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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第239章:内讧(上)


临确城,大雪漫天。

        一名黑旗军郎尉在经过城门时发现一人缺岗,于是皱眉问了句“人呢”,军士回答“吃坏了东西,闹肚子了”。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由头,彻底打破了临确城几日来暗流涌动的平静。

        当值武官认为那名郎尉多管闲事,郎尉则出口回击,双方的口角引来了他们的上官和不少围观者,两人口角变成了多人争执、推搡,更多武官卷入进来,从最初尉官的冲突,发展到小校、护校、佐校和督校,最终出现了将官之间的对峙。

        五日前,雪狼奉命赶至临确城,也带来了“匣恩山之乱”的始末,被压制多时的北线旧部群情激愤,当场便要向南江云派驻的总监军拓跋雷发难。

        新派武官中,一些人忐忑不安,一些人恼羞成怒,高层一片混乱,士兵不知所措。

        虽然在黎落和夜砚的弹压安抚,以及大将程嵩和夏之岚的一力斡旋下,兵变这种极端情况未曾发生,但新旧力量已势成水火。

        旧部中,脾气暴躁的黑旗军参将霍亚成了一碰就着的火药桶,公然顶撞暂代北线总指挥,且兼任黑旗统领的上将军程嵩。

        沙加则放任自流,灰砂军出城掠敌还好,但凡在城中,必定惹是生非。

        贺兰峻整日一言不发,可大家都知道,倘若雪归山传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这位茏甲统领势必爆发。

        夏之岚倒是努力稳定局面,奈何拓跋雷从中作梗,自己职权有限,心中也是早就堵的厉害,做起事来也难免带出了情绪。

        新派则以拓跋雷为首与他们形成对峙。

        拓跋雷自觉肩负着为国公爷掌控北线军的重任,正踌躇满志之中,又未得拓跋珉传讯,纵是心中焦虑,却又哪肯退让,行事越发傲慢张扬。

        处境更为微妙的是被南江云调至北线的蓝翎军。

        蓝翎军原常年驻扎北地东部,与南部的堇翼军及西境褐爪军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半年前接受帅令来此轮调。

        说是加强北线边防,但国公爷的另一层心思却是想打破北线军铁桶一块的局面,因而在北线旧部的眼中,也属国公一系,却又同时被新派排挤在外,此刻北线旧部自是看他们越发的不顺眼,新派势力却因处于弱势想把他们拉拢进自家阵营。

        不过蓝翎的统领祁岳是个方正的武将,只听军令,只不过现在,整个临确城都不知道到底该以谁的军令为大。

        这一“闹肚子”事件最终引发了北线大本营连日来最大的一次冲突,其表现是,两派的高级将领悉数出面,各大军团的低阶武官面临站队选择,军士无心值守,临确城有如黑云压城。

        三千雪狼把守要道,黎落率人将摩拳擦掌的两方将领分割开来,如此冰天雪地,黎落的额上却已是汗水涔涔。

        “黎落!咱们敬你是大小姐的亲卫统领,又带着大小姐的意思,但这件事,拓跋监军必须给个交代!”有人对黎落喊道,眼睛却怒冲冲地看着对面。

        “给什么交代?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就能为所欲为了?”对面的人则喊了回来,“你们以下犯上,气病程老将军,可有过什么交代?”

        “这话可是说我呢?”霍亚两眼一瞪,“咱们要讨个公道,程嵩代理北线主将,不向他讨向谁讨?”

        “以下犯上,枉顾军法,程将军没治你的罪,已属法外开恩,你不静思己过,反而如此猖狂跋扈,你们北线军从前就是这么当兵的吗?”

        “你说对了,我们北线军之前可从不这么当兵!”只听沙加冷森森地说道,“只不过,自从公爷派来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北线就被搅的乌烟瘴气。我劝有些人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别到处丢人现眼!”

        “你说谁?!”

        “说你呢,怎样?”

        “告诉你们,大公子此次平安便好,若有闪失,哼哼,怕是你们想回都回不去了!”

        “怎么?要动手吗?”

        “早有此意!”

