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猫混战

自从收下达米安这个学生之后，我的生活就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变得十分多姿多彩。

        大概在他眼里我实在很像个上门坑人的骗子，所以才一直孜孜不倦试图通过暗杀来检测我这位老师的实力：早上在水和食物里下毒，中午带刀挑衅然后被我摁在地上打，晚上在任意一个阴影角落随机暗杀。

        每一个小时都有安排，每一次尝试都把刺客和莽的本能表现得淋漓尽致。

        达米安，塔利亚为你骄傲。

        我本以为他最多坚持三天，结果发现还是低估了达米安本人的毅力。他一直这样全天无休不停歇地折腾了一个星期，最后以杰森愤然提刀暴起告终。

        两人在训练场打在一起，一时之间兵器碰撞之声连绵不绝。提姆在旁边加油助威，并时不时丢几个障碍物进行干扰，我在一边看戏，顺便负责把致命的攻势拦下来。

        达米安战斗经验丰富但身体素质仍然较为薄弱，杰森街头出身下手十分刁钻，加上我暗中拉偏架，一时之间打得不相上下。

        两个人身上的衣服被武器划出豁口，体力也几乎消耗殆尽，即将刺穿身体的刀锋在下一秒突兀断裂，达米安和杰森互瞪一眼，眼看正要从白刃战变成肉搏战。

        我拍了拍手，示意他们看向我。

        “嗯，打累了吗？我这里有蓝莓派，要吃吗？”

        杰森抓着刀跑过来，中途不忘用刀背抽了一下达米安的手臂，他不甘示弱追上去，一把扑上杰森的背，仗着体重把他压倒在地。提姆对此情景视而不见，趁着两人不备，开始飞速消灭甜点。

        “提米！你吃独食！”

        “这是污蔑，杰伊，”提姆无辜地看着他，嘴边还沾着蓝莓酱，“我给你留了一块的。”

        ——可是原本有六块。

        达米安和杰森还在你绊我一脚我打你一拳，不过因为实在没什么力气，看起来反而很像普通孩子的打闹。

        我看着他们俩又打了一会，然后从莫妮卡里摸出两团懒人沙发，强行要求他们暂时和平相处。

        “不准浪费食物，不准打翻东西，不准破坏用餐。”我平静地说，笑容和善。

        达米安顿了顿，嗤笑一声。杰森在甜点面前已经彻底放弃打架了，他忙着跟提姆抢最后一块蓝莓派，眼看着也快要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刺客联盟难道会放大人身上的暴力因子吗，杰森和提姆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他们两个人不是互相把对方当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他们的感情现在看起来这么塑料，难道这份伟大的友谊要因为一块蓝莓派破裂了？

        我思考了一会，最后因为线索不足陷入死机状态。

        提姆和杰森闹成一团，达米安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他表情很冷淡，光打在他背后分割出明暗两面，他站在阴影里，看起来就像个孤独的刺客。

        于是我想了想，又摸出第二盘蓝莓派，顺便附带了一副塑料手套。

        “吃吗？”

        我把盘子往他那边递了递，达米安看了一眼那边混乱的场景，又看了看眼前色香味俱全的甜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攀比之心。

        他先是警惕地吃了一小块，感受了一下有没有毒，接着迅速换上手套开始进食。

        杰森和提姆在发现这边有第二份蓝莓派之后也转移了阵地。达米安见势不妙，抱着盘子开始满场乱窜，后面追着两个人，一边躲避袭击的同时还要注意不让食物洒出去。

        怎么感觉看起来很像猫和老鼠拍摄现场。

        最后蓝莓派被达米安一个人吃掉大半，杰森和提姆只抢到五分之一，因为中途两个人不小心绊了一跤，还被达米安大肆嘲笑。

        杰森提姆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扑上去压住达米安。达米安努力挣脱，最后却碍于体重原因像一条努力挣扎的毛毛虫，圆滚滚，白胖胖，看起来分外可爱。

