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燕霞派对于招收弟子这方面，管得宽松，不用造册登记便可进入外门，学些基本的武法。唯有资质到了一定程度，才可进内门学些不外传的心法。

        两者区别只不过是一个学得多点，一个学得少点。像邵平杰这样怀着一颗炽热的心入派的人许许多多，他们也会招揽一些“师弟”，来壮大自己的势力。

        而像尤弦这样在外流浪，想混口饭吃的小孩也比比皆是。邵平杰想着只要稍给他一丝甜，便能让这个小孩跟着自己。他甚至还用了珍贵的药草来给他解毒，这个小弟，保了！

        尤弦听闻，痛快地叫了一声“邵师兄”。邵平杰心满意足，接着道：“这妖的魂魄是在武夷山取来的，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寒。”

        “啊？没了吗？”

        “没了啊！你还想知道什么？等哪一天我进内门了，知道更多的，再告诉你！”邵平杰道，似乎已经看见在不久的将来，他站在燕霞山巅，看着那一个个先前瞧不起他的人仰望自己。

        但他不知道，三十多年了，他还是仰望的那一个。

        “为何他出这么多汗？”柳十一看向手中的尤弦。他自己被冻得发疼，尤弦的衣领却被薄汗浸湿。

        他们在黑暗中穿梭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身后的石手穷追不舍。春阳隐约看见前方不远处有微弱的火光，便提起一口气，加快步伐。

        回到陌天楼，春阳向石壁击出一掌。上方的碎石掉落，堵住通往外界的门。

        邵平杰看到尤弦，先是喜上眉梢，而后视线移动，倒吸一口凉气，吼道：“尤弦的手呢？他手呢！你们将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砍臂的啊！”

        未被收纳的魂魄呜呜地叫着，像是再给他们谱写一曲悲凉的音乐。

        “是尤仙长自己将手臂斩断。况且，怎么就是我们把你带到陌天？”春阳道。

        楼内的孤魂变得躁动，苏寒霜可不想让他们吵起来给自己添乱，她劝道：“我有办法出去！过来搭把手，来五个人！”

        燕霞派中有人嗤笑一声，道：“老人家，第一次见到你后，就被捆着带到小黑屋里。谁知道您老这次又会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呢！”

        一缕孤魂嘶吼着飞来，在那人脸上留下一道红丝。

        “差点忘了告诉你们，这些魂魄游荡太久，性情变得暴躁，攻击力不亚于一头雄狮。”苏寒霜静道。

        除去尤弦，燕霞派正好还有四人，再加上春阳。五人按照苏寒霜道指示，各种站好位，献出灵力。苏寒霜站在中间，手里拿着一个小竹笼——这可是装过世间最清澈深邃的灵力，收拢这千余只妖魂绰绰有余。

        不远处，柳十一看着游荡了数百年的妖魂渐渐沉静，心里很不是滋味。“醒了就别装。”他对尤弦说道。

        尤弦依旧双目紧闭，睫毛上似起了一层水雾，“柳十一，你拉我干吗？让我被山吞掉，然后让师兄对外说，柳十一身为医者，见死不救，多好啊？”

        柳十一静静地听着尤弦讲，淡然道：“你心头若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也无妨，虽然我不一定能帮你解决。”

        尤弦低头闷闷地笑了，“原来我家殷实富足，后来一个‘医者’闯入了我的生活，害死了我弟弟，糟蹋了我的家。然后带我去燕霞派，在路上碰见一个采药人，也差点害死了我……”

        从那个时候开始，尤弦幼小的心灵被“医”的恐惧所主宰。他讨厌那些一脸怜悯万生的人。

        “两年前，柳十一您来到长宇镇，还开了家什么济明药堂。镇上的人都可喜欢您了，可谁又知道您背地里究竟是个什么人，呵……

        “再是前几日，浦村大火，我把您叫来，本是想趁机嫁祸给您，这样世上就没有柳十一了。可谁想您跑了，还把春阳救回来，我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借春阳作文章喽……”

        尤弦笑着倒在了地上，他觉得他败的一塌涂地，两行泪水顺着他的眼角向下流。

        尤弦说的一番话，柳十一并未因他想要除掉自己而恼怒，反而更加平静地说道：“尤仙长，你恐怕对医者有些许误解。世间百业千万，我们偏要选择行医，即使可能不被世人理解、遭世人唾弃，也会毅然向前。我们不是为了获取最后的报酬，也不是为了人们向我们谄媚讨好。我们想要的，只不过是那阖家平安，年年的欢笑罢了。”

        “尤仙长，”柳十一唤道，“你再睁眼看看，这些飘若浮萍的孤魂，也终于有个归宿了。”

