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草莓初露尖尖角

那嗓音极轻，却于万籁寂静中分外清晰，虽如玉石击撞般低冷好听，但还是让姜归夷打了个激灵，几乎是瞬间，她就转过身子，将烤箱顺势挡住。

        幸好天色尚早，厨房昏暗，仅有一盏油灯处有光亮。

        阿裴微撩眼皮，将她的反应映入眸中。

        “是我吵醒你了吗？”姜归夷抽出浸在水盆中的手，冰凉凉湿漉漉的。

        他淡淡摇头。

        “那，吃颗草莓？”她捏住一枚饱满水灵的草莓，递到他的面前，“刚洗的。”

        他未说话，只是缓步走向前，又点了一盏油灯，昏暗的厨房顿时又多了半许光亮，而后轻声道：“伤眼。”

        姜归夷怔了怔，方才笑开：“我知道了，以后会多点一盏的。”

        少女笑容明媚，盈盈光辉跃于她的琉璃眸中，温暖耀眼。

        阿裴移开目光，落到案上的蛋糕胚上。

        “这个是蛋糕。”见他去看，姜归夷解释道，“是赠与宋家娘子的生辰礼。”

        说到此，她不禁想到阿裴的状况，便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生辰是何日吗？”

        “不知。”他回应，情绪毫无波动。

        “这样啊。”姜归夷略感可惜，但转念一想，便宽慰道，“没关系，既然你记不得，咱们便重挑一个好日子，到时候，我也给你做生辰蛋糕。”

        “……好。”

        选哪天呢？有了。

        她一拍掌心，将盆中水震得微漾，揉碎了洒落于水中的细碎烛光：“我想到一个好日子，便定在六月一日罢。”

        儿童节嘛，多好，又可爱又喜庆。

        阿裴显然不知晓这日子是好在哪里，但瞧着她那略带神秘的笑容，还是应答：“嗯。”

        “那你去睡吧，离天亮还早着呢，等五更我就该出摊儿了。”

        等他睡着了，她还可以把生辰蛋糕放进冰箱里冷一下，口感会更加细腻爽口，冰凉清甜。

        瞧着姜归夷陡然便期待的眼神，阿裴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被她挡住的那处，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待他离开，姜归夷松下一口气。

        阿裴似乎很是敏锐，她总是在被他发现的边缘疯狂试探，他的距离感也太浓烈，以至于她与他相处时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乃至她没有去探究他的过去。

        心神收回，姜归夷将洗净的草莓淘出，轻刀切成泛着莓香的薄片，放于一旁备着，又取来兑出的动物奶油，与砂糖一同打发，搅拌成雪般细密柔软的模样。

        甜甜奶油置于蛋糕胚上，随着转台转动，以抹刀均匀抹成了薄面，糕身光滑细腻，整洁立体，接着依次放上红润的草莓薄片，格外诱人好看，这时再铺上奶油，便有草莓初露尖尖角，被霜雪轻柔怀抱的感觉，像极了牛轧糖的表面。

        第一层制好，姜归夷又依次抹完夹心，将整只蛋糕都涂抹成了漂亮的乳白色，相当精致。

        随后为它勾勒出优美的边缘，再放上许多颗鲜红饱满的草莓，裱上华丽可爱的奶油花纹，这么一份生辰蛋糕便做好了。

        她将它放进装饰好的纸盒，系上柔软洁亮的缎带，蹑手蹑脚地将它放进了冰箱里。

        五更。

        托宋晓青的福，来买姜记朝食的学子愈发多了，姜归夷怀疑他把方圆百里的学堂都宣传了个遍，一身同制襕衫的学子们齐齐排在她的摊前，场面极其壮观，引人注目。

        卖完朝食，她先回了一趟家，阿裴此刻正在劈柴。

        他像是天生的执刀者，动作干脆利落，淡然轻松，以至于让她产生若是人头他也能斩得如此自若的错觉。

        “阿裴，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去？”姜归夷问道，他好像久不见天日，应该多出来晒晒太阳，冲散那股冷气。

        阿裴微顿，放下斧具，进屋净了手。

        姜归夷随之笑开，等他一起出门，接着便感觉手中一轻，垂眼看是他拎过了蛋糕。

        宋晓青也同接她的马车一起来了，布帘一撩便兴奋地朝姜归夷挥手，又在看到阿裴之后狠狠皱了皱眉。

        这人的入侵感太强，莫名地让他心头不爽。

        到了宋府，宋晓青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偷偷摸摸地将他们二人领进了门，毕竟这是他给阿姊准备的惊喜，若是被她发现了，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你们几个，待会好好给姜娘子帮忙。”他有事所求，在姜归夷面前倒是乖巧，在其他人面前却还是个跋扈的。

        小厨房的几位厨子们都暗暗蹙了眉，表面却恭敬道：“是。”

