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处变不惊（下）

翠绿的茶叶在温热的茶水中漂浮、盘旋，苏亦岚默然不语许久静静坐着，右手不停地捏着茶盖轻轻抚着。虽低着头，却分明感觉到正上方若利刃般散发着寒意的冷眸盯着自己。毋庸置疑，抬头便对上了倪太后那凌厉的眼眸，苏亦岚粲然一笑，一双美目似青葡般俏丽。

        倪太后那具有震慑威力的凤眸，直勾勾凝视着苏亦岚，就是这个狐媚子害得自己不得不舍弃皇后还有袁成熹这两颗棋子，如今却一副无事一身轻的模样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恨不得用自己锐利的眸子在苏亦岚身上剜出几个洞。然事情已经发生，惋惜亦是无济于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自己好容易一番经营，可不能就此撒手。倪太后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神色淡然，视线移至萧妍秋身上声音平淡的出奇，“西北战事无常，我芜国就需要像你兄长那样的人才，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萧妍秋听了这番话，心中一喜，眼眸中掩不住的得意之色，扬起脸扫一眼一脸平静的苏亦岚，旋即扭头看着倪太后，脸上堆满笑容道，“承蒙太后垂爱，兄长奋勇沙场，与摩格大军浴血而战，乃是兄长职责所在，岂敢有劳太后多挂念。”

        苏亦岚隐隐感觉到萧妍秋看向自己的眸子，有些不易被人察觉的不屑与轻蔑，却依旧一脸波澜不惊，将茶盏托在手中。今日她来这不是为了与眼前这些人发生争执的，况且那些冷言冷语她已经听了许多次，不在乎再多听一次，只是苦了自己的耳朵，怕要起茧子了。

        夏凝雪在一旁看见了，捉摸着这个萧贵妃仗着萧将军征战西北，若得胜归来便会军功卓著，竟早早地就给人摆起了脸色，真是让人不悦。然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淑媛，怎敢在这种场合之下插嘴，脸上露着焦急之色，不由得用手轻轻碰着苏亦岚的手肘，睇一眼她，示意苏亦岚不要在意。苏亦岚稍稍转头对上她的眼神，微微点头嘴角牵出笑意，将青花瓷杯端起放在唇畔，示意她好生喝茶便是。

        殿中顿时静谧了一会，片刻之后倪太后打破沉寂道，“如今芜国国势渐盛，边境小国也蠢蠢欲动，欲挑衅我芜国，哀家真希望芜国能多出一些像萧将军这样的人才，届时我芜国将会天下无双。”

        淑嫔掠一眼苏亦岚，朝着太后矮身作揖道，“太后，臣妾听闻苏妃娘娘出生武将世家，其父乃是卫国大将军苏振元，曾经一人单枪匹马在二十多年前的弁芜破晓之战中杀出一条血路。”

        倪太后听着苏振元三个字便觉着脑袋嗡嗡作响，脸色有些变了，却没发作，嘴角微微翕动，欲言又止，双手却不由得攥紧拳头。苏亦岚虽浅浅抿一口茶水，余光一扫却将倪太后的神色变化悉数看在眼里，将手中的茶杯递给站在一侧的妙雪托着，朝着淑嫔莞尔一笑道，“淑嫔所言真是抬爱了家父，只是如姐姐所说，已经过了二十年，家父亦不再是当年力拔山兮气盖世了，自然比不上萧将军年轻力胜。”

        淑嫔不禁微微一笑接着说，“但是臣妾听闻娘娘也有一个兄长，唤做苏晋尧。虎父无犬子，臣妾相信娘娘的兄长亦是可造之材。”妙雪听毕身子微微一震，托着青花瓷杯的手不由得一颤，险些将茶杯摔在地上。

        倪太后见状掠一眼妙雪道，“哀家瞅着你，怎么觉着有些眼熟？”苏亦岚看着妙雪将头垂得更低，毫不犹豫接过话道，“回太后的话，上次在御花园中冲撞太后的人，正是臣妾身边的奴婢妙雪。”

