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煿金煮玉

能待在灼月楼的行菜，都是鼻子灵的，姜归夷和本楼铛头的比拼消息一传出，他们便涌了过来，扒在后厨窗外悄悄瞧着，如今蚝豉扣刚出锅，他们便惊叹道：“好香啊！”

        这种香与他们在林铛头和铛头小子掌厨时闻到的不同，更鲜，更浓，引人味蕾大开。

        莺娘丽娘她们也徐徐行来，哝哝道：“别在这儿挤着，打扰娘子清净。”

        “你们自个儿不也都来了。”行菜们叨咕。

        另一方后厨，铛头小子也已起了架势，取出大虾和松茸，行菜们细瞧了一会儿，便知觉，竟是豆仁松茸烩鳌虾，好精细功夫！

        “小娘子的菜香，夏铛头的菜精，你们说，谁会赢？”有一行菜憋不住问道。

        夏铛头即是同姜归夷比拼的人。

        “那还用说，自然是夏铛头赢。”有人回道。

        丽娘听了不禁翻眼：“浅薄，那是你们没尝过小娘子的饮子，可比我喝过的饮子好喝百倍。”

        “嘿。”行菜也怼道，“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夏铛头可是咱们灼月楼的人，长的是咱们灼月楼的脸面，沉鱼宴若是让别人掌了去，岂不好笑！”

        “那能怎么办呢，谁让知县大人不乐意呢？方才知县可训了管事一通呢。”丽娘弯唇笑言。

        “哼，待知县大人尝了夏铛头的手艺，自然会心服！”

        丽娘又笑：“知县大人怎么评我们尚且不知，小娘子可是受了李公的认可了。”

        “你！”行菜急躁，“说不过你，说不过你！等他们二人烹完，自会见分晓！”

        丽娘掩嘴，意满志得，被莺娘无奈地瞪了一眼。

        他们在窗外的吵嚷被姜归夷尽收耳底，哑然失笑。

        荤食好了，姜归夷便着手做素菜。

        灰溜溜的一捧鲜笋落于案上，短刀划入，“咯吱”一声，一切两半，露出白脆脆的内瓤，雪白内瓤如同雕刻出层次的好玉，触之滑润，鲜汁洇染。

        笋壳剥开，余下泛着青黄的笋心，交叠摆于瓷碟，随后被她切成整齐的薄片，刀落的回音游荡在后厨，恬然无比。

        蓬松的面粉倒入流水，混合拌匀成软绵绵的面糊。

        这番工作做完，姜归夷就淘米煮粥，嫩白米粒紧挨在一起，活跃挤压着，被小小锅盖掩下。

        是了，姜归夷要做的便是“煿金煮玉”。1

        古有“拖油盘内煿黄金，和米铛中煮白玉。”比拼仍需一素一汤，正好一笋两吃，岂不妙哉。2

        除却先前切好的笋片，姜归夷又竖利了几条鲜笋，将其各自裹上面衣，置于热锅中。

        鲜笋一入锅，就有细密的油溅声“噼里啪啦”响出，于铁墨锅底微微沸起，油泡急冒，热意袅袅。没过一会儿，青白笋心便晕染上黄金，灿色养眼，暖香扑鼻，当真是煿黄金。

        待笋边皆泛起微微的焦，姜归夷便将其夹起，搁入碟中。

        另一边的小碗粥煮好，姜归夷将笋片撒了进去，长勺搅拌，使笋香彻底融入米中，又令笋片沁进了米香。

        白玉米粥有笋片点缀，再撒上翠绿的葱花，漂亮极了。

        姜归夷的菜快，准备先端去前堂，她一出门，莺娘和丽娘就围了过来，惊喜赞道：“娘子，你这菜也太香了！”

        行菜们也昂着脖子瞅来，有人看了些会儿质疑道：“竟就给知县大人吃这般简单的菜样吗？”

        蚝豉扣尚算繁复，可那煎笋和笋粥虽然模样好看，却过于简单了些，反观夏铛头那边，豆仁松茸烩鳌虾，冬瑤炖双莲，花开富贵，可谓精致金贵。

        姜归夷却是淡定一笑，在莺娘和丽娘的环绕之下，往前堂去了。

        前堂食客众多，知县没坐在庭中，而是进了小閤子，姜归夷刚进门，就听到身后喝道：“来了来了，大人，先尝我的！”

        夏铛头将姜归夷挤开，率先钻进閤里，而后得意地瞧了她一眼，将三道菜搁上食桌。

        姜归夷扬眉，淡然地将手中菜也随之放上。

        菜初上桌，知县就被夏铛头的菜品吸引，豆仁松茸烩鳌虾色泽艳丽，鲜红大虾横于碟上，颇有如龙的气势；冬瑤炖双莲小巧玲珑，淡橙汤汁轻晕，引人注目；花开富贵精雕细琢，层层叠叠，可见用心。

        知县点点头：“不错。”

        夏铛头扬唇，朝姜归夷抬了抬下巴。

        知县正欲执箸，就嗅到一股奇美鲜气，有肉的荤欲，海的甘咸，竹的清香，又透着淡淡的米香，不由得被带走心神，将目光落到了姜归夷的三道菜上。

        “这是，笋？”知县问道，笋在当朝可是乃素食第一品，常烹以复杂做法，或与肉同制，可这娘子竟将其做得如此简单。

        “回大人，是的。”姜归夷微笑，心中却想，林洪曾在《山家清供》中言，笋贵在甘甜鲜美，不应与肉一起吃。3

        并且鲜笋与荤肉同食，会败坏君子的口味，当然，这败不败坏姜归夷尚且不论，鲜笋单吃她却是相当认同的。

        眼看知县的注意力被那碟煎笋吸引了去，夏铛头忙道：“大人，你且尝尝某的。”

        知县颔首：“既然是夏铛头先上的菜，那本官便先尝尝他的手艺。”

        虾烹得很是软烂，竹箸一碰，虾壳就随之剥落，知县夹起一块虾肉，细细咀嚼，在夏铛头期待的目光中道：“确实不错，咸而不腥，油而不腻，虽软烂却不失劲道，肉中浸了松茸的清气，使其味丰富且不单调。”

        又尝了片松茸：“入口滑嫩，咀嚼感强，与虾肉的松软相衬，颇有趣味。”

        夏铛头登时咧了嘴：“多谢知县大人认可。”

        知县继续点头：“这道豆仁松茸烩鳌虾，林铛头也做过，你之作虽不比他的境界，却也美味非常。”

        夏铛头抱拳：“林铛头的手艺是某的此生追求，某一定会向他好好讨教。”

        话未落，他又试探道：“那沉鱼宴……”

        “知县大人，小娘子的菜还没尝呢！”一旁瞧着的丽娘连忙道，夏铛头不禁瞪眼。

        知县听此，又将目光落回到那碟煎笋上，笋呈金黄，由笋边渐渐过渡到笋心为乳白，格外好看。

        本着好奇，他执起竹箸，探向泛着清香的笋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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