        自这宋小郎君记事以来，宋府可换了不少厨子，因他人劣嘴挑，又是个混世魔王，真真得罪过不少好手，以至于他们对他都喜欢不起来。

        这回宋小郎君自个儿领回来一个厨子，他们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不爽，还有几分看戏心态，毕竟这位厨子若是也不得宋小郎君口味，可就真有意思了。

        宋晓青一走，他们便恢复本色，摆手道：“娘子自行拾掇吧，要什么拿就是了。”

        此时的灶台和食案凌乱的很，葱皮蒜纸均落，油污沾染，锅碗瓢盆也没净，应当是上一轮的杰作。

        宋晓青方才没走进来，若是进了，必定会暴跳如雷。

        姜归夷巡视一圈，又抬眸看他们，这意思是想让她替他们收拾？

        “娘子快去啊，再过一个多时辰，大娘子的生辰宴可就开始了。”一身宽体胖的厨子抓了一把熟豆，寻到一个矮凳坐下，便剥便吃道。

        其他的厨子见状也寻凳坐下，悠闲观望。

        “郎君们是不是得把这厨房给儿净了，不然误了时候，惹了宋小郎君不高兴，那就不好了。”她道。

        “哎哟。”胖厨子扭了扭肩，“娘子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咱们几个可是忙活了半个上午，腿都站不直了，哪还有气力去干这些，只能麻烦娘子了。”说罢，他还露出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姜归夷扬眉，刚欲与他们“斗”上几轮，就发觉耳侧有劲风忽过，接着就听到“嗷”的一声，胖厨子捂住了手，一颗熟豆滚落。

        姜归夷下意识转头，看到阿裴瞳若寒潭，眉眼间压抑着些许不耐，他淡声道：“滚过去。”

        胖厨子被熟豆打的手背剧痛，被捂住的地方更是泛起通红的边缘，他哀嚎片刻后，当即就怒着跳起身子：“臭小子！”

        他炮弹似的蹦到阿裴面前，然后在发现阿裴比他高上许多后将动作戛然而止。

        眼前人表情淡漠的厉害，压迫感十足，修长指间又夹了一颗熟豆，让他不由自主地背后发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嚎道：“去去去！”

        说罢就苟着身子灰溜溜地跑去拾掇了，还不忘吆喝其他人：“傻坐着干什么，快起来干活啊！”

        其他厨子也吓傻了，连连起身凑过来。

        姜归夷也眨眨眼，这处理手段真是简单粗暴，练家子就是好啊。

        趁着他们在收拾，她凑到阿裴面前：“哎，你这手功夫，能不能教教我？”

        上回拿瓷片打金四郎，这回又以熟豆击手背，威慑力立竿见影，她也想学。

        阿裴没想到她会来问这个，那期盼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他垂眸，未语。

        “嗯？”见他不说话，她又凑近了点。

        这回离得极近，几乎能嗅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甜香，许是制那生辰蛋糕时沾染上的。

        少倾，他微微颔首。

        姜归夷觉得阿裴人还挺好的，除了进食时偶尔会拒绝她，其它时候都会同意她的要求和请求，就是话少了些。

        “对了。”她从衣衫里摸出一支透明小瓶，塞到他的手中，粲然笑道，“今日份的葡萄糖酸锌。”

        待他们拾掇完，小厨房终于焕然一新，她放下生辰蛋糕，做了一些不需要太费时间的荤素菜品。

        然后饧发面团，搭配当归、肉桂、丁香、菌子和芫荽煮了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最后又磕了一枚白软饱满的荷包蛋进去，覆于面上，各色缤纷，暖香四溢。

        出锅喽！

        姜归夷的一番身手，早已让想要看戏的厨子们看呆，那些菜品各个香如钩子，色泽鲜丽，挠着他们的味觉和心脏，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尝。

        生辰宴菜烹制完毕，姜归夷喊来小厮，吩咐他们上菜，刚进了院子，就听到院中宋晓青在怒喝：“方如煜，你来做什么！”

        方如煜的脸色也不好看：“我与宋大娘子送个生辰贺礼，干你什么事？”

        “我阿姊不喜欢你，你别在这胡搅蛮缠，快滚！”宋晓青抽来小厮手里的扫帚，气冲冲地往他身上打。

        方如煜连忙躲开，七窍生烟：“我上门送礼，你就是这般对宾客的？不可理喻！”

        “就你这破礼物，谁稀罕。”宋晓青停下动作，轻蔑地瞥了一眼，只见方如煜怀中正抱一锦盒，看着就是无趣玩意儿，必定没有他送给阿姊的礼物好。

        方如煜：“这可是赵大家的名画，千金难求！”

        “哦。”宋晓青撇嘴，混世魔王可没有好坏自觉，直接一扫帚捅过去，那锦盒顿时啪嗒一声摔了老远。

        方如煜当场气红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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