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争

我忽然清醒了过来。

        清醒得站住了脚。

        董大少见我没动，回头看我。

        我疑惑地说：“我记得戴斯门交代我是去拍东西，没有交代我来参加老太太的生日宴会。”

        董大少气结，站在我面前说：“现在我可否直接交代你，你要跟着我参加老太太的生日宴会？”

        我听了结结巴巴地说：“这个……你是老板，当然可以，不过……不过我没有带生日礼物，这样太唐突。再说，里面肯定也没人带自己的下属来这样的家庭宴会。老太太会斥责我。”

        董大少听了后轻声笑笑：“她不会……她也没那个时间……我们不过进去打个转，露个面，送个礼物……你不是已经帮忙拍下了那个花瓶的？也算礼物。”

        我低下头，盯着脚上那双7吋高的鞋子的鞋尖，低声说：“我不知道当你属下干活还有这许多工作。”

        董大少板着脸说：“你现在知道也还不迟。”

        我忽然气从心气，抬起头：“你为什么不带你自己的女伴过来？为什么要那么为难我？”

        董大少说：“我有为难你？你现在没有男友，过后也不需要解释，请问我哪里为难你？”

        我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男友，我是他的下属，老太太算得远一点也算是我的上上级，来参加她的生日宴会也是应该。

        董大少等了我一会问我：“怎么样？想清楚了么？要不要和我进去？”

        我顿了顿：“我若不进去，你是不是打算开除我？”

        董大少再不说话，直接走过来拉住我的胳膊就往里走：“你如果再啰嗦，再不配合，我就真的打算开除你。”

        于是我第二次被他拖着一路往里走。

        穿着7吋的高跟鞋。

        进了门，里面的人多得让我的头有些晕。

        我竟不知道这样的生日宴会如此多人，这幢别墅里的大厅如此之大。大厅的四周摆着长条桌子，铺着雪白的桌布，桌子上满满地放着各种各样的食物，我几乎以为我到了一个自助宴会上。

        满场杯盏交错。

        老太太就坐在全场最里面最中间的位置，微笑看着这一切。

        那刹那我几乎认为老太太就好似一个女皇一般，在正中心的位置接受来自各方的朝拜。

        董大少带着我走到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低声对我说：“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去取，我们坐这张桌子，我在这里等你。”

        我扫了一眼全场，一脸茫然地对他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现在有些头昏，比刚才在拍卖场还昏一些。”

        董大少让我坐好，说：“你刚才在拍卖场不是勇气十足？现在你反而怯场？这里又不是什么大场合，不过是一个老人的生日宴会，所有的人都是家族里的人而已。”

        我抬头看着他：“你的家族就有这许多人？实在是羡煞我。”

        董大少静静看着场内的人不再说话。

        我仔细瞧着他，竟然觉得他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他不是董家大少爷么？是董家的长子呢，要按照家族的常例，这一切最终都有可能全部是他的，他为什么看上去好像这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又一想好像又不对，他应该是老太太的长孙，这会儿难道不是应该到老太太面前去说贺寿的话么？为什么想现在这样悄悄地进来又悄悄地坐下？

        我侧脸望着他，我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他，因为一直都是在埋头干活，即便是和他去了一趟南非，都是低着头赶路。

        他的脸棱角分明，神情坚毅，没有那种富家子弟的轻浮神色，待员工不刻薄，为人勤奋低调。

        这个人常年都是白色衬衣，但是那样的衬衣的领口都是雪白的，没有皱褶，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每天都穿一件新的白色衬衣。

        反正他有这个实力。

        他其实可以算得上是玉树临风，特别刚才一路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穿着7吋的高跟鞋，在他旁边都还矮半截。

        我心里叹口气。

        我站起身来说：“我去拿食物。既然已经来了，又赶上刚好晚餐，干嘛不吃？等会回去未必见得会有人送宵夜。”

        董大少看我说：“这就对了，不过如果你现在不吃，等会要想吃宵夜，我也会奉陪。”

        我故意咂咂舌说：“你这个老板当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但送东西，还包宵夜。”

        董大少只看着我微微笑不说话。我再不理会他，径直朝食物走过去。

        我不是没有参加过自助宴会，也不见得是饿了几天扶着墙进来等吃的，我只是觉得，他带我来，在这样的热闹的场合，我总要应景一下的。

        我拿了一个碟子，想想去装了一盘子的水果。我弯下腰将西瓜先铺在底部，接着铺香蕉，然后又放一层西瓜，接着再放一层梨片。

        这个事情我和茉莉在披萨店做过很多次，将披萨店的水果拼到四人份，结果两人吃到肚子撑得站不起来为止。

        我正铺得认真，听旁边突然一个声音说：“这里水果这么多，为什么不一次拿一点呢？”我头也没回，直接就说：“我不过是在叠水果塔，今天不管是派对还是宴会，不管是安排了的节目还是没安排节目，自娱自乐总是要一下的。”

