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初夏

六月九日，初夏。

        阴沉的乌云笼罩在a市十三中学的上空，似是下一刻就要坠成大雨落下。

        完成最后一遍检查，巫圣之收好文具，目光一瞥窗外。

        教室在三楼，她正好坐在窗边，视线里是阴天里随风摇晃的茂盛树叶，和一个直勾勾盯着她的人。

        哦，或许不该称之为人，该称呼为鬼魂。

        教室内电灯明亮，就连窗外的窗台都被照得灰尘分明，却直直地穿过了这个鬼影，落进无底的空气里。

        巫圣之神色淡淡，转眼瞧向即将走到点的挂钟；她右手摸上左手腕处的佛珠串，泛着浅粉的指腹轻轻摩挲过那一百零八颗深褐色的珠子。

        檀木佛珠串在她手上绕了四段，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一个“卍”字印记，珠串收尾处挂着一个撞钟模样的古银色吊坠，上头纹路复杂，显得神秘非常。

        钟声响起，考生陆续交卷，巫圣之走出教室。

        天上飘下雨丝，跃进走廊，又吻在脸颊。

        不少还在为考试结果纠结的学生们立时惊呼，哀叹着这说变就变的夏日天气，后悔于自己没带伞的偷懒行径。

        巫圣之拉起外套的帽子戴上，加快脚步踏出教学楼。

        初夏闷热的雨水里突然袭来一股阴凉之意，她目光微垂，与迎面而来的阴冷气息重叠穿过。

        那股潮湿阴冷在一瞬间漫上她的五脏六腑，又在一瞬间之后抽离，着实不太好受，但巫圣之眉毛都没皱一下，径直走出人流拥挤的校园。

        等走到几百米外的公交站，她才回头一望。

        不远处的教学楼顶层天台，似乎站着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几秒后，他没有惊起任何人的在意，悄无声息地直直向下坠去。

        有些奇怪，巫圣之想。

        “幸福桥路站西到了，请从后门下车。”

        飞扬的雨丝渐渐化成空气中弥漫着的雾。

        行人收了伞，抖落一地水珠；水洼荡起涟漪，目送他们闲适远去。

        巫圣之走下公交，口袋里传来响动，她站上人行道，点开手机里的未读信息。

        班长：圣之圣之，你看见群消息了吗！

        打开免打扰的班级群聊，同学们正围绕着一个话题聊得热火朝天。

        当红男子偶像团体x将开演唱会。

        就是明天，在隔壁b市。

        班里喜欢这个团的同学不少，巫圣之多少有些了解；根据此刻群里的火热来看，明天可能有一半同学都要去这场演唱会。

        但，这关她什么事？

        正疑惑着，便见班长发来新消息。

        班长：啊算了你不用看群了，她们讨论偏了。

        班长：事情是这样，我明天生日，又正好高考结束，所以想请全班同学一起去刷密室，大家毕竟都要各奔东西了，就当最后再聚一次。

        班长：就是那个超有名的惊惧密室，回头我们刷完了再一起吃个饭，我请大家，你看你有空的话一起来呗？

        巫圣之看完消息，想起班长在高三下学期以同桌身份对自己的照顾，纠结片刻后还是给了肯定答复。

        收起手机，她回过头，走向小区的反方向。

        “你好，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你好，”巫圣之点点头，“y牌的年华系列210钢笔有吗？，要黑金色的。”

        “有的，请稍等。”

        班长全名顾维，是她们a市市一中高中部的风云人物，家境优渥、高大帅气、性格开朗，几乎是高中部所有人心目中的男神。

        这样的人巫圣之实在想不到对方缺什么，更重要的是她的经济条件承担不起更贵、或是看起来更有心意的礼物。

        “一共299块钱，是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

        回家路上，巫圣之拿起手中的礼品袋看了几眼，忍不住地心疼自己逝去的伙食费。

        但人情不能欠，该还就还。

        时间已过七点，雨后的天边升起一轮明月；有了些年岁的幸福小区被温暖明亮的光芒笼罩，大大小小的店面逐渐被人流挤满。

        “王姨，我回来了。”

        巫圣之绕过幸福排档门口拥挤的餐桌，走进店门后直入后厨，笑着跟忙碌的王姨招手。

        “哎圣之回来啦，”王姨停下手中活计，抬头朝她一笑，“考得怎么样啊？”

        巫圣之唇角扬着，一颗浅浅的梨涡落在旁边：“就和平时差不多吧，王宇没回来？”

        “回来了，厕所去了。”说到王宇，王姨又道：“王宇这个暑假都会在这帮忙，圣之你呢？”

        王姨是一个单亲妈妈，巫圣之十六周岁离开福利院，无处可去之际得她好心收留。

        平日排档几乎要费去王姨全部心力，王宇孝顺，便一直住宿；如今高考结束，他回来为王姨分忧也是意料之中。

        而巫圣之不同。

        高考结束就代表着她需要换一份工时更长、薪水更高的工作，为读大学做准备。

        “还是那个打算。”巫圣之乖巧笑着，“谢谢王姨一直这么照顾我，之后要辛苦王宇了。”

        “哎，那小子人高马大的辛苦啥。”王姨拍拍她的手，从围兜里头掏出一个红包：“不用谢我，是你这丫头努力。”