        ……

        兵器铿锵的声音接连响起,人们口鼻中喷出的白气,即便在大雪之中依然散发着滚烫的味道。

        “诸位将军!你们莫不是要在这边关重地、主帅营盘大打出手?”黎落喝道。

        “大公子何以命在旦夕之际还惦记着北线军,将军们心里可清楚?若大小姐见到你们兵戎相向,又会何等痛心!”夜砚也朗声道。

        “夜砚!雀眼早被公爷收了权,你不陪在大公子身边,跑这儿来干什么?”有人喊道。

        “还有黎落!你曾是咱们北线兄弟,跟咱们一起并肩杀敌,咱们不难为你,但你今天也别想拦住咱们!再有,你雪狼也是大公子一手建起来的,你可别站错了地方!”

        “什么是站错了地方?”这一次出声的是总监军拓跋雷,“你们一口一个大公子,这北地是公爷的天下还是大公子的天下?这靖北军是靖北元帅的军队还是他大公子的军队?你们聚众作乱,满口的狂悖之词,难怪有人说南江风居功自傲,有不臣之心,看看你们的样子,怕是此言当真不虚!”

        这话一出,北线旧部将领一个个目眦俱裂,连一直在控制诸将的夏之岚也是怒火中烧。

        “拓跋监军可是要治大公子的罪?且不论你有没有这个资格,现在说这些怕也晚了!公爷宠信奸小,弹压忠良,方有匣恩山之乱,是大公子为公爷挡了一刀,至今还躺在雪归山上生死不明!”他朗声道。

        “你们这些奸小之徒,还有脸诬陷大公子!”

        “你算什么东西!敢直呼大公子的名字!”

        “公爷不公!”

        “公爷不公!”

        “公爷不公!”

        ……

        愤怒的喊声伴着跃跃欲试的刀剑之声轰然响起,新派诸人,有人低头不语,有人心下惴惴,也有人强自支撑。

        “你们!这是要断了北线的声名吗!”一个愤怒的声音霍然响起,在几名军士的护卫下,年过半百的程嵩分开聚拢的人群大步走来,但见他脸色铁青,灰白的头发在风中丝丝飞舞。

        “程大将军,北线的声名怕是早被毁了吧!”沙加冷笑道。

        “大小姐不日便会到来,你们连一时都等不得吗?”抑制住胸中的闷咳,程嵩扫向众人,“你们这是要反叛吗?”

        “大将军如此罪名,末将们怎担得起?”夏之岚冷声道。

        “他们这就是反叛!”见到程嵩,拓跋雷终于增加了几分底气,“我身为北线总监军,定会将此事如实禀报公府,到时候,大公子怕是也要受你们牵连!”

        “你再敢提一句大公子试试!”伴随着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一团黑影倏地撞开了面前的雪狼,黑旗参将霍亚挥拳便向拓跋雷砸去。

        也就在此时,百余匹战马突然撞入,为首一人腾空跃至,劈手便将魁梧的霍亚掀到了一旁。

        “大小姐!”

        “风豹!”

        白衣款落,来人稳稳站在了雪地之上,身后撞入的骑兵纷纷勒住坐骑,一身素色战甲,风豹的标志赫然在目。

        程嵩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拓跋雷的脸色几经变幻,夏之岚等人望向她,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大小姐……”

        几年未见,女子似是更多了几分成熟,却依旧白衣胜雪,风姿玉立,曾经那纵马长歌、赤血激扬的岁月随着人们唇间的轻念又灌进了脑海。

        许多人想起她一身雪狼战服,初入临确城时的模样,想起她明亮的笑脸,狡黠的双眸,想起她的一日日盛大成长,猩红的将袍成为边关最耀目的颜色。

        想起临确誓师,极北血战,那滚金的雪字帅旗高扬着所有战士的骄傲。

        想起阙城之变,她血透单衣,而三天后,又坚强地立于帅帐,立于所有北地人的最前列。她问他们,若她以后嫁不出去,他们中可有人愿意娶她,她对他们说,我们既得百姓奉养,兵士忠心,又怎能不为他们千般筹谋,万般算计。

        北地平定,色勒莫大营,她一席红裙艳丽如火,向他们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酒盏……

        所有的一切历历在目,所有的感觉越发浓烈。

        怒不可遏的霍亚忙收住待欲前冲的脚步,缓缓放下了再次提起的拳头。

        “属下黎落,叩见大小姐!”黎落率一众雪狼单膝跪倒,“属下办事不力,请大小姐责罚!”