        那个声音轻轻笑了一下又说：“你不怕别人会笑你？”

        我直起腰来，还是认真地看着我叠的水果盘，头还是没回地回答：“如果我自娱自乐都要顾及别人会不会笑话我，那我岂不是很累？”

        那个声音停顿了大约三秒钟，“嗯”了一声说：“你说得没错。”

        我端详自己拼的水果塔，那个声音没有再说话，我转头过去，已经看不到人。

        奇怪，这个年头，拼个水果塔都有人来干涉。我喃喃自语。

        我正要端着水果塔往回走，听到一阵骚动，顺着骚动的方向看过去，在董大少坐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围着一圈的人。

        我才离开多久？就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放下水果碟走过去要看究竟。

        围着的人还不少，半数的来参加宴会的人都围在那里，我好容易挤了进去，却口瞪目呆。

        那样一个绝对美丽的混血女子，拉着董大少的手臂在不依不饶。

        我心里一松，幸好不是什么打人的事情，看着刚才董大少那张面无表情看着宴会的脸，我还真担心会有人来找茬而让他发飙。

        我正想抽身挤出人群去，继续我的水果事业，就听到那位美丽的混血少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惊得又回了头。

        董大少皱着眉头，坐在位置上半分没有挪动，倒是那名混血美少女开始哭得梨花带雨。

        这时有人上去劝：“美丽，先别在这里哭好不好？今天是老太太生日，有什么事情回去再和他说。”

        那名混血美少女原来叫美丽。

        肯定是董大少的风流债，我犯不上去掺合。想到这里，我抬脚要溜。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董大少忽然指着我的背影说：“你去问她。”我之所以觉得他是指着我的背影说话，是因为我发现在围着的人齐刷刷地看向了我。

        我还装作路人甲，那名叫美丽的美少女直接冲了过来拽住我。

        我只得收回迈出去的脚步，转过身来。

        美丽气咻咻地冲着我问：“你说，你说。”

        我张口结舌。

        我说什么？我都不知道到底什么回事，我要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美丽见我一脸疑惑的样子，也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董大少。

        董大少点点头。

        我看着这两个人眼神来眼神去的，在场的所有人又都狐疑地看着我，我更加觉得云里雾里的不知什么状况，只得站定了，等他们当中谁来解释。

        美丽又哭了起来，转身朝刚才安慰她的那名中年贵妇扑了过去：“欢姨，你说他还不是欺负我，你看看，随便找个人来搪塞我。”

        那位叫欢姨的中年贵妇也没吭气，也没敢抱着美丽安慰，只无声站着。

        董大少冰着一张脸说：“今日是奶奶生日，你如果过来给奶奶庆祝，就自己去找奶奶。你如果来找我的麻烦，那么要另外选时间。”他把话说完，站了起来，径直走到我跟前，一把拉住我，揽着我就朝外走去。

        我踉踉跄跄地被他半拉半拖地向外走，只听得身后一声大喝：“慢着，就那么走了？也不解释一下？”

        董大少才停住了脚步，我仰脸望着他，见他先闭了一下眼睛，一脸的痛苦，不过三四秒的时间，又恢复了正常，带着我转过身去的时候，脸色已归为平淡。

        美丽站在原地，悲伤地看着董大少：“你真的不要我了？为了她？”她手指着我。

        我心里一惊，连忙要甩开董大少的手，他的手却紧紧得按住了我的肩膀，手指掐得我的手臂疼，我倒抽一口冷气，抖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董大少没有说话。

        老太太走过来了，身边跟着两个穿戴时髦的妇女。

        要打架？我心下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一步。

        董大少搂紧了我，只轻轻说了声：“你别动。”

        这到底闹的是哪门的戏？

        老太太开口说话了：“大孙，你来了，也不过来和我说说话。”

        她叫董大少大孙……我心里才想笑，又被董大少抓着我的肩膀的手用力地收紧了一下，险些要叫出声来。

        董大少再没有表情，也还是恭恭敬敬地说：“奶奶，我刚才来的，想要过去，见奶奶您有很多客人，所以想等等才过去。”

        老太太说：“那你现在是要走了？”

