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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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变了。泉子觉得，大家都变得好奇怪。小姐，还有和小姐成婚的五条家主……以前的时候，他们都不是这样的。

        而变化的根源，则是“那一天”。

        那天之后，一切都变得怪异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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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来，小姐都是泉子的月亮。

        在泉子看来，世上再没有比小姐更加完美的女性了。她从小就跟随在小姐的身边，她就像是小姐的影子一样，她安静地注视着小姐那美丽娴静的侧颜，莹月一般皎洁的光华笼罩在小姐的周身。

        宛如尘埃一般微不足道的泉子，深深地陷入了这样的光彩之中，她为小姐所倾倒，决心要将自身的一切——包括她未来的人生，全部都奉献给对方。

        只要小姐愿意接受……只要对方不拒绝。只要她能跟随小姐一起去到本家，无论为小姐做什么，泉子都心甘情愿。

        虽然樱川家的后代们，身体里同样流淌着咒术届御三家之一的血统，但樱川家只是五条家的一个小小的分支。多年来只有偶尔才能降生出继承了术式的后代，和本家的那些天才们相比，每个人都显得如此不值一提、宛如浮尘一样毫不起眼。

        但是……“她”是不一样的。

        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散发出与家族中的任何一人都不相同的光彩。那无比耀眼的光芒，注定要引起他人的注意，她注定会比她的任何一个兄弟姐妹们，都更加的引人注目。

        咒术界的家族里出生的孩子们，在被确定是否具有天赋之前，还有另一个在出生之前就能被知晓的、更能决定未来的重要前提——那就是“嫡”与“庶”的区别。

        在这个限制之内，即便是身体里流淌着一部分同样的血脉，即便出生之后会被冠以相同的姓氏，但在出生之前，命运就已经悄然而至了。

        小姐——五条茉莉，当她还是樱川茉莉的时候，她就是家中的嫡女。她虽然是一名女性，可她继承了术式，她比她的任何一个兄弟姐妹都要更加具有“天赋”，她备受命运的眷顾。

        泉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只有几个月大。泉子的母亲是樱川家的家仆，从泉子出生起，她就生活在樱川家，小姐出生的那一年，泉子正好八岁。

        泉子的母亲已经服侍了樱川夫人许多年，泉子后来也照顾了小姐许多年。她一直都在注视着小姐，看着她从那么幼小的模样，成长为完美的女性。

        小姐的脸上，总是悬挂着温柔的、包容的微笑。她的身上充盈着传统而古典的贞淑气质。

        而且……小姐有着无比美丽的脸庞。

        “泉子。”每当她轻轻地呼唤着泉子的名字，对她流露出温柔的笑容的时刻，泉子总是会深深地陷入她的笑容之中。

        小姐的美丽是有目共睹的，她的美丽比她的天赋更显珍贵。所以当时还只是五条家嫡子的五条真司，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对她许诺说：“等将来长大了，我一定会娶你的。”

        术师们都说，言语也是一种诅咒。所以他们从不轻易许下承诺，因为大家都深知违背诺言的后果。但是呢，五条真司根本就没有犹豫，他也一点儿都不觉得后悔。

        樱川茉莉那份早早便呈现出来的过人的美貌，在她长大之后也丝毫没有被削减。

        泉子心想，这世上觉得不会有比小姐更加完美无瑕的女性。

        虽然夫人总是对小姐进行着严厉的教导，但这也是为了维持她的完美。花园里的草木也需要经过修剪才能充分展示出它的美丽。在泉子看来，夫人那严格的教育方式，就是她对小姐的“修剪”。

        因为夫人一直教育着小姐，一直对她进行着传统的教育，所以小姐才能成为贞淑顺从的女性，她的温柔与包容，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都为之倾倒……泉子一直都是如此认为的。

        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能够顺利地嫁给五条少爷，她们都知道，五条少爷将来一定可以继承五条家的家主之位。为了让小姐成为完美的家主夫人，夫人所付出的心血，总有一天能够被小姐理解。

        泉子想，小姐一定也对夫人无比感恩，她的母亲教会了她顺从与包容，教会了她如何成为一名完美的女性。

        但是偶尔，泉子也会从小姐的脸上，看到一丝微不可见的、她无法理解的神情。

        泉子问她：“您不高兴么？”

        小姐摇摇头，她只说：“我从未有过不高兴的时刻。”

        所以泉子觉得，那一定只是自己的幻觉。

        从出生之后，小姐就从来没有跨出过樱川家的门，她总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偶尔会打开障门，沉默地注视着外面的庭院，旷亮无比的天空下，在春天的时候会有麻雀从外面飞进来。