        蓝莓派事件当天晚上，达米安在又一次暗杀无果后被我丢出门外。杰森和提姆在旁边做鬼脸，得到达米安的白眼和嘁声。

        这是最后一次尝试，我欣慰地发现达米安终于放弃了他的暗杀计划。

        蓝莓派的威力是无穷的，还在幼年的孩子根本无法抗拒这种美味，达米安找到我时说的话就是有力证明之一。

        “蓝莓派让我认识到你并不是除了蛮力一无是处，”他严肃且郑重地对我说，“我为之前对你能力的错误推断和言论道歉。”

        一个星期之后我要求的东西准备完毕，塔利亚来通知我时，杰森提姆和达米安正在三人混战，我看得很起劲，感觉幼崽果然是一种美好的生物。一只幼崽已经是让人无法抵御的可爱，三只幼崽加在一起简直就是美好的天堂。

        不过显然塔利亚就没有我这样的好心态了，她脸上神色复杂，最后显出一种自暴自弃的神情，只当自己没看见达米安正完全不顾形象地跟人打闹。

        正事要紧，我叫停他们，示意来我这边。达米安路上还在跟杰森提姆进行口头交锋，一直走到我面前才发现塔利亚已经来了。

        他僵硬了一下，迅速又把奥古的那副派头拎出来往身上一披，若无其事向塔利亚问好。塔利亚则向他一点头，假装自己刚刚过来，什么都没看见。

        “走吧，我们去把你身体里的碎片取出来，可能有点痛，不过不能打麻药。”我不顾他反抗摸了摸他的头，“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奥古从不惧怕疼痛。”他板着一张脸回答我，然后诚实地说，“今天有蓝莓派吗？”

        “不好意思，我没做，不过可以换成橙子派。”

        “tt，听起来像是黑暗料理，不过我可以勉强接受这个结果。”

        手术的流程很简单，就是找到碎片然后挖出来。唯一麻烦的点是碎片被放在了他的身体内部还纠缠在了一起，为了他的小命着想，我不能用魔力直接导出，只能缓慢将其牵引出来。

        这会很痛，如果说分娩是十级疼痛的话，这一过程能够上七级。整个手术差不多相当于把身体整个从中间劈开，然后还不停地搅拌伤口往上面撒盐。

        手术过程中最好也不要乱动以免错位，虽然我也能装回去，但是毕竟我没有相关的从医资格证，不能保证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一切风险和相关注意事项我都已提前告知了达米安以及塔利亚本人。他此刻正以一种奔赴战场的表情准备走进手术室，塔利亚犹豫许久，最后还是蹲下来，既轻又快地抱了他一下。

        她低低叫了一声达米安的名字，什么也没说。达米安为这个堪称温情的拥抱一愣，然后抬起头看她。

        他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没关系，母亲，伟大的奥古从不退缩。”

        然后他以一种轻快的脚步走了进去。

        手术持续了一个小时。我大致扫过一遍之后发现碎片的位置有些棘手，它躲在脊椎附近，这个地方很要命，稍微搞不好就是一辈子瘫痪的后果。

        索性达米安本人很配合，全程一声不吭，大大降低了我分心的可能。碎片取出来的时候他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血迹沾在旁边，有那么几滴顺着往下滑，一路落到耳畔。

        碎片看起来平平无奇，握在手上的时候就好像随处可见的玻璃碎片，只有里面偶尔暴动的魔力才昭示着它的不同寻常。

        我看了它一会，随手丢进了工坊。

        这也是报酬的一部分。

        达米安身上的手术创口在治愈术下渐渐愈合，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手术结束了，他呼出一口气，很快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我和塔利亚并肩往外面走，达米安在她的臂弯里显得很小一只，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沉睡着。

        “你不准备告诉他？”