        倪太后哦了一声，眉角微微一皱，眸中显露着厌恶之色，“怎么，手脚如此不利索。若是你宫里缺奴才，哀家可以将竹香赐给你。”

        妙雪惶恐地跪在地上，失声道，“太后，奴婢错了，太后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恳请您饶了奴婢。”苏亦岚岂会不知太后所举为何，她这一言是在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虽有千万个不愿意，但今日自己此行并不想与她多有口角之争，苏亦岚起身上前径直跪在地上道，“太后仁慈，太医诊断之后说妙雪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手脚没有从前那般麻利，故而今日才会有此失仪之举。况且竹香姑姑本是太后身边的近身侍婢，臣妾岂敢使唤她做事，恳请太后收回方才的话。”

        倪太后瞧了她一眼，轻轻叹口气道，“哀家不过随口一说，你倒当真了。旁的珍贵物品赏赐也便罢了，只是这竹香跟随哀家身边许多年了，哀家倒有些不忍将她送人呢。”

        苏亦岚听毕心中冷笑，三年前她不是口口声声说着要将竹香赏赐给赵毅枫做侍妾吗，如今竟又这般一副假意心疼竹香的模样，看来自己要向她学的东西还不少。舍不得，只怕她恨不得将竹香送与自己，然后让竹香回报自己的一举一动于她。苏亦岚美眸冷笑，自己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温声道，“臣妾宫中的宫人虽没有像竹香这般细心谨慎的，但平日里干活还算平实，臣妾已经知足了。”

        倪太后立马接过话道，“但愿你是真的知足了。”知足二字故意拖得比前几个字更重更长，苏亦岚抬首，正看着倪太后那一抹讥诮的笑容，轻轻叩首，微微一笑道，“臣妾多谢太后教诲，必定牢记于心。”

        萧妍秋见状涂着朱红蔻丹的玉指绞着丝巾，脸上掠过一抹讥诮道，“唉，臣妾听着太后的话，深知其中之意。做人应当知足，可是臣妾却总觉着有些不知足。”淑嫔沉默地坐在那里许久，终于按捺不住淡然道，“方才来这里时便瞅着贵妃娘娘发髻间那镂空雕花水晶钗，荧光闪闪，耀人眼球，乃是皇上亲手所赐。臣妾若是能得到如此殊荣，只怕会抑不住笑意，倍感知足。”

        萧妍秋一脸假意叹息，神色有些落寞地看一眼苏亦岚道，“本宫倒想知足，可是瞅着苏妃妹妹，真是欣羡不已。大婚之夜便得到了皇上赏赐的并蒂芍药花步摇，妹妹入宫才几月有余，如今又得到皇上亲自赐予的白玉嵌珠翠花簪，真是叫本宫羡慕。本宫平日里看着皇上那些赏赐，还一脸知足模样，眼下却还是忍不住有些羡慕。”

        倪太后听毕扫一眼苏亦岚发髻，看着那支令人心神不宁的玉簪，禁不住怒意横生，抚着榻案站起身子，在竹香的搀扶先一步步走下台阶，径直走到苏亦岚跟前厉声道，“这东西当真是皇上赏赐给你的吗？”

        苏亦岚一脸淡然地看着倪太后，丝毫没有因为那一双冷冽的凤眸所影响，嫣然一笑道，“臣妾承蒙皇上垂爱。”眸底却是掩不住的冷笑，如自己所料，倪太后见着这玉簪便是这副模样，遏制不住的动怒。但她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因为栾承昱的存在。

        倪太后咬牙切齿地瞪着苏亦岚，二十年前先帝将玉簪赐予柳若兰，时光荏苒，却不料如今又重演了以前那一幕，昱儿竟然也将此物赐予苏亦岚。真是天大的笑话，自己的夫君与儿子都被眼前这张阴魂不散的脸所蛊惑，好似一记无声的鞭子抽打在自己心间。酸楚可闷不住泛着，倪太后心生恨意，冷眸闪过一丝亮色，伸手欲夺下那支玉簪。