        每到这个时候，小姐就会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情，静静地注视着在树枝间跳动的鸟儿，直到它们飞走，化作空中的一个小黑点。

        刚开始注意到小姐的这一习惯时，泉子还会出声提醒她，因为小姐要学习插花、针线、茶道……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夫人也叮嘱了她，一定要监督好小姐，不能让小姐松懈下来。

        但是呢，泉子看着小姐温柔的脸庞，听到她轻柔的嗓音，她就会忍不住地纵容小姐，包庇她那些小小的、偷懒的举动。

        这也没什么关系吧，泉子心想，小姐已经足够完美了。

        小姐的少女时期，就这样在准备着出嫁的时间里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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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姐出嫁之后，泉子自然而然也跟随着小姐一起从分家来到本家（五条家）。可是，一切都跟泉子想象中的不一样。

        在泉子眼里完美无瑕的小姐、理应被所有人喜爱的小姐，并没有得到五条家的那些人的怜悯。

        那些人——五条家的那些人，就连家里的佣人们，都是那么的看不起她们。他们打心眼里看轻小姐，就连被派来照顾小姐的使女们，都敢在背地里嘲笑小姐的出身。

        作为樱川家嫡女的小姐，还有夫人那身为樱川家的家主夫人的骄傲，仿佛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泉子无法理解，她无法接受，在她心目中完美无瑕的小姐，居然要遭受这样的羞辱……而且，五条家的家主——真司大人，却表现得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他总是那么的自大、狂妄，对小姐颐气指使的样子，他是五条家的家主，却对五条家的那些声音一无所知。而小姐则是沉默地垂下脑袋，她的笑容在日复一日的垂头之中消失了。

        以前的时候，小姐的脸上总是悬挂着笑容的。她的笑容就像云端的月光一样柔美而温和，可那股令人沦陷的光华，正在一天天地黯淡下来。

        明明当初是真司大人亲口许诺过，将来一定要娶她（小姐）为妻的。他在那个时候，表现得那么珍视她、爱护她，将她视若珍宝。

        可是现在，泉子却听到真司大人对别人说着“那个女人太无聊了，我要是早知道她是这种样子，怎么可能还会娶她？”这样的话。

        泉子终于明白了，他并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做的事、说的话，他只是不想去管，他懒得去为她出头。

        在他们刚刚成婚的时候，他明明还会握着小姐的手，对小姐说一定会永远爱她。

        为什么他能如此轻易地忘记自己所说的话呢？为什么他能如此轻描淡写地任由别人、甚至自己也贬低着小姐呢？

        愤怒的火焰在泉子的心中燃烧着，她觉得好不甘心，她比任何人都要生气。当她从障门的缝隙中，看到小姐独自泪垂的模样，她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心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泉子想不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小姐有了身孕。

        她那张虚弱的、已经失去了笑容的脸上，再一次焕发出了微弱的光彩，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希冀，她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发自内心地感到欢喜。

        “这样的话……真司一定也会高兴起来了吧……”泉子听到小姐喃喃自语地说着这样的话。

        自那之后，小姐就叮嘱泉子，不要再叫她“小姐”了。

        “你一直这么叫，真司大人也会不高兴的。”小姐像是埋怨般地对泉子说道。

        所以泉子从那之后就改了口，她开始管她叫“夫人”。不过虽然嘴巴上的称呼是改过来了，但是在心底里，泉子依旧觉得她是自己的小姐。

        她嘴巴上叫着夫人，心底里却还是称她为小姐。她看着小姐努力地挽留着真司大人，她那么低声下气地试图留下对方，只是希望能跟对方一起吃顿饭，希望能和他待得久一点……

        看着这样的景象，泉子觉得好心疼。她觉得这一点儿也不像她心目中的那个小姐了。

        她以前明明是那么的美丽、令人倾倒，她的周身都在散发着月亮一般的光华，可她现在却完全失去了那份美丽……她总是在独自落泪。

        泪水从她的面颊滚落下来，泉子想要安慰她，于是告诉她，这样对她腹中的胎儿并不好。泉子是觉得，小姐这么在意这个孩子，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她也一定会冷静下来……可是听到这话的小姐却忽然露出了愤怒的表情，那种可怕的、扭曲狰狞的神色，简直就像是恶鬼一样恐怖。

        小姐开始频繁地发着脾气，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愤怒与不甘充斥在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上。一开始的时候，真司大人还偶尔会来看望她，直到有一回撞见了她正在朝泉子发脾气的样子之后，他就再也不来了。