        南江雪没有说话,清亮的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一个个扫过。

        “叩见大小姐!”轰地一声,代总指挥程嵩、北线旧部和绝大部分新派都跪在了地上,聚集的蓝翎和围观的军士也跟着纷纷跪倒,剩下拓跋雷等几人看了看周遭的场面,也一个个低头跪了下去。

        偌大的营盘,唯有一身风雪的南江雪和端坐在战马上的风豹挺拔而立。

        “我来早了是不是?”没让任何一个人起身,南江雪转向夏之岚等人。

        有人低下眼帘,有人抿住嘴唇,旧部们一个个垂首不语,心里的忿然却再次翻滚起来。

        北线。这里留存着她太多的记忆,也凝结了她太多心血。

        南江雪仰起头,轻轻闭上眼睛,任由白雪落在她的脸上,化成冰冷的水珠。

        “临确城,竟是这般模样……”她喃喃说着,语气中透着丝丝寥落,甚至失望,这样的声音落进人们耳中,心头都是一痛。

        “大小姐……大公子,大公子他……”夏之岚硬着头皮,还是忍不住问道。

        “生死未卜。”南江雪垂下眼眸,美丽的脸庞已被白雪打湿了,“可我若不来,怕是哥哥会死不瞑目吧。”

        “大小姐,末将……末将……”夏之岚的心中升起了一阵愧然。

        “你们还是他带出的兵吗?还是曾跟着我北上杀敌,南下平乱的靖北北线的兵吗?”声音陡然提高,女子的目光变得灼灼如电,“是边塞的风雪冻坏了你们的脑子,还是曾经的战功骄养的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上流的是一腔赤血,才会因此顶天立地?!”

        “大小姐,陆洵苦心孤诣,谄上骄下,祸乱北地,末将等……心有不甘!”沙加咬了咬牙,沉声说道。

        南江雪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声音如冰雪般澄澈寒凉,“沙加,你想指摘的另有其人吧?公爷?”

        一滴冰冷的水珠从南江雪的发端滴落,打在沙加按着膝盖的手上,令沙加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末将不敢。”他压低了身体。

        “你想怎样?”女子的声音从他头顶继续传来,语气波澜不惊,却一字字清晰无比,“挥兵燕京,对峙我的弟弟,为我大哥讨还公道?怎么讨?位子,还是性命?那么,何不拿我的?”

        说话之间,南江雪的右手突然一扬,沙加腰间特制的长刀铮地一声离鞘而出,径直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直线,旋即呼啸落下。

        女子抬起手臂,一只素手就那么硬生生地握在了护手之下的刀刃上,热血登时崩然流下。

        “大小姐!”一叠惊呼霎时从四围响起。

        “来!”扬眉清喝,“噗”地一声,女子将长刀重重地插在了自己的脚下,沙加的眼前。

        雪亮的刀身发出呜呜鸣响,鲜红的血水顺着刀锋流淌下去,在雪地上溅出了一朵朵刺目的花。

        沙加陡然一个激灵。

        “末将该死!末将万万不敢!”他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把头重重叩在了雪地之上,颤声说道,“大……大小姐!大小姐,末将绝无此心,大小姐明鉴!”

        “末将等绝无此心,大小姐明鉴!”一众北线旧部全都跪伏于地,南江雪的鲜血似乎瞬间便浇灭了他们的愤怒和不平。

        “那你们瞎折腾什么?!”抬起头,南江雪怒声道。

        “请大小姐治罪!”北线旧部再次轰然叩首。

        新派们全都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同时生出了一阵凛然。

        拓跋雷的眼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他知道南江雪厉害,却不知她在北线军中的影响力竟有如此之大。若她就此便将此事揭过,以匣恩山之乱对他们这些势力的影响,恐怕以后再难掌权。

        “大小姐……”他抬起头正待说话,一名斥候突然飞马奔至,穿过一众军士和跨马的风豹后滚鞍下马,看了看眼前的场景,目光从拓跋雷、程嵩以及夜砚脸上经过,神色间略带一丝惶恐,但身形依然稳定,他向南江雪膝行几步,将一只竹筒高举过头,朗声禀道,“大小姐,军报!”

        黎落站起身,接过竹筒,将军报呈至南江雪面前。

        一边揭开军报上的封漆,南江雪一边随口问了一句,“你曾是雀眼?”

        “是。”斥候应道。

        南江雪没再说话,垂眸去看军报。众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片刻之后,女子抬起头,脸上现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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