        苏亦岚似乎早已猜到倪太后会有如此举动，就在她老人家伸出手的那一刻便已跪在地上抬眸温声道，“臣妾知晓此物乃是弁国公主遗物，皇上甚是珍爱，臣妾也定会不辜负皇上的厚爱，每日都戴着这支玉簪于发髻间。”

        倪太后气得脸声调都变了，伸手捏着苏亦岚的下颌上下打量道，“哀家真是小看你了。”苏亦岚嘴角翕动笑道，“臣妾不敢。”

        蓦地一个刺耳的公鸭嗓响起，一个穿着蓝衫手执拂尘的小太监提着一个红木食盒弓着身子道，“禀太后，因着皇后娘娘被禁足不能前来看望太后老人家，故而亲手做了些糕点送与太后您老人家品尝。”

        倪太后望一眼神色如常的苏亦岚，环视四周后才松开手，转身回到美人靠旁坐下，鸾袖一挥，低声道，“皇后被困，哀家心中深感不安，不曾想如今她虽身处冷宫却还日日派人给哀家送来糕点，今晨国丈大人畏罪自缢天牢，皇后竟也没忘记给哀家做糕点，也算有孝心。你们身处宫中，也该寻些时候看看皇后，毕竟姐妹一场。”

        萧妍秋脸上微露讶然之色，旋即嘴角一勾，曼声道，“皇后娘娘的手艺，只怕是御膳房的御厨也望尘莫及。今日能够沾着太后光，尝尝皇后亲自做的糕点，真是大幸。”状似无意瞄一眼苏亦岚接着说，“只是皇后能够今日，苏妃娘娘怕是脱不了干系，不知待会苏妃可有食欲吃下皇后亲手做的东西？”

        苏亦岚并不答话，一脸淡定地看着前方。旋即被送来的糕点已被盛放在托盘中呈在各位妃嫔跟前，妙雪只是稍稍一瞥，却早已心中一震，玉手不由得攥紧，唇角紧抿，抬眸正撞上苏亦岚黑白冽然的眸子，只见她微微朝自己摇头。心中一沉，只得将自己的头垂得愈发低了。

        夏凝雪欣喜地从托盘中捏起一块紫色方形糕点，嗅着扑鼻而来的清香，狠狠咬下一口，大口大口嚼着，见众人还未动口又咬了一口笑道，“仰仗太后，今儿个臣妾真有口福，只是各位娘娘怎么还没吃，这糕点异常香甜，入口即化，当真是美味，各位姐姐千万不能错过。”话毕嘴角便剧烈地翕动着，口干舌燥，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双手有些发软，手中的糕点也掉落至地上，脖际好似被人用绳索紧紧勒着喘不过气来，只觉着窒息不已，不由得跌坐在地上，干涩的嗓子眼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伸手想要抓着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众人皆惊愕不已，苏亦岚一个箭步走上前，将夏凝雪横放在自己怀中大声喊道，“太医，快点传太医。”话毕紧紧握着她的手清声道，“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淑嫔早已吓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一脸木讷地坐在楠木椅上，全身冰冷。萧妍秋气息不匀坐立不安，看着滚落在地上被夏凝雪咬了几口的糕点，伸手指着尖声道，“这糕点有毒，这糕点有毒。”倪太后有些乏力地坐在美人榻上，低眸思忖一番后，定睛看着那糕点，朝着竹香厉声道，“试毒。”

        竹香接过指示，用取来的银针将所有的糕点一一试遍，只见每一只银针尖端都立刻变得乌黑。众人见状皆错愕不已，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倪太后紧握拳头，眸中冷然，用力咬着唇角。苏亦岚伸手轻轻拍着夏凝雪胸口，嘴角逸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冷笑，该来的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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