        小姐说，这都是你的错。

        她愤怒地指责着泉子，说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因为她，真司大人就不会厌弃她。

        听到这种话的时候，泉子感觉自己的心都要死掉了。明明她们曾经也那样亲近，小姐甚至还会在插花的时候，将手中的花插在她的发间，用那样温柔的笑颜注视着她……

        泉子发自内心地祈祷着，她希望，小姐能够恢复原本的模样。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与她所祈祷的截然相反。

        为了能让小姐找回原本的自己，泉子请了假，偷偷地跑回樱川家去找夫人，因为她觉得，当初就是在夫人的教导下，小姐才成为了那样完美的女性，所以现如今的这种局面，一定也只有夫人才能够想到解决的办法。

        但是当泉子将小姐的现状告诉夫人之后，夫人却毫不在意，她只说“这就是她的命”。夫人说：“是她让你来的么？我真是想不明白，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她已经是五条家的家主夫人了，只要生下嫡子……就算不是嫡子，她也远比其他的任何人——她的兄弟姐妹们要幸运得多了。”

        夫人说：“她就是想得太多了，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泉子尊敬着夫人，因为她的母亲从小就为她灌输着这样的观念，所以她也觉得夫人说得是对的，只要小姐顺利生产，一切都会回归到原本的模样。

        一定可以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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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在这之前，意外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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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泉子听说小姐出事了的时候，她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

        她看到小姐身上有好多的血，她的呼吸那么微弱，简直就像是……就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会断气一样。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小姐今天看起来那么高兴，她说真司大人要带她出去，那还是小姐第一次和真司大人一起外出……但是回来的时候，她就是这幅样子了。

        她就快要死了。

        泉子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哽咽着，从喉咙里面挤出声音来问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但是小姐一句话的没有说，泉子想要去找真司大人，但是她根本就见不到对方。

        医生赶来的时候，试图去寻五条真司未果的泉子正紧紧地握着小姐的手，她的耳朵贴在小姐的嘴唇旁边，她无比努力，试图要听清小姐口中那微弱的声音。

        但是她太害怕了、她太担心了，以至于她越是想要听清，反而越听不清楚了。

        赶来的医生将她请出了房间，他说自己现在要为病人进行手术，如果泉子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干扰他进行手术。泉子完全慌了手脚，她被赶出了房间，她看到医师的额头上，有着一道奇怪的、仿佛缝合线一样的疤痕。

        她在外面焦急地等待，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障门被医生打开，他从里面走了出来。泉子想问他情况如何，小姐是否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医生一句话都没有回答她，她不小心对上了医生的双眸，那双眼睛……简直就像是死人一样空洞。

        泉子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被人塞进了一团冰块，她的内脏都被冻结了。

        等到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里，跪守在小姐的身边。小姐的脸庞无比惨白，她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手指伸了过去，可她却感受不到小姐的鼻息……

        她看到小姐的额头上也出现了一道缝合的痕迹，泉子无暇去思考小姐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需要进行这种程度的手术——明明一开始她也没有看到小姐的头上有伤口。她只知道小姐身上有好多血，或许也有可能是她当时太过慌乱，以至于完全分辨不出来小姐身上的血都是从何而来？

        泉子无比恐惧，她太害怕了，几乎要因此尖叫起来。她根本无法想象小姐会死，她从未有过这种想象。

        她几乎要昏厥过去，可小姐却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动了一圈，那无比怪异的样子，令泉子简直分不清自己现在所看到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昏死过去之后的噩梦。

        小姐的手，握住了她正在试探对方鼻息的手。

        “泉子，”小姐开口说话了，她问泉子，“你在做什么？”

        泉子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你是在怀疑我死了么？”小姐又一次问她，她说，“你难道希望我死么？”

        头脑无比混乱的泉子，听到这样的反问，完全是尖叫着说出了“不”，她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她诉说着自己对小姐的忠诚。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小姐以轻柔而缓慢的口吻说，“所以我希望，你能先冷静下来。”

        小姐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笑容。

        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泉子，怔愣地注视着对方，有一瞬间她以为小姐真的恢复为原本的模样了……就像她还在樱川家的那个时候一样。

        可是……可是这是不一样的。

        擦干了眼泪之后，逐渐冷静下来了之后，泉子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小姐，她去看小姐的脸色，小姐脸上的那种笑容，无端令她心生寒意。

        明明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即便是当初，小姐被愤怒与不甘心冲昏了头脑，甚至对她发泄怒火的时候，她也没有觉得小姐像现在这样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泉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从“那一天”——小姐浑身是血地回来，医师为她做完手术之后的那一天开始，一切就全都变了。