        尤弦掀开眼皮，透过一层水帘，看见孤魂化作无数的星点白光，纯洁又明亮，上上下下地散落在漆黑一片的陌天楼，像是代替了陌天已黯淡了许久的灯火，更添了一份恍惚的人烟。

        他们像天边的银河，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远山后面消失。尤弦坐起，倒影在他瞳孔中的，是一朵怒放花。在花的底端，是苏寒霜手上的竹笼。

        待最后一丝魂魄被收拢，周围又被黑暗所统治，只有火折子在闪着微光。苏寒霜将还未回过神来的邵平杰几人劈晕，再从袖中取出一块熏香，将它点燃。

        近千只魂魄在这个小小的竹笼里，浮浮沉沉，晶莹剔透，却不及晬清的万分之一。

        再看尤弦，目光呆滞，苏寒霜内心暗笑，修个仙，连这点场面都没见过。

        她用两指抵着尤弦的额心，施展法术，心道，陌天楼的事，你知晓多少？

        尤弦没有反应，苏寒霜诧异，她抬眸看到柳十一修长的手正抚在尤弦背后。

        柳十一轻声温和道：“双绛老人，劳烦您问下尤仙长，浦村夜火的事，知晓多少。”

        苏寒霜咬牙，春阳在不远处打坐静养，她不敢制造出太大的动静。反正也不是什见不得人的事，她出声问道：“陌天楼的事，浦村夜火，把你知晓的都说出来！”

        尤弦身体一颤，道：“我本想害死柳十一……”苏寒霜停止施法，尤弦噤声。

        柳十一：“没事，让他接着讲。”

        言罢，苏寒霜继续施法，尤弦接着道：“但是我找不到地方下手，不过上天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浦村无故起火……”

        苏寒霜见春阳起身朝他们走来，又将法力收回。

        春阳眉目一皱，道：“这是作甚？我就听听，也不干嘛。双绛老人，您慌什么？”

        “……没慌，手汗、我擦擦。”苏寒霜说着，柳十一恰到好处地说道：“这么看来，浦村夜火和尤弦没有关系？”

        尤弦不答，算是默许。这么一来，线索又断了。

        “浦村大火过后，一黑衣男子找上我，说‘燕霞派的祖师爷曾在武夷山得到一妖的魂魄，功力大增。这几日，武夷山再现比其还强劲的妖，你不是很想变强吗？我可以帮你一把。’

        “于是我跟着他通过传送门，来到陌天楼。他让我扮作苏寒宵，每日子时按时到来，寅时一过，立即离开。说来也巧，祁轩说柳十一和春阳正好也去了武夷山，可以一道除掉。与邵师兄来到武夷山后，先是进了幻境，然后遇……”

        苏寒霜将手松开，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我还不懂，怎么不让尤弦继续将下去？春阳内心咆哮，他对尤弦印象不是很好，划伤了柳十一还想要柳十一的命。不过比起这些，他更想知道是谁放火烧了浦村，送给他初入红尘的一份见面礼。

        苏寒霜点住尤弦的睡穴。

        猛然间，地动山摇，碎石下坠，屹立了三百年的陌天楼忽然似被抽调了基底，开始坍塌。

        “你们把眼睛闭上！”苏寒霜说着，见春阳闭眼后，画起一个传送门，将几人带离陌天楼。

        “你这真气倒是和春阳有几分相似，”柳十一双唇紧闭，用密语对双绛道，“又想要春阳剑，又不让春阳看见你施法，这是要做什么？”

        苏寒霜只想快些离开，若是继续待下去，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暴露。众人来到武夷山林间，苏寒霜道：“各位，我先行一步。燕霞派这些人，就交与我处理！”话音刚落，就带着几人消失在破晓前的黑夜中。

        武夷山发出沉闷的声响，陌天楼未能见到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在洞中湮灭，也埋没了昔日的语笑。

        一束束温柔的阳光带着星点尘埃在林间穿梭，武夷山浸在了冬日的温凉中。

        春阳剑被卸下，送到春阳面前。柳十一道：“春阳，春阳剑还你……”

        春阳未接过剑，他道：“柳十一，我猜你受那些人欺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把剑你就留着保命吧！”

        “这怎么行？你打得过那人？”

        春阳自是知道柳十一口中的“那人”是谁，他也正郁闷着，原本想着进了那阵法，进了陌天楼，浦村夜火之事便可落幕，没想还翻出了时隔三百余年的陈年旧事。

        他本想来这红尘好好游览一番，但没料想到有这么多麻烦，以春阳的为人他是不可能放任不管。至于柳十一……“也是该到道别的时候了。”

        “春阳，”柳十一叫住他，“武夷的小公子，姓春名阳？”