        “这里是你剩余的结算和一点我作为姨的鼓励，今晚你要是累的话就歇着吧，反正都最后一天了。”

        巫圣之收下红包，又道：“没事，现在店里还不忙，晚点可能要忙不少，我去剪个头发，剪完就回来。”

        “叮铃——”

        “哟，小美女来剪头发啦。”

        这家理发店的人是幸福排档的常客，巫圣之与他们也算熟稔。

        “周姐好。”她礼貌问好，一双桃花眼弯弯，嘴角梨涡若隐若现，清丽的面容染上几分俏皮的生机。

        理发师安静帮她修理头发，老板娘周姐便在一旁问起她考试情况。

        巫圣之理头发的频率大概是半年一次，基本控制在肩胛骨靠下处，这次她选择一下子剪到耳后，剪成干净、蓬松的短发。

        周姐瞧着她剪得越来越短的头发，奇道：“哎，你还别说，你这脸啊配这样一个短发，更清纯了。”

        “啧，好看。”

        离开理发店时已经接近九点，也是排档开始忙碌的时间。巫圣之快步走回排档，瞧见在桌椅间走动的瘦高人影。

        “圣之！”王宇喊她，“你回来得正好，快来帮帮我！”

        “来了。”

        墙上挂钟走动，九点整时响起报时：“咚——”。

        一个人影径直穿过店外桌椅人群，一屁股坐上店内的一张空椅。

        这是一个四人桌，正坐着一对小情侣，他们甜蜜地边吃边聊，似乎完全没被这位客人的粗鲁行径打扰。

        “老板娘！”那客人扯着一把沙哑嗓子，“来两瓶啤酒！”

        店内人声鼎沸，将他嗓音彻底掩盖。

        那客人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理他，于是他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走向收银台。

        可突然有个女孩走到他前面，彻底挡住他的视线。

        他情绪翻涌——仿佛已经喝了几两白酒——一把捉住女孩单薄的肩膀，就要将人扔开。

        然而事情未遂他意——一股刺人心魄的风袭来，一下子将他弹开。

        紧接着他脑中混沌，便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了。

        巫圣之站在收银台前，被遮住的左手正摆着一个五指并拢，食指折起的手型。

        “哎，已经这个点了，那位麻烦的客人今天不来了？”王姨走出收银台，看了眼挂钟，又瞧了眼店内外的客人。

        她口中麻烦的客人是一位小区住户，中年男性，长期酗酒，每每喝酒过后理智全无、冲动暴力，他的前妻因此跟他离婚。

        巫圣之在余光中瞧向那贴在店门旁的鬼影。

        对方身体半透明，血迹顺着头顶流到衣服上；一双手无力下垂，腰部折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双脚悬浮离地几厘米，眼神涣散没有焦点。

        对比她今天在十三中看到的那个让她觉得奇怪的怨鬼，这位客人的魂魄特征就很正常——

        是一个刚死不久、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鬼魂。

        “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来了。”

        王姨又跑进后厨，巫圣之的这句轻言细语便落进空气里，谁都没能听见。

        一直忙碌到凌晨一点，幸福排挡今日的营业才彻底结束。

        与王姨和王宇道别后，巫圣之穿过排挡后门，爬上旁边的楼梯，打开三楼标着301的房门。

        “啪”一声，小小的房间被灯光照亮。

        这是一个一居室的房屋，连着旁边302一起都是属于王姨的拆迁房。

        客厅处有一个木质香案台，台面上放着香炉、檀香、檀木，还有一个撞钟模样、高约二十厘米的小摆件。

        将手里的包装袋放下，巫圣之净手，点起三根檀香；接着并拢五指、食指折起，轻轻触碰撞钟摆件；待听到一声绵长的“咚——”声后，她转身回了卧室。

        半夜，一阵阴冷潮湿之意混着沉重的压迫与窒息感将巫圣之惊醒。

        她的额角冒出汗珠，左手在薄被下微动。

        周身的压迫感与湿冷气息仍未消退，她睁眼，便与上空半米处，一双松弛、灰暗无神的眼正对上。

        平躺在床上的女孩眼神涣散，似是望到了无尽远处；鬼影跟着转头，像是好奇她看着哪里。

        巫圣之心中长叹：现在的阴差可真是越来越玩忽职守了。

        她左手食指折起，心念微动，一股灵力像疾风般自左手心炸开，直将那鬼影弹到天花板上去。

        压迫和窒息感立时消失，巫圣之翻身侧躺，闭眼睡去。

        半梦半醒间，一股干燥冷意填满屋内，随即是一阵清冽铃声。听到那七声一顿的节奏，她心道：总算是来了。

        “张合，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那铃声停下，阴冷的男声继续道：“张合，1963年5月3日晚22点31分06秒生，于今日2022年6月9日晚20点58分39秒故。我乃——”

        “你胡说！我没死！”

        铃声又起，空气中气息凌乱片刻；一声哀嚎后只剩下阵阵沙哑的喘息声。

        “我乃地府十殿阴司第一司司下阴差勾魂使，编号0010198，现是你的引路人，带你归阴。”

        “我不！我没死！我不去！你放开我唔唔唔唔——”

        一阵挣扎之声。

        “由不得你。”

        房中空气扭曲一瞬，接着一切都回归平静；巫圣之再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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