        泉子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她那个时候太过伤心了，她的精神受到了惊吓，所以才会对小姐产生这种感觉。但是她看着小姐微微垂下自己的脑袋，注视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用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时刻，她还是会觉得一种怪异的气流正在穿过。

        小姐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她对这个孩子的出生感到期待，她甚至口中都不再出现“真司大人”这几个字……如此种种，理应让泉子感到高兴才对。

        可是好奇怪，泉子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觉得……小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小姐明明是在微笑，可是她却觉得那样的笑容之后隐藏着某种可怕的事物，宛若深渊一般令人不敢细看。

        “你在害怕我么？泉子。”小姐忽然这么问她。

        泉子的声音几乎都要发抖了，她说：“……没、没有。”

        小姐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的面庞美丽如往昔，那股令人沦陷的光华再次浮现在她的脸上，她对泉子说：“我想休息了，你先出去吧。”

        泉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她沉默地离开了小姐的房间。

        夜里泉子掩面而泣，她觉得自己似乎也变了，她当初明明也那么爱慕小姐，甘愿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她，可现在她却开始害怕起小姐来。

        她独自一人哭泣了许久，她不断地对自己说着她比任何人都要更爱小姐之类的话。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阳光落在泉子的身上，她的话语已经变得断断续续，她的神智似乎都变得不太清醒了，但有一句话却在她的口中反复地呢喃着。

        -

        自从手术之后，小姐的身体就开始变得很差。

        但当她垂下脑袋来，注视着自己的腹部时，一股柔美的光彩却会悄然覆盖在她的脸庞上。她看起来是如此期待这个孩子，她比任何人都要更加重视它、期盼着它的诞生。

        即便在这段时间里，真司大人根本就没有来探望过她哪怕一次，她也完全不在意。

        或许这样也是一件好事……泉子想，这样的话，小姐就不用再因为真司大人而感到痛苦了。

        泉子对自己说，这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她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善于掩藏自己心思的人。所以当小姐的目光从她身上瞥过时，她总是会表现得无比紧张局促。

        好在小姐并不乐衷于同她说话，大部分时候小姐都是很沉默的，仿佛只有腹中的这个孩子值得她付出关注。至于泉子，小姐根本不曾将多余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泉子有时候会觉得很痛苦，她宁愿小姐对她发脾气，就像以前那样也没关系。可她又想到生气对孩子不好，小姐看起来那么在乎这个孩子……被人忽视的那种落寞，时刻折磨着她的心。

        直到小姐进行了生产。

        小姐生下来的那个孩子，有着一双宛若苍空般的、蓝盈盈的眸子。那独特的眼眸，引起了整个家族的轰动。

        不仅仅是五条家，甚至是整个咒术界，都在为这个孩子的诞生而感到震撼。时隔几百年，五条家再一次诞生了天才中的天才，有着“六眼”的孩子，被视作整个咒术界的希望，他还如此年幼，就已经是无比闪耀的超新星。他注定会成为五条家未来的家主，成为被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但是……并没有人会关心，他是被谁生下来的。

        小姐生下了这个孩子之后，她的身体变得无比虚弱。她的脸色就像是雪一样苍白，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睁开来。那个时候，泉子本就无比脆弱的神经，已经再也扛不住任何打击了。

        无论怎样都好，我希望小姐能够平安地活下来……泉子又一次祈祷着。

        这一次，她的祈祷终于生效了。

        几天之后，在她打来热水，打湿了帕子帮小姐擦拭身体的时候，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清澈无比，那样美丽的、纯粹的目光，令泉子一下子就想起了最开始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小姐的时候，她那双澄澈的眼眸，就这样深深地刻印在了泉子的心中。

        但是小姐却问她：“你是谁？”

        这样的话语，比任何一句责骂更加令泉子感到痛苦。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才好，她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但是她与小姐那清澈美丽的双眸对视，她觉得自己的心，再一次为她而跳动起来了。

        “我……我叫泉子。”

        泉子说，我是您的侍女。

        她有好多话想要跟小姐说，可是一想到之前的事情，她又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口了。所以她只说，她在小姐出嫁之前就跟在她的身边了。

        那个时候，泉子迟疑了片刻，她本来想管对方叫“小姐”的，可是从嘴巴里却冒出来了“夫人”。

        “夫人”的脸色，看起来如此平静。

        她仿佛……对一切都不再在意的模样。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令她产生任何波澜了。

        泉子觉得，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因为小姐之前很痛苦，如果说忘记一切就会让她再次恢复往昔的光彩，那么忘记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在生产之前表现得那么在意自己的孩子，这是否应该告诉她呢？

