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宫廷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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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府邸,沈明瑄独自坐在亭间,给自己满了杯酒,浅酌一口,看着高悬于天上的一轮圆月。一众护卫仆婢站在远远的地方,不敢稍有动静。
他们的这位四皇子虽然平时看上去并不严厉,但那双剑眉之下的长目偶然散发出的锋芒,却足以让他们瞬间呼吸不得。
皇子毕竟是皇子。
他很晚才回府。回来之后也不曾就寝,而是命人取了酒水自顾自地饮着,也不让他们在旁侍候,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见到她了。
三次相逢,皆为偶遇。
是缘分吗?
洛河之畔,她翩然回首,祇都街头,她笑语春风,那亭亭的身影,美丽的容颜,至今似仍印在他的眼底。
又拿起那张纸,对着那又胖又丑似猪非猪似鸟非鸟的东西,想起她说“就是我大伯父凶了点,所以,你有没有觉得我比从前稳重了许多”,“我自幼习练丹青,这画功可是一流的”,“你敢做,我,就敢戴”,他的笑容不自觉地荡漾开来。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千般姿态,万种风情,独一无二。
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似低语,似轻吟,却令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惜巧节的风铃对,她留了一只,另一只,却是送给了她的哥哥。
他没有让聂远把话说出来,免得大家尴尬。他想她并不知道这风铃对的含义,但是南江风,她那没有血缘的兄长,也不知道吗?
清风传音,神女与那年轻人约定来世。
这风铃对,是送给心上人的。
※※※
祇都皇宫,朱墙黄瓦,紫柱金梁,随着那一道道恢弘的宫门,一曲曲彩绘的回廊,一排排飞挑的檐牙,磅礴地绵延开去。
宫宴之日,彩绸绕柱,宫灯高挂,一条大红锦毯自朝华门一直通向夜宴所设的太安殿,红毯两侧,每隔几步便有袅娜的宫婢和挎剑的宿卫侍立左右,宫裙靓丽,甲胄森然,巨大的反差中尽显皇家的尊荣与威仪。
达官显贵陆续到来,虽不必着朝服,但也都穿的庄重不失喜气,而诰命夫人,大族小姐们则一个个争奇斗艳,通往太安殿的路上,是满目的华贵雍容。
太安殿内,明烛华照,弦乐声声,袅袅的沉香在高阔的殿中悠然缭绕,寒暄之声此起彼伏,配合着一张张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笑脸。
南江风的到来引起了一众显贵的关注,尽管抵达祇都已有一段时日,但大部分朝臣仍不曾见过这位南大公子。
想象中边关武将尽皆粗豪,可眼前的这青年男子,着一件印有少许暗红纹案的乌金长衫,墨色玉冠,广袖轻垂,低敛中透着一种儒雅与从容,而他身边的另一男子,水色内裳,深蓝外袍,眉眼之间,松竹般疏离清傲。
两人一路行来,众人都忍不住暗暗称叹,更在一些大族小姐的心中划过了秘不可宣的涟漪。
礼部尚书走上前来,为南江风和林桦引荐各方要员,两人客气见礼后,便步入了自己的坐席。
皇帝似是很重视南大公子,他的坐席仅在王公之后,南江风自要推却一番,礼部尚书则笑道,“南大公子是代靖国公出席宫宴,陛下也特意嘱咐了,自是当得的。”
一时几位皇子到来,众人尽皆行礼,三皇子沈明铮和四皇子沈明瑄又都与他叙谈了几句。
沈明瑄忍不住朝南江风的坐席那方看了看,果然并不见南江雪的身影。
他知道她不会来,祇都没人知道靖国公的女儿其实也到了这里,不过他很想知道,若是那珍阁当真依样打造了那支簪钗,她可会戴之上殿?
他想她会的,只不知又会以怎样的姿态,掀动起怎样的场面。
想到这里,他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陛下驾到!”随着内监高亢的唱报之声,丝竹停止,群臣归位,太安殿内转瞬间恭肃一片。
当穿着明黄龙袍的皇帝在几位宫妃的陪侍下步入大殿之后,所有人都齐齐拜倒,大声山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缓步而前,走过跪伏于地的众人,踏上三重御阶,坐于正中的金龙宝座,淡声道,“众卿平身吧。”
“谢陛下!”