        “不了，”塔利亚凝视着达米安，眼里闪过许多东西，她小心翼翼把他放在床上，顿了顿，又伸手给他盖上被子，“他现在还不需要知道。”

        去除碎片后的效果跟我想象中的差不多，达米安整个人都身体状态往后倒退两年。

        他的身高缩了五厘米，眼型也变得偏圆，声音倒是没什么变化，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比以前更软了一些。而这一点让他在和杰森提姆的交战中屡屡被嘲笑，最后直观的结果是他无能狂怒的次数显著上升。

        不过杰森和提姆其实也不全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动于衷。

        我有不少次见到杰森皱眉纠结他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太欺负小孩，提姆则偶尔私下里给达米安塞过零食。虽然最后都会因为达米安本人的态度迅速抛弃掉自己微末的善意，然后进入新一轮混战。

        不过也是关系好的一种体现嘛。

        大概。

        我们在刺客联盟一共待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期间三个孩子的感情大起大落，总的来说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杰森和提姆学了一些相当皮毛的暗杀术，达米安则跟着我在不断挨打的循环中显著提高了躲避能力以及身体灵活度。

        那段时间里经常能看到达米安一边嫌弃一边给杰森和提姆做示范，杰森怒而拔刀，提姆嘴炮还击。

        三人混战俨然已经发展成为刺客联盟每天的必备节目，他们每次大打出手的理由千奇百怪，从多喝一口水到训练偷跑一步，大大小小无奇不有，充分贯彻没有打不起来的架只有不肯找茬的人这一态度。

        路过的众人也从一开始的大受震撼发展到了现在的见怪不怪，甚至刺客联盟不少女刺客被激起了迟来的母爱，达米安对这种过分慈爱的眼神过敏，每每看到都狂躁得想要杀人。

        离开的前一天夜色清朗，月光如水般铺在地上，汇成一条银色的河。我在屋顶看月亮的时候一个人翻上来，轻巧落在屋顶上。

        达米安沉默着坐在我身边，难得看起来有些迷茫。

        “之后要去哪？”

        “冰岛，埃及，巴黎，伦敦，嗯…可能还有纽约。”

        “再之后呢？”

        “什么再之后？”

        “你不会送我回来的，对吧？我能察觉得到，母亲是故意把我送走的。我不知道她有什么计划，但是我总感觉我很难再回到这里了。”

        “最终目的地保密，你可以把这当成一场很长的旅行，你并不是不会回来了，达米安，”我轻声说，“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旅行的最后，你会做出一个选择。”

        “什么样的选择？”

        “命运的选择，比如你之后的一生。”

        他突然显得有些生气了，“我的命运早已决定好了！我将会带领奥古征服世界，让伟大的光辉遍布所有地方。”

        我笑起来，“那还不是你的命运，达米安。没关系的，你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思考，不用那么急着做出决定。”

        他听完我的话有些闷闷不乐，月光在他抱着的那把刀上反射出明亮的光。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我说，“往前看，再等一等，你会明白的。”

        “我不觉得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他突然开口，“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母亲训练，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那个目标。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我所付出的这一切难道只是个笑话？”

        “这是礼物，达米安，是不快乐的礼物。我倒不是很想用过来人的姿态跟你说话，因为那很傲慢。但是你现在实在太小了，你才四岁，很多事情都还没亲眼见过，太早选择自己命运很容易让人走入痛苦，因为你可能很久以后才会发觉这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也许你的命运确实就是征服世界也说不定，但是又为什么不能是成为一个动物园长呢？可能性衍生出未来，现在说这个还太早，等你长得更大一点，你可以再问自己这个问题。”

        “好吧。”他说，“那你答应我的橙子派呢？”

        “当做明天的下午茶怎么样？”我眨眨眼，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去睡觉吧，达米安，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不许赖床。”

        “我才不会赖床，”他撇撇嘴，从屋顶跳下去，落地无声，“晚安，kristen。不要忘记橙子派。”

        “晚安，达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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