        思来想去，泉子还是说了。

        但是，当她听到这个孩子的存在时，她依旧表现得无比平静。

        泉子想不明白了，她为什么能够如此平静，简直就像是不再具备其他的情绪一样了。泉子以为，轻盈的笑容能够再次浮现在夫人的脸庞上，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有着无比澄澈目光的夫人，和她记忆之中的小姐又不一样了。

        记忆之中的小姐，从来不会用那种眼神——那种沉默的、冰冷的目光，令人感到恐惧，背后发凉……

        小姐也不会如此平淡地面对在背后议论她的人，她怎么看起来如何平静，简直不像是在说她一样？

        再一次苏醒过来的小姐，与她记忆之中的小姐……又是截然相反的模样。

        她仿佛……获得了一颗用石头铸成的心脏。

        她以无比平静的、冷淡的目光扫视着一切，任何人在她眼底，都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真正的小姐究竟去了哪里？

        泉子无法理解，她想要去找樱川夫人，她试图自己去探寻她所希望寻找的真相……

        然后，她在转过身的那一刹那，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五条真司。

        俨然与现如今的“夫人”无比恩爱的真司大人，脸上浮现出那种，令泉子脊背生寒的微笑。

        “你在找什么？”他问道。

        泉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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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样啊……”真是个糟糕的消息，也不知道遭遇这种不幸的人是谁。

        或许是家中的某个佣人吧，不过真司的反应其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明明家里的佣人们平时都觉得他那么平易近人、待人亲切。

        但想来这样也正常，毕竟在这种时时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咒术界大家族里，不具备天赋之人的性命，又怎么可能被大家重视呢？

        因此，我也没有再多去关注了。

        今天下午与往日稍有不同，往常的这个时候，泉子都会跟在我的身边，但今天一直到入夜，我也不见她的踪影——难道她有什么事情被牵绊住了么？可我也完全没有听她说过今天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虽然想不起她口中我们过去的那些事情，但在不知不觉间，我都已经习惯她的存在了。所以直到吃过晚饭，却依旧没有见到她的时候，我问真司是不是吩咐她去做什么事情了。

        真司轻声道：“不，我从来没有吩咐她去做过任何事。”

        他抬起眼睑，眼神轻飘飘的，语气也很轻柔：“她不小心掉进井里去了。”

        我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原来下午的时候，那阵响动就是因为泉子。

        “……这样啊。”

        我的心中，并没有生出任何波澜。

        “我还以为你会伤心，”真司这样对我说，“因为你平时很在意她的样子。”

        真司所用的口吻有些奇怪，但他时常如此，在不经意之间就会流露出稍显怪异的神色语气。

        至于他所说的我对泉子的“在意”，我自身反而没什么感觉。只是因为泉子恰巧是我睁开眼睛之后所看见的第一个人，而且她一直待在我的身边，所以我逐渐有些习惯起来了。

        或许我应该伤心才对……真司这么问我，是因为他也这么觉得么？

        “我只是觉得，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因为她注定要落到这样的结局，这就是她命运轨迹的终点。

        真司深深地注视着我，他问我是否相信人就应该听天由命。

        “不。”我完全不需要思考。但我同时无比清楚，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战胜天命。总有一些人会落入悲惨的结局之中，这也是没办法的。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之后，真司又一次恢复了原本那副温柔的面貌，他像是这时候才意识到我或许会为泉子的死感到害怕、难过似的，轻声细语地安慰着我。

        他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幻想出来的某种情境之中了。

        我觉得好奇怪，我实在无法理解真司这古怪的反应。但他的神情、口吻都如此真挚动人，以至于我不得不配合他做出那样的反应——我不再说话了，趴在他的怀中。真司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脊背。

        一股油然而生的温情无声无息地充盈在周身。

        -

        泉子死掉了，所以负责贴身照顾我的使女换成了其他人。说实话，我其实不大能记住别人的脸，或许是因为头疼导致的记忆力下降，又或许是其他的原因，总而言之，即便是家中的佣人们，我也总是无法将姓名和面目对上号。

        她们不会主动找我搭话闲聊，我又没什么话能跟她们说，之前还有泉子会主动同我说起以前种种，但自从她死掉之后，我总觉得周围变得安静了好多。

        “你在想念她么？”真司平静地问我。

        他又开始用那种古怪的口吻说话了。

        “我只是觉得没人和我说话了。”我如此解释道，“我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所以多少会觉得有些无聊。

        然后，真司就将我带去了书房，那里有一整面墙那么大的书柜。

        他说：“你以前很喜欢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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