几位宫妃和皇子纷纷落座之后,众人方才各自入席。
今日出席宫宴的有四位宫妃,除皇三子的生母贵妃韦氏外,还有皇四子的生母长孙氏,诞有两位公主的周氏,以及虽无所出但伴在皇帝身边最久的周氏,分座于皇帝下手两侧。
再之下是二皇子沈明炀、三皇子沈明铮和四皇子沈明瑄,沈明炀和沈明铮均带了正妃,另还有一个女子单独位列一席。
这女子的容貌甚是美丽,着一身紫色宫裙,头戴瓒金凤钗,与两位皇子妃的雍容端肃不同,她闲闲而坐,带有一种漫不经心,正是先皇后所出的大公主沈心诺。
沈心诺与沈明瑄年龄相仿,至今尚未婚配,性子洒脱不拘,因是嫡公主,地位尊贵,皇帝又向来不大约束,是以虽生母亡故,后宫的娘娘们对她仍都退让几分,拜高踩低的宫人自也不敢有所慢怠。
皇帝开场之后,群臣自是献上了一片颂扬,什么天降祥瑞,圣德昭彰,四海升平,万民景仰,文治武功,陛下万年。
皇帝一笑,举杯道,“得诸卿忠心辅佐,朕心甚慰。”
群臣恪恭同饮,再谢皇恩。
曲奏,开宴,满殿言笑晏晏。
一曲舞毕,皇帝把目光投向了席间的南江风,说道,“南大公子第一次来祇都吧?一切可都顺当?”
南江风听了,急忙起身,林桦也紧随其后,双双来至大殿正中,撩衣襟双膝跪倒。
“臣南江风、草民林桦,参见陛下!”说着郑重叩首在地。
南江风又道,“臣此来祇都,得朝中多位大人指点提携,心中万分感激。今又蒙陛下亲自垂问,更令臣诚惶诚恐,深感皇恩浩荡。臣边关武将,乏于礼教,行事粗糙,但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宽宥训教。”
一番话说的极是恭谨,皇帝不由微微颔首,笑道,“你常年戍守北境,战功累累,朕是晓得的,如今一见,又是这般谦逊有礼,靖国公能养得你这样的儿子,当真是有福之人。”
“陛下厚誉,臣愧不敢当。”南江风低头道。
“靖国公身子可好?朕倒是有许多年未见他了。”
“回陛下,家父早年多有征战,确是落下了一些病根,然陛下福泽庇佑,暂无大碍,只盼鞠躬尽瘁,为朝廷守好北方屏障,以谢天恩。”南江风道。
“靖国公辛苦了。”皇帝道,“如今北地战事如何?朕听说前不久靖北北线军出兵极北,大获全胜,那场仗可是你亲自指挥的?”
“启奏陛下,极北贪婪凶悍,一直贼心不死,常年扣边犯境。近些年,极北包括鞑塔、鄂多、伦支克拓和兴厷等部实施并吞会盟之策,一意做大,且部落间常联手袭扰我天元,虽多为败绩,但此等思量,却不可小觑。”南江风道。
“前次靖北北线军出兵,意在破除鞑塔与鄂多部的会盟,削其势力,并敲山震虎,令其它部族引以为戒。臣为北线戍将,统兵作战,上阵杀敌,乃分内之事。”
皇帝点点头。“看看,朕只顾着说话了。平身吧,怎么还一直跪着。”
“谢陛下。”两人起身,虽恭敬垂眸,却依然给人一种玉树临风之感。
众多的视线中,一双美目微带错愕地停在南江风的身上。
原来自己在惜巧节那夜看到的,是他。
皇帝又问了些别的问题,不仅涉及军务,也包括了北地民生,南江风和林桦均一一奏对。
见两人虽年纪轻轻,却统揽全局,所言之事,有理有据,且言简意赅,不卑不亢,不像南怀仁那般圆通老练,也不似一班朝臣,常会堆辞砌藻地高谈虚论一番,以示自己博古通今,胸有丘壑。
心下赞叹,却又忍不住隐隐生出了些许顾忌。
“去坐吧。”皇帝道,而就在此时,一朝臣站起身来,对着皇帝躬身一礼,说道,“陛下,臣有件事,想请教南大公子,不知妥否?”
“哦,李大人何事?”皇帝浅酌一口,话说的有些漫不经心。
南江风向林桦示意了一下,后者微顿了顿,举步回席落座,南江风则转向那李大人。
“南将军战功累累,本官也很佩服,只不过有一事心中着实不明,若言语得罪,还请将军勿恼。”
“不敢。大人请直言。”南江风微一拱手。
“众所周知,将军虽为南姓,但实乃靖国公养子,却不知国公遣将军前来出席这等盛大宫宴,又位居公侯之间,心中究竟做何考虑?”李大人面带嘲色,言语也很不客气。
“江风久戍边陲,坐井观天,此番父亲命江风入都,便是希望江风能晓我天元之风采,仰陛下之恩德,日后更能以江风亲眼所见,亲身所感,下教部下,上报朝廷。忝居公侯席间,是陛下错爱抬举,江风惶恐。”南江风答道,身形不动,气质沉静。
“江风出生不久,亲生父母双双亡故,一直被邻家照看,3岁所居村落被极北人血洗,所能做的,唯有缩在一个角落里,看着野狼啃食死者尸骨,不敢动作,幸靖国公相救,国公夫人爱怜,收为养子,待如亲生骨肉,赐南姓,入宗谱,言传身教,恩同再造。”
“江风亦将国公和国公夫人视若亲生父母,只恐终己一生,也未能报父母恩情之万一。不知李大人所虑,究竟为何?”男子长身而立,磁石般的声音缓缓道来,深沉平静,却一字字撞入人心。
皇帝的心中也不由一阵触动。
天家少情,人心如渊,却又偏偏会在诸般机谋算计之时,向往这种至诚至性的父子之爱,手足之情。
他突然很羡慕南怀瑾。
李大人一噎,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大公主沈心诺的眼睛则柔软起来。
