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京大礼堂内，两侧窗户被不透光的暗红色帘布遮盖，整个空间昏暗无比。

        位于礼堂最前方的大尺寸荧屏正在播放关于这所学校近百年建立史的纪录片，低沉标准的播音腔从音响中传出，逐字逐句地念着字幕上的内容。

        阶梯座位上坐满了大一新生，大多数人都抬起头，挺直胸脯认真地观看视频的内容，只有少部分的人随意地朝前面瞟了几眼，然后继续低头刷自己的手机。

        今天是京大开学的第五周。

        准确来说，是第五周的前一天下午。

        在别人还在享受十一假期尾末时光的时候，京大的大一学生就被学校召回，按照学院分别聚集在几个礼堂观看校史纪录片。

        距离后门不到一米远的最后一排座位。

        一个坐在最里面的男生正翘着二郎腿，笑得不可自抑。

        只不过碍于礼堂安静严肃的氛围，他只能强忍着笑意，愣是没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但他的身体却因为笑这个动作在不停地小幅度颤抖。

        “喂，你怎么了？”在一旁的钟霄总算是察觉到了旁边那人的动静，轻轻拍了他一下。

        “没事，”周易衡轻声咳了一下，喉结也随之上下滚动了一瞬，他敛下笑，岔开话题问他：“对了，现在能出去吗？”

        “不能吧，纪录片才开始不到十分钟。”钟霄朝前面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下屏幕进度条上明晃晃的七分钟。

        钟霄又低头看了下手机，现在才差不多两点半。

        “你出去干嘛？”钟霄很清楚周易衡的性格，凡是问出口的问题，多半是他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

        周易衡言简意赅地答道，“去接个朋友。”

        “非得现在吗？”钟霄四处张望寻找辅导员的身影，不过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他又兀自推翻了刚才的问题，“咱们辅导员不在，应该可以从后门溜出去。”

        周易衡往后门瞟了一眼，又拍了下钟霄的肩膀，“行，那我溜了。”

        “行。”钟霄正准备起身打算给他让路，却被周易衡一把摁住。

        钟霄左手边几个座位上的同学正在专心致志地看视频，最外面的那个女生正仰着头靠在座椅上休息，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

        “我翻过去就行，你不用动。”说着，周易衡就动作很轻地站起来，长腿往外一跨，稳稳落地后再借助单脚和扶在椅背上的手支撑转了个身。

        一点动静都没引起，这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礼堂的座位是四十个一横排，一共有二十排，正好是他们计算机学院和物理学院的总人数。

        满满当当地坐了八百个人。不过好在他的座位是在最角落的位置，不是十分显眼，不太容易让人注意到。

        钟霄转过头，压低自己的声音问道：“那等下要是辅导员来了，问起来你，我该怎么回？”

        周易衡知道他性格老实本分，“没事，你实话实说就行。”

        就算发现了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师对他们这些刚开学的兔崽子还是有点耐心的。

        钟霄推了下眼镜，点头说：“好吧。”

        周易衡没再逗留，缓缓拉开虚掩着的后门，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礼堂。

        礼堂后门连着的是一条通往校内湖的小道，两侧种了好几棵桂花树。

        十月正好是桂花肆意绽放的季节。

        澄黄和暗橘的两色桂花贴在枝头和枝身上，清新怡人的芬香随着秋风席卷整个校园，只是小道这处的桂花香味更加浓郁。

        稀碎的花影夹杂着长短不一的枝影稳稳地落在少年身上，肤色在光暗驳杂间却显得白皙，颀长挺拔的身影渐渐没入这份独特的秋意之中。

        走了大概五分钟，周易衡在机动车停车点找到了自己的那辆黑色摩托车。

        国庆的最后一天假，其余年级的学长学姐们也陆续返校，拉着行李箱，有说有笑的从校门口走进来。

        周易衡骑着车逆着人流驶出，一身黑的打扮十分惹人注目。不过，就在半个车身刚出校门的时候，却被旁边的门卫叫住。

        “喂，这位同学！”

        门卫的声音中气十足，引来了周围不少学生的侧目注视。

        周易衡双脚撑地稳住车身，看向门卫，笑得人畜无害，十分纯良，问道：“叔叔，怎么了吗？”

        这个门卫是个四十左右的精瘦大叔，制服穿在他身上有些显大，他带着电棍朝周易衡走近，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你是大一的吧？”门卫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年级。

        周易衡也没撒谎，点头道：“对。”

        “这个点，”门卫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你不应该在礼堂吗？现在出校干嘛？还骑车？你有机动车驾驶照吗？”

        一连几问，周易衡按着顺序一个一个回答，“我出去接同学，他腿受伤了，驾照还没来得及考呢。”