        董大少依旧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没有，我只是想先带她到外面的花园走一走，等奶奶您那儿忙完了，我就过去。”

        老太太说：“这样也好，我也刚想到外面去走走，大家先在这里高兴高兴，你就陪陪我。”

        董大少没有拒绝，老太太看了看身边的人，自己慢慢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身边两名时髦的中年贵妇相互望了一眼，犹豫着没有跟上来。

        我等老太太走近了，让了让，董大少松开我的肩膀，伸手去扶着老太太。

        美丽在后面见状不对，扬声叫：“董大少，你到底想怎样？”

        老太太顿了顿，没有说话。

        我暮地回过身去，看着对面的美丽。

        所有人都在看着董大少和老太太，也在看着我，整个场面几乎凝结。

        就这么僵持着约莫有10秒钟，我忽然一笑：“老太太要出去散步，你要不要一起？”

        美丽当场呆住，场内也没有人接话。

        董大少扶着老太太走出了大门，朝院子里去了。

        我没有再说话，也跟着出了门去。

        很奇怪后面没有跟来人，美丽也没有再叫。

        我静静地跟在董大少和老太太的身后。董大少扶着老太太在前院走了一小会，老太太找了个木头椅子坐下休息。

        老太太对董大少说：“你回去帮我拿我的茶壶来，换了温的水来给我。”

        董大少说了声好，又看了看我，老太太说：“你放心，她在这里。”董大少才转身往屋子里去。

        我还是静静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老太太看了看我，终于对我说了第一句话：“谢谢你今天来参加我的寿宴。”

        我既不能说是董大少硬拉着我来的，也不能说我是在董大少的命令下来的，只得轻轻点点头。

        老太太有些出神：“大孙一直都在外面读书，常年很少回来，他父亲再娶没有生男丁，大老远地让他回来，所以难免有些情绪。这段时间在子公司里有了点成绩，没回来之前就已经让很多人心里有心结，这回有了成绩，不见得让他会稍微顺利。”

        三言两语就交代了背景，果然不愧是老人家。

        我又轻轻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我根本不能说话，也不打算说话，这个是他们自家的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又说：“年轻人喜欢玩，容易犯错是正常的，能改过来，也就皆大欢喜。大孙以前在外面读书和供职，我们在家里管得少，现在回来了，一大堆的事情也就跟着回来。”

        我还是没有说话，依旧静静地站在旁边。

        老太太温和地说：”你们送的礼物我已经看到，很精致的一个小花瓶。”

        精致？那个小东西花掉了差不多100万。

        老太太又说：“以后如果有机会，我给你看看我收藏的那些个瓶瓶罐罐，要一路看下来，也得要花一天的时间。”

        有机会？我恐怕不会再有机会再来这里了。

        老太太微微侧着头又想了一会说：“大孙的母亲不在家里，这家里不见得人人会待见他。如今让他回来，不过是完成父亲的期望而已。”

        这来龙去脉我已然明白，老太太把董大少支开，用这短短的时间和我解释。

        我心里忽然很感激。她其实不必和我解释，我不过是一个员工而已。

        董大少回来了，后面跟着刚才的欢姨。

        欢姨上来说：“老太太，这里风大，还是回去吧，大家都在屋子里呢。”

        老太太点点头，颤颤悠悠地站起来，也没有看我，被欢姨扶着往屋子里走去。

        董大少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欢姨和老太太离开。

        我和他都站着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我开口说话：“你今天带我来，是想用我来凑数的吧？”

        董大少转过身来，眼睛牢牢地看住我问：“凑什么数？”

        我说：“你既然带我来，也闹了一场，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我还真没吃着东西，你要不要请我吃宵夜？”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房子里亮起了灯，屋子里又喧哗起来，彩灯也在屋外绕着被点亮，里面又是一派喧哗热闹的景象。

        董大少脸色慢慢缓和下来，过了半晌，他说了一句：“走吧。”回头朝车库走去。

        我只得跟在他身后。

        司机还没来，我站在宾士旁左看右看。

        董大少上了车，启动后，摇下车窗看着我：“你还不上来？”

        我恍然大悟，他是要自己开车，连忙开了车后门，把包丢了进去，自己也准备爬进去。

        董大少在前面说：“前门，不是后门。”

        我迟疑了一会，将后门关上，从前门上了车。

        坐好后，我系好安全带。

        董大少没正面瞧我，只说一句：“还是很有安全意识的。”

        我辩驳他：“你也别瞧不起人，虽然日常不开车，但是也坐过车的。”

        董大少没接我的话，又是一句短语：“坐好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宾士已经呼啸一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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