就是这样的感觉,那一日惜巧节,洛河之畔,她偶见一男子,素衣临风,轻轻抬手,落花霓虹之中,他的眸光那般温暖,便如今日道出的这番言语,让她这个长于繁盛却又孤独的宫廷的天家之女,对那样的温暖忍不住地欣赏,忍不住地向往。
“南大公子,”此时又一人起身,“方才听南大公子详说北地战情,本官以为难免夸张了些。不过南大公子身为武将,无兵则无权,夸大一些,倒也可以理解。”
“只不过大公子适才说,靖国公此次要你前来,是望你能晓天元风采,仰陛下恩德,日后下教部下,上报朝廷,可见期望之高,大公子若再以武将之心思计较盘算,就恐不妥了。”
“哦,这位是中枢省的陈大人。”皇帝道,却也没对这陈大人咄咄逼人的一番出言加以阻止。
“请陈大人赐教。”南江风躬身道。
“北地靖北军,主力兵团八支,另有各地守备军,总兵力达四十万,一则牵束了太多青壮不能农桑,二则每年也要花费大量粮资养兵,实是过于铺张了。”
“本官以为,北地虽不必朝廷动用国库,但仍当以发展民生为念,好生筹算,裁军削度,方是富民之道。”
裁军一说当场抛出,众人皆是相顾而视,一些人看向皇帝,一些人却已纷纷附和起来。
韦宰辅微微一笑,皇三子沈明瑄面带讥诮地看着南江风,皇四子沈明瑄微微皱眉。
皇帝夹起面前的乾贝品尝,并对贵妃韦氏示意这道菜味道不错,但耳朵里却对殿上的声音听的仔细。
“北地北临极北,西接渠宛,东临夏唐与胡人一脉分支,另有匪盗常年边境滋事。北地之内,亦多为混血族群,风俗不同,民风各异。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北地既担负卫境之责,保家卫国,安民剿患,自不敢懈怠。大人……”
“南大公子的意思,无论如何,这裁军削度,北地是都不会考虑了?”打断了南江风,陈大人冷笑起来。
“大人言重了。如若朝廷明旨颁诏,北地怎敢不从。”迎视着那陈大人的凛凛目光,南江风从容道,“江风一介武夫,目光短浅,陈大人高居庙堂,自是见识高远,诸般难事皆可手到擒来。只是尚有一事还望大人予以明示,江风回去后也好向家父回禀。”
“南大公子请说。”陈大人哼了一声。
“若北地生乱,敌军破关,这责任可由大人来担?解救百姓,驱逐强虏,可是由大人领兵挂帅?”
话音不高,但问题却甚是凌厉,再加上他笔挺的身姿,雕刻般的脸庞,使人感受到的已不是眼前的温雅公子,而是他身后的千军万马,猎猎战旗,心中忍不住凛然陡生。
“你……”陈大人的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怒道,“小子太过无礼!靖国公平日就是这样教你说话的吗?”
“江风惭愧,父亲教诲,江风实有太多尚不能做到,冲撞之处,望大人宽襟海涵。”南江风道,“然方才所问,却是江风心中所惑,不得大人明示,江风着实不安。”
见南江风步步紧逼,那陈大人恨的咬牙切齿,席上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插言,生怕跳出来后,这“北地生乱,敌军破关”的责任跑到了自己头上。
唯有一人爽朗笑道,“陈大人,我看南大公子倒是个实诚孩子。涉边无小事,军中无戏言,陈大人若不能解惑,这孩子心中确实是会不安的。”
说话的正是一品将军许印。
天元久无大战,朝堂之上日渐重文轻武,他身为武将,对那些不通军务却总是颐指气使的高官们早就看不顺眼,如今南江风以退为进,出口相驳,实在让他感到痛快。
“行了,好好的宫宴,说这些做什么?”皇帝终于开口,“北地的事情,朕相信靖国公自会妥当处置。南大公子去坐吧,这半天都没吃上口东西,让你父亲知道了,岂不要怪朕苛待了他的儿子?”说罢笑了起来。
“臣惶恐!”南江风忙躬身谢罪。正待举步,忽听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南大公子,听说靖国公的爱女南江雪南大小姐也随你一道来了祇都,怎地不见你或是靖国公奏报陛下?刻意隐瞒,可是要欺君罔上?”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随即发出了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南江风也是微微一震。
沈明瑄待要开口,却被母亲长孙氏看了一眼,心念一转,方想到,自己与南家兄妹的交情,父皇并不知晓,若此刻出言求情,父皇定生疑窦,对南家兄妹只会更加不利。
“哦?还有此事?”皇帝虽然脸色没有明显的变化,但却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杯盏落在御案之上,发出了一个轻微的声响。
“陛下恕罪!”南江风当即双膝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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