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鸡精

　　阿余在百妖楼轮回修行数百年，虽然懒散随性、也不太在修为上用心努力，但却从未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始终安安稳稳地做着一只猫妖。那年她即将满三百岁，再在畜道轮回一次后，就可以去人道轮回了。结果就是这一次，她惹上了生死债……

　　这一世，她投生在一户富商的后院里。

　　她的主人，就是富商的贵妾柳氏。

　　柳氏待她不好不坏，高兴时就搂在怀里抱一抱，不高兴了就丢给婢女。所以泰半的辰光里，她都是和婢女在一起的，整日除了睡就是吃，偶尔在主人面前玩玩毛球、追追光点，还是挺滋润的。后来柳氏怀了孕，自己就更少能见到她了。柳氏怀象不太好，总是不舒服。有一日，阳光正好，她难得心情好，想在园子里赏花。

　　婢女抱着阿余也一起跟去了园子。

　　她腻歪在婢女怀里，懒洋洋地晒太阳打盹，结果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后腿一阵剧痛，本能地用力一蹬，整只猫就嗖的一下子蹿了出去！还好巧不巧地，直接撞到了柳氏的肚子上。她卯足了力气地一撞，直接把柳氏撞小产。

　　后又因产后大出血，没几日柳氏也去了。

　　这桩母子俱损的惨剧，也让她换来了被乱棍打死的惩罚。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三百年，阿余仍然记得那男人小臂粗的棍子是如何像乱影般朝她身上抡下来的，那比身体还要沉重的力量将它的灵魂猛力撕扯、再狠狠抽离。濒死前的痛楚吓坏了一直养尊处优的她。

　　那种可怕的感觉……

　　她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

　　后来在百妖楼工作的那六十年里，阿余细细地回想过那一瞬间发生的事。一切发生的太快，而她又睡得恍惚了，所以还没缓过神就已经被打死了，现在再一回想，当时分明是那个婢女用东西狠狠地扎了她！混沌之中被巨痛惊到，她才会突然扑人。

　　而那婢女也找好了角度，才叫自己正巧撞上柳氏。

　　柳氏无辜，自己也冤枉，沦为后院争斗的工具。

　　一个富商的后院都这样腌臜，更别说这诺大的大明宫了。

　　所以初初为人，阿余才会这样头疼。

　　主要是怕死，怕的要命。

　　她虽然活了六百年，但到底只是只猫啊！用做猫的经验，在后宫里做妃嫔。

　　那还能活吗？

　　她靠什么去争宠？就靠自己爬树爬得好？就靠自己老鼠抓得快？

　　但这些前尘，阿余不想跟黄鹂说。

　　说一次痛一次。

　　阿余看了眼黄鹂，复又闭上眼：“不想说。”

　　黄鹂也不逼她，又问：“那你说说，为什么又突然想当人啦？”

　　她为什么又想当人？这件事，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可她不能说。

　　说了会触犯百妖楼楼规。

　　……

　　几天前，阿余正在床上辗转反侧。

　　折腾到一半，床帏忽然被拉开，她还以为是织花，本想顺道让她给自己倒杯茶来。

　　结果才回过身，就愣住了。

　　站在她床边的并不是织花，而是一位俊朗少年。

　　大约十八、九岁模样，容貌白皙娟秀、身形修长挺拔，一头浅棕头发被发冠整齐高束，没有一丝乱发，使得那张俊美脸庞完全呈现、没有丝毫遮挡。少年头束红冠、身着白衣，宽大衣袖下垂有细密流苏。他单手撩着床幔、含笑瞧她。心中掠过一个念头，但却不敢确认。

　　对视片刻后，忍不住试探询问：“监佐使？”

　　少年点头、自报家门：“姬良。”

　　百妖搂楼规森严，妖灵轮回时都会有监佐史从旁监督，若触犯楼规，轻则羁押、重则魂飞魄散。不轻不重的罪，则有两重选择，一是去人间赎罪，弥补自己的罪过，但一旦没成功补救，则会被散尽修为，再没有修为的机会；二是降级为精，留在百妖楼工作，根据罪过的轻重来判定工作的年限，工作期满则可以继续修为。

　　她惹下生死债时，就在楼里做了六十年的引路小吏。

　　而眼前的这一位……

　　阿余上下打量：“你是……鸡精？”

　　姬良笑容僵了一瞬，继而点点头。

　　在百妖楼中，灵位管理者，妖为居住着，精卫工作者，怪则是罪犯。

　　眼前的这一位，便是精。

　　面对着比自己低一个等级的生灵，阿余也放松了不少。

　　她自榻上坐起，拉过一个枕头靠在后面。

　　姬良见她有意要详谈，便将床幔挂好、又去妆台前搬了小凳过来。待得在床边坐好后，又见对方似乎欲言又止，当即便猜到了她的顾虑，“放心，我已略施法术，外面的婢女听不到我们说话。”

　　阿余放心下来，坐姿也更松泛了。

　　“小姬啊……”话说一半又顿住，象征性地问他，“我可以叫你小姬吧？”

　　姬良的唇角又是一抽，但仍旧维持着亲善得体的微笑，“可以。”

　　“小姬，你多大了？”

　　“还差四个半月就……”姬良稍顿，似乎在思考。

　　“嗯？”连自己的年纪都记不住吗？这个小姬还真是蠢萌蠢萌的呢。

　　“就九千三百六十二岁了。”

　　还腹诽姬良蠢萌的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笑着摆了摆手，“哎，才九千……”

　　九千？

　　九……千？！

　　这家伙居然快一万岁了！

　　连千岁都还没熬到的她立刻收敛了所有的气焰，僵了半刻之后干笑几声，“呵呵呵，都九千岁了呢。”半靠在床上的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些，不自觉地就变乖巧了，“那你还真是童颜不老，厉害厉害。”

　　不管姬良是不是等级比她低，修为却在那摆着呢。

　　九千多岁竟还在百妖楼里服刑。

　　可见他当初犯下的是多重的罪过啊！

　　犯下滔天大罪的一只鸡就在她面前，她实在是没胆子再充大。

　　姬良还是笑得人畜无害，“过奖。”

　　接下来她没敢再摆谱，乖乖地听姬良将楼里最近发生的天狐出逃、万妖入世的事给说了。听罢来龙去脉之后，阿余也是心惊肉跳的，“那这天下……岂不要乱套了？”

　　“倒也还好。”

　　还好？这位姬大人怎么还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啊。

　　“这世间，本就有诸多妖怪。”

　　“呃……”这倒也是。

　　“如今不过是需要多费些心力再捉回来便是。”

　　阿余点点头，片刻后又小心翼翼地问：“姬大人。”

　　“叫我小姬就好。”

　　“小……小姬，所以将我劈成人的那道惊雷，就是天狐所致？”

　　“正是。”

　　“那我此番骤然成人，不知楼里是如何安排的？”

　　姬良瞧她片刻，突然道，“灵猫肆叁壹柒。”

　　听他突然报出自己为妖时的编号，阿余本能地从榻上爬起来跪好。

　　“小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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