        他笑着摇头道：“武夷人，苏寒水。”说完，便不再为柳十一挡住那清晨的曙光，消失在武夷山亘古的苍翠中。

        回长宇镇的路上，薄雾弥漫，黎明的寒气尚未完全散去。

        一少年踏着斑驳光影，踏碎清朝的宁静，抱着小寒匆匆赶来。

        “郎君，你还真去了武夷山？！”祁轩喘气，见柳十一从武夷山方向走来，惊道。

        “又怎么了，那么慌张？”

        “济明药堂……被烧了！”

        柳十一淡淡了“哦”了一声，问：“没伤着人吧？”

        祁轩摇头，道：“郎君，我觉得我们应该要离开长宇镇了，济明药堂我也转接给他人了。”

        柳十一：“不就是被烧了吗？你害怕镇上的人在背后言论你不成？”

        “不是啊郎君！”祁轩慌张道，“那是黑火！比墨还黑的火！就在昨晚子时多几刻，看都看不清！”

        柳十一倒没表现出过多的震惊，像是早已预料到。他拿出春阳剑，祁轩眼睛一亮，欢呼道：“郎君您这是要去斩妖了吗？春阳呢？”

        “妖啊什么的，我打不过。”柳十一忽然想到刚带回春阳的场景，说道，“他啊……应该是去游历人间了。”

        说着，柳十一往春阳剑内灌入灵气。祁轩正想说“这剑没认你主”，就见春阳剑流淌着如春日暖阳般温暖的光芒。

        柳十一踏上春阳剑，将祁轩接上。春阳剑载着三人，缓缓升空，竟没有丝毫的晃动。尚未完清醒的长宇镇在祁轩眼中，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

        “偌大的世间，再去走一趟也无妨。”

        —————

        苏寒霜带着燕霞派几人在林间艰难行走。有谁知道燕霞派怎么走？她内心崩溃道。

        一声子规啼叫，“老人家？小狐狸？你一妖带着几个大男人不累吗？”

        苏寒霜闻言抬头，见一女子身穿赤褐色衣裳，外披一件翠绿的轻纱，坐在枝头晃荡着一双白皙的脚丫子。

        她道：“小狐狸，你这易容术可真高明，不但易容还掩气，我险些要错过你了！帮我个忙好不好？”

        既然被认出来了，那便不装了。苏寒霜将易容术褪去，乌发如墨，衣袂飘逸，眼神冷若冰霜，周身寒气荡漾。

        树上的小妖知道青寒穴的寒气逼人，但未曾料到这么凛冽。她从树上跌落，苏寒霜手中的竹竿变作一把剑，抵住那女子的下巴。女子被迫与苏寒霜对视，她的眼里倒是没有丝毫畏惧，她道：“在下即墨竹。小狐狸，咱俩才刚见面第一天，我就想一直跟着你了，可否告知姓名？”

        “反正你也要成为我剑下的亡魂了，告诉你这些又有何用？”剑尖在即墨竹白嫩的皮肤上抹出一条红痕。即墨竹辨析着剑身上刻着的字，“雪霜……”

        “你姓苏，”即墨竹道，“想必你就是苏寒霜了。听闻令尊当年一把雪霜剑斩灭八城烈火，奈何雪霜过于寒冷，他恐有一日压制不住，特造一把春阳剑。”

        这些苏寒宵从未对她讲过，他只让苏寒霜拿着雪霜剑，至于春阳剑，父亲只说，将它交给适合它的人手中。

        “雪霜剑用久了之后，冰霜会冰冻你的心。长此以往，就会变成一个冰冷的杀手。”

        “你到底在讲什么？”苏寒霜道眉心拧作一团，说道。

        即墨竹拿出一把小刀，将苏寒霜的雪霜剑抵开，道：“别皱眉啊，这样不好看！我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苏寒霜将雪霜剑收回，道：“我管你是在干什么！告辞，别再来烦我了！”

        见苏寒霜将要布阵离开，即墨竹道：“许如清的魂魄在我手里。”

        “什么？！”

        “许如清的魂魄在我手里。”即墨竹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娘的魂魄和陌天楼连为一体，方才我将她用线拉出。不然你以为，为何陌天楼会无缘无故地坍塌？”

        苏寒霜瞠目，再次用雪霜剑向即墨竹刺去，后者身如鬼魅般闪躲，道：“你帮我个忙，我自会还你！”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有什么可值得我信！”

        即墨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在雪霜剑即将刺到她时往面前一遮。

        苏寒霜及时刹住。见其停下，即墨竹将锦囊抛给苏寒霜，道：“里面装着许如清的魂魄，给你了啊！那就帮我找下我哥哥呗！”

        第一卷·风铎响陌天_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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