        “没驾照你还骑车！？”门卫没注意他故意漏掉了第一个问题，一脸正色，语气严厉，“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为自己的安全着想，无证驾驶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这些新生一个个的就喜欢图新鲜，逞英雄，净干些危险的事情。开学初，大一军训的时候就出现了学生晚上偷偷溜出去玩，而且还是无证驾驶，结果出了交通事故的案例。

        导致京大现在对学生的出行查得很严格，一旦有驾驶机动车出学校的学生都要经过驾照持有的排查和出行地点的记录。

        周易衡从车上下来，额前的长刘海被风微微吹偏了一部分，扫到了眼睛，“那意思是我人能出去，车不行？”

        “对，你把车先停在门卫室旁边，回来的时候再开回车棚。”门卫点头，忽而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忍不住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天天的，能不能少折腾点？非要把自己弄出点什么事情才长记性。”

        “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对自己负责？”

        周易衡听着门卫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忍不住笑了笑。

        他还真的没成年，还差将近两个月才满十八岁。

        “还笑！快把车停到一边。”门卫指块门卫室旁边的阴凉空地，那里已经停了好几辆小电驴和摩托车。

        看样子应该和他一样，都是被半路截胡的。

        周易衡无奈地应了一声“好”，把摩托车推向指定的位置。

        门卫室旁边的小水池里有一个在不断喷水的水龙头，水流噗呲噗呲地向外喷洒，看样子应该是坏掉了。

        周易衡推着车小心翼翼地压着地上那滩水走过去，黑色运动鞋淌过去的时候还被水龙头冒出的水溅到了不少。

        但也只是将鞋面的颜色加深了些许。

        他将车停到最旁边的位置，又原路返回到校门口，门卫瞟了一眼停好的车，这才放行。

        周易衡刚出校门几步路，不到五米，一股莫名的神经冲动迫使他停在原地。

        是种毫无厘头的紧张和激动。

        他顺着那份不断冲击心脏的感觉倏地转过身，发现一个女孩子站在他刚才的位置，和门卫说话：“姚叔叔，我来拿行李。”

        语气温柔轻缓，和周围快节奏、忙碌的一切都不一样。

        女孩侧对着他，穿着一件过膝的碎花青色长裙，栗色的长发被一根黑色的皮筋扎成一束柔软的低马尾，有几簇长发被微风来回吹扫在鬓边和耳尖两处。

        一张标准的鹅蛋脸配上柔和的五官显得十分清秀淡雅，只不过眼睑处有淡淡的黑眼圈，像是没怎么休息好。

        门卫和她显然是认识的，一见到她，上一秒还严肃的脸立刻变得温和可亲。

        “余昔啊，你的行李在这儿呢，叔给你拿哈。”

        “谢谢叔叔。”余昔点头，道了声谢，乖巧地站在原地等候。

        姚兵说了句“这有啥”，转身跑进后面的门卫室。

        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余昔把手机掏出来，看着微信上舍友柯绵发过来的搞笑动图，微微勾唇一笑。

        在来来往往的熙攘人流里，她像秋风里那缕藏匿已久的春意，柔和温暖。

        只是不远处的面容比三年前那张照片上的样子成熟了不少。

        周易衡就这样站在几米外，愣愣地盯了一会儿，直到对方也注意到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仅仅是一两秒的对视，他就紧张到攥紧了手，但对方却很快将目光收了回去。

        像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陌生人

        对于余昔来说，他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很快，姚兵把余昔的一大包行李从门卫室里提了出来，却发现周易衡还没走，“你”

        他手刚指过去，话还没说完，周易衡就很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怎么了吗？”等到余昔再看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

        是刚才那个男生，不过她没戴眼镜，看不大清楚他的样子。

        姚兵收回手，摸了下自己的头，“没事，就一个大一新生，估计是我刚才没让他开车出去，在那儿赌气。”

        “哦。”余昔很快就将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接过行李，微微躬身道谢，“谢谢姚叔，我先回宿舍了。”

        “行，小心点啊，这包东西还挺重的。”姚兵像个不放心女儿的老父亲，不嫌麻烦地叮嘱她。

        余昔轻声“嗯”了一声，提着超乎自己意料的行李向宿舍楼那边走去。

        周易衡快步跑到马路旁随手拦下一辆计程车，上车报了目的地后，才缓下那股从刚才对视开始就卡在喉间的紧张气息。

        司机见他额头冒了些细汗，还很贴心地把车内的空调打开。

        还好这位司机话不多，一心开车。

        一般情况下，周易衡都会主动打开话茬和司机聊天，但今天他也陷入了沉默，缄口不言地干坐着，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断地摩挲。

        车窗外的一切因为车速的攀升变成模糊的一幅长画，他没办法分散精力去欣赏这些，只知道自己的心率在不断加快。

        全因为一场除他之外，无人知晓的单向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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