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驱寒问暖②

刺耳的尾音刚落，众臣便纷纷跪伏在殿，随后便是齐声高呼着万岁。而殿上的帝王仅是拂袖，轻笑了声，“方才好生热闹，众卿平身吧。”

        六载有余，宫里的海棠花已是开了又落，岁月似水东流般，既是来得匆匆，亦去得匆匆。

        温枫仅是一眼，便已认出了那识礼数，喜读书的子熙，而那孩子却是垂着脑袋，自古的世族子弟便是容光焕发，而她却是一身锈。

        清脆的声音携着帝者的威严传入子熙耳中，她道：“你便是独孤子熙？为何回来的这般晚？”

        而子熙仍是低垂着头，细长的羽睫在空中颤了颤，眸光亦是落在了青石板上，那绝美的容颜亦未添上片点异色，实则心底已是如黄河泛滥般波涛汹涌，于是，她的双指止不住地摩擦着袖口“回陛下，臣便是独孤子熙，只是那北夏路途太过遥远，臣千赶万赶，终是赶了回来，万万不敢懈怠，一回来便见着了子欢和子稷，两人着实可爱，便与弟弟妹妹聊了会，忘了时辰未能及时面圣，臣有罪，望陛下责罚。”

        子熙满口的请罪，使温枫扬起一笑，眼中却漫出了些许的宠溺，只见温枫点头，“确实该罚。”疏忽，子熙又听到了头顶传来的声音，“抬起头来，让朕瞧瞧，赶回来的你清瘦了多少。”

        子熙闻声，便缓缓地仰起那清秀的脸，而此时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熟悉而思念至极的容颜，她双眸呆滞，怔松的面容显出了如石子砸落湖面时的惊悸，半响，子熙启唇，久久便吐出了一字来，“娘。”

        温枫点了点头，母亲的柔情如涓涓细流的溪水般缓缓淌过心肺，但温枫的那抹柔情，是年少时的子熙不曾享有的温柔，使得子熙莫名地增了几分怕意。

        温枫见那孩子呆若木鸡的模样甚是好笑，带着对那孩子的愧疚，温枫亦是耐心，敛去了方才的笑意盈盈，“十几日不见，在外瞎晃不回家，就不识得我了？子熙。”

        子熙怔怔不言，随后，便是入了魔般失魂地点了点头，待子熙回了神，温枫亦是安之若素，不怒不恼，不喜不悲，静静地等着那傻了吧唧的子熙给她一个解释。

        而子熙虽经了百事，却是学不会如何洞察人心，纵观独孤子熙的一生，她生来便是如挺拔的青竹般宁死不屈，从未降颜屈体。

        风来得有些燥意，殿堂如死潭般鸦雀无声，温枫不言，而那唇瓣轻抿着的笑意似乎透着些许危险的气息，子熙原以为，一直憎恨着她的母亲会是如同待食的老虎般，眼神之中满是凶煞，她本以为回了南楚以后，迎来的会是可怕且痛苦的炼狱。

        却令子熙不可置信地是，母亲竟可以是如此温柔，如梦幻般，使舟车劳顿而疲惫的心就如同沉沦在蜜糖般甜美，倘若真的是梦，那么便让她在这虚幻中醉生梦死也可。

        想起那日的种种，子熙倏然烫红了耳根，她将脸别过一侧，道：“臣本以为……陛下应是政务繁忙。”

        “所以，你的故事编好了吗？朕还等着你说，你是如何在十日内赶回皇宫。”温枫便是拂袖冷笑，她笑那人始终不知何为天高地厚，笑那人总是自作聪明。

        在温枫挥袖转身的那刻，子熙终是明了，温枫已然染了怒气，这使子熙不知所措，她在幼时见过惠帝动怒的样子，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子熙却忘了，温枫不仅是南楚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她的母亲。

        “散了吧。”温枫仅留了句冷淡的话语，话中似掖着了几分倦意，似殿外的悠悠斜阳仅予世间一抹余晖，子熙望着温枫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的心尖似涌出了怅然若失的触动。

        子熙深深地叹了口气，而立在一旁的子稷更是惊愕，在帝王离开后，众臣便熙熙攘攘地围在子熙身旁。

        而那些曾看着戏而默不出声的朝臣便也迎着笑意，许是做戏，又或是巴结，便对子熙道了声“恭喜归家。”又如雪中送炭般驱寒问暖。

        待文武百官皆散去后，子熙扫了眼已空荡荡的殿堂，又抬眼望着已渐渐西沉的残阳，温和的日光洒在石阶上，子熙依旧是搀扶着角落里的嬷嬷，缓缓地行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宫道，而身后的子欢却如膏药般死死地黏着子熙。

        子熙寻了家客栈，将嬷嬷一番安顿之后，子熙朝着身后的子欢一笑，笑意如冬日暖阳般温和，道：“天晚了，子欢妹妹也该回去早些安歇。”

        子欢却是走过她的身旁，轻轻地扯了扯子熙的衣袖，她微微垂着眸，细声道：“屋里黑，待夜深了，就我一个人，我好怕。”

        子熙抿唇深思，又抬手，笨拙地揉了揉子欢的脑袋，倏然，又将子熙拥入怀中，子熙怀里的暖意驱散了子欢身子里含着的冷气，只见子熙温声细语道：“子欢妹妹莫怕，姐姐在呢，不会有事。”

        子欢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于白日之事，子熙若有所思，她问道：“子欢妹妹，我好像是惹了陛下生气了，这该如何是好？”

        怀中人稍稍一顿，她抬起眸子，入眼的是子熙那五官端正却藏着忧愁的脸，道：“子熙姐姐一直都弄错了，你惹怒的是母亲，不是陛下。”

        “有区别吗？”

        只见怀中的妹妹轻轻地推开了自己，子欢敛去了笑意，面色严肃，认真道：“陛下是君，而母亲是母亲，伴君则伴虎，天子怒而人头落地，而母亲怒，最狠就是把你捆起来打一顿就好了。”

        子熙抿唇深思，那平静的眸子竞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决绝，又听子欢问道：“子熙姐姐是如何惹母亲生气”

        子熙轻蹙着眉，随即，便又扬起一抹笑意，她捏了捏子欢的脸蛋，道：“没事，我在十二日前便来了楚都，亦早早便与微服私访的陛下见过面，后来因为贪玩，所以便是迟迟才来面圣。”

        “那方才子熙姐姐又说是刚刚赶来京都，子熙姐姐骗了母亲”不过是贪玩一二，子欢却是惊恐万分，她面色显出了忧愁，“母亲向来便是讨厌谎言，而子熙却犯了大忌，夸大而言，这便是欺君之罪！”

        子熙的脑海中涌现的皆是温枫的一颦一笑，子熙低垂着头，眼底却是不掩的落寞之感，“那她会很生气吗？”

        子欢道：“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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