候，她一直想不明白，吵架的是大人，为什么每次都得让她来承受，现在看来，这不过就是她原生家庭的劣根性而已。

        稀松，平常，甚至于，抵不上跑了半天没赶上公交车的懊恼。

        ~~

        南客出门的时候，接到了何姐打来的电话。

        何姐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说话粗声粗气，声音像个男人，性格却是十分热情开朗，且做事也细致。

        这些年，她照顾小杰，也十分用心。除了基本的护理，甚至还提出，由她每天给小杰读半个小时的新闻或者报纸。

        时间不长，但好歹这是他与这个世界还相联的佐证。

        也真是用了心了。

        后来，南客又给买了一些名著和心理治愈方面的书籍，何姐也会一本一本地读给小杰听。

        南客对她很是感激。

        两人手机里闲聊了几句，南客急着出门，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单手锁上了院门，手上一个不稳，钥匙掉在了地上，她俯身去捡，何姐在电话那端问：“崔小姐，你怎么了？”

        “没有，钥匙掉了，捡钥匙呢。”

        “哦，钥匙掉了啊。”何姐停了一下，又问：“要出门啊？”

        “嗯。回一趟学校。”

        “这么早啊？”

        “嗯。”

        “吃饭了吗？”

        “吃了。”

        “噢~那你有事先忙，我就先挂电话了。”何姐说话的声音，有些怪异。

        锁好了院门，南客当下便决定不回学校了，先去一趟康复治疗中心。

        安小杰所在的康复治疗中心位于东城区效外，南客坐了二十分钟的地铁后，又转乘了一趟公交车，到达站点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进病房的时候，何姐正在给小杰读报纸，看到南客进来，愣了一下：“崔小姐，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早上通话的时候，崔小姐说了要回趟学校，两个地方离得并不近。

        南客没有说，她是听出了何姐语气有些不正常，只是笑了笑，说：“突然想着，好久没来看小杰了，就过来看看。”

        不出意料，安小杰还是老样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也因着有何姐的细心照顾，身上倒是干干净净。

        一张脸，清秀而苍白，薄薄的唇，没有多少血色。

        七年了，安小杰就这样不死不活地躺在这张床上，靠着现代医学技术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体。这七年里，南客每一天都在盼望着出现医学奇迹，但是

        一天，一年地没有变化。

        心里最初的那点期翼，在时间的消磨中，也淡了。

        “小杰没什么事，挺好的。”南客笑了笑，转身对何姐真挚地说：“谢谢你，何姐。”

        何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崔小姐，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是”

        “何姐，你有什么就说吧，我没关系的。”南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目光真诚地看着何姐：“就凭这些年，你对小杰的用心，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能理解。”

        “哎，其实也没什么事。”何姐摊了摊手：“能有什么事，要说不容易啊，还是崔小姐你太不容易了，这七年来，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你为了小杰那是一天也没闲着，拼命地工作，拼命地攒钱，别的你这样大的姑娘，那是买花戴，买漂亮衣服穿，四处旅游，哪像你啊，有点时间还要读书，你真是太厉害了！还真别说，崔小姐，我这辈子没有佩服过别人，除了你。”

        “崔小姐，等小杰醒过来了，你就好了。我觉得啊，你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

        南客点了点头：“努力吧！”

        “对了，崔小姐，小杰的管房医生换了，现在是周医生，你应该还没有见过他吧？长得老帅呢！”

        南客无声地笑了笑。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男人长什么样，真地不太重要。

        周医生？

        倒是没有见过。

        南客问：“什么时候换的？原先的李医生呢？”

        “李医生好像辞职了，周医生刚来不久，不过对病人态度还是蛮好的，至于医术怎么样，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也知道，小杰这情况天天都一个样，对医术要求还没我这个护理重要呢！”

        南客盯着病床上的小杰，有些失神。

        小杰是个孤儿，连名字都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安是希望一生平安，小杰，是想自己以后能够小有成就。

        安小杰。

        可惜，这个名字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

        他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也没有想到，自己未来的人生会是在病床上躺着，没有喜怒哀乐，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不会给出任何的反馈。每日里，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护工的出现，替他换洗，喂他流食，如果某一天，没人照顾他了，他就会慢慢地死去。

        真地会死。

        想到这点，南客就觉得自己对时间的每一分钟的松懈，都是对生命的懈怠。

        七年了。

        这七年的每一个日日月月，她都活在这种对未来不确定的惶恐之中。

        小杰出事之后，肇事司机赔付的钱很快就花光了。

        后来他被送进了康复治疗中心，也曾获得过一些社会上的资助，只是天长月久，杯水车薪，幸亏后来治疗中心帮他申请到了一个专项援助名额，南客只需要支付一部分的费用就行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过得很辛苦，要上学，要打工赚钱，还要照顾小杰，特别是近几年，物价上涨，她也考上了大学，支出日益增多，到后面除了必须要上的课，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打工挣钱这件事上面，积攒了一笔应急钱，想着万一有情况发生

        她每天都在做准备，但同时也知道，她的所有的准备，都不是万全之备，经不起任何的考验。

        哪怕，是一点点的变化，都能改变原本平稳的收支局面。

        而她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

        前段时间，一直给小杰提供援助的一个基金项目，突然停止了对天爱的定点援助。

        原本，有着专项公益基金的定点援助，她每月扣除需要自己支付的费用后，还勉强能够生存，现在则变成了需要全额支付。如此一来，哪怕是动用她攒的那笔应急钱，也撑不了多久。

        机构给出的答复是，建议转别的机构，或者接回家自己照顾。

        天爱目前是c城最好的康复治疗机构，曾有过不少植物人醒来的例子，南客不想放弃小杰这最后的希望。

        这些天，南客都沉浸在需要钱但又无法即刻赚到钱的焦灼之中，想来也是悲哀，那些钱在银行卡里明明就是几个数字而已。

        几个数字，就能让人生，让人死，让人生不如死。

        何姐见南客失神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崔小姐，你已经做到你该做的了，若是实在，实在没有办法，就”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大概是无思无想，这些年连相貌几乎都没怎么变过。到底是自己照顾了七年的人，何姐实在没有办法，从嘴里说出“放弃”两个字。

        可是，若是为了他，把一个活人逼死呢？

        到底，什么才是罪孽啊。

        “说到底，他也不是你的亲弟弟，跟你没有血缘关系，而且，那场车祸，你也是受害者。”何姐到底是经了些年岁的人，懂得其中的取舍。

        她真是不想看到这个女孩子，年纪轻轻，被这么一个残酷的现实，拖跨了。

        那场车祸，明明她也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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