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无非一念救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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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以继夜, 风餐『露』宿,终于在第四清晨抵达太原府城。
因为疙瘩瘟肆虐横行的缘故,太原府城一带已经极其萧条。殷承玉一路行, 途经数个村镇,皆是家家闭户, 路无行人。
自山西疫病被曝出后,周为善虽然已经被羁押,但之前的暴行留下的影响却还未消退。
周为善为了瞒住疫病, 不仅让官兵将所有死者尸体扔入坑中焚化, 还下令凡是有发热, 咳嗽, 腋股生核等症状者, 全都按照染疫处以火刑。
如此虽然让疫病暂时没有大肆蔓延,却也叫无数幸存者为之惊惧。
如今周为善下狱, 太原府城城门不再紧闭, 但仍然无人敢进出,城中更是不见行人踪迹。偶有行人出没, 也是蒙住头脸, 匆匆而过。
守城的兵士亦是惫懒, 殷承玉一行进入时,竟无人理会。
殷承玉皱着眉,在空『荡』无人的街上转了一圈。
城中房屋店铺有小半门户大敞, 屋内家具物件混『乱』不堪。似遭过洗劫。应该是主家遭了难, 家中已经无人了。
也有那门窗紧闭的人家, 在他们行过时,屋内传出悉索动静,若仔细观察, 便能发现窗后或者门缝里有眼睛在盯着他们打量。
整个太原府城,虽有活人,却宛若死城。
以小见大,府城尚且如此,想必其余地,只会更加不堪。而此时距离山西疙瘩瘟出现,不过才一个月光景。
天灾虽可怖,但人祸并不比天灾逊『色』。
殷承玉停下脚步,吩咐:“着人去打探一下,这疙瘩瘟始是从哪里始的,哪个县哪个村,哪户人家,尽量清楚一些。”
“已经命人四处打听过了。”薛恕闻言禀:“据说始是从太原府辖下的清源县王家村爆发。下面的探子只匆匆探过便折返报讯,当时的具体情形尚未弄清。”
没想到他考虑的如此周全,殷承玉赞赏地他一眼,旋身上马:“那正好,我们再去探一次。”
一行人又上了马,出了城,往清源县疾奔而去。
抵达王家村时,已是晌午。
殷承玉站在村口,举目望去,只觉得整个村落死沉沉,说人迹了,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他们策马而的动静并不小,但却连个出查的人都没有。
“王家村是早出现疙瘩瘟的,会不会已经没有人了?”
殷承玉接过太医发的布巾遮住口鼻后,迈步往里,到两侧败落的房屋时,神『色』越发沉重。
“应该还有幸存者。”薛恕随他过一段,在其中一间屋子前停下,伸出手指『摸』了下大门把手,见上手并无多少积灰时,便抬手敲了门:“有人吗?我们想打听些事情。”
他敲了几下,又接连唤了几声,里面却并无人应答。
殷承玉正想说里面可能已经没人时,却见他加大了力,换了一副凶悍的口:“官兵盘点人丁,若再不门,便砸门了。”
话落,见一直没有动静的房屋里传轻微的动静,紧接着大门被拉一条缝,有个四五十岁的庄稼汉探出头,身体藏在门口,神『色』紧张又恐惧:“官老爷,我们家剩我一个了。我没染病,也没发热咳嗽。”
听他言行,显然是以为又有官兵抓人了。
殷承玉暗暗叹,示薛恕退后,自己与他交涉:“大叔,我们不是抓人的,只是打听到王家村是早出现疙瘩瘟的,便想了解情况。”
“还有什可打听的?”庄稼汉听他说不是抓人的,顿时便松动了一些,唉声叹:“没人了,都死绝了。村头家的得罪了鼠大仙,我们都逃不脱的。”
大约是见殷承玉一行穿着富贵,又劝:“你们也赶紧吧,不然鼠大仙生了,你们也活不成。”
说着便想要关上门。
殷承玉及时伸手抵住门,示薛恕将一袋干粮拿出:“我们没有恶,只是上头的大人们在想法子治疗疙瘩瘟,派我们下打听这疙瘩瘟的源头,我们这才找到了王家村,还请大叔行个便,将知的告诉我们,说不定能帮的上忙。”边说,边将一袋干粮塞给庄稼汉。
山西本闹了饥荒,眼下粮食可比金银更好使,庄稼汉攥着一小袋干粮,犹豫了一下,便松了门,可也只是隔着半扇门同他们说话。
“这疙瘩瘟也没什好说的,始是村头的王大壮家发作,一家人死了好几口,剩下个寡『妇』和半大小子。村里都说是因为他们家偷偷捉了老鼠吃,得罪了鼠大仙,大仙发怒,他们家人才得了这怪病。连村里人去帮着处理丧事的人也被迁怒,后没多久也都染了病,一个传一个的,没多久死绝了。还有人去府城里的医馆过,大夫都说没见过这种病,没办法治。后头没过两天,听说其他村还有府城里也都有人得了这种病。官老爷到处在抓染了病的人,说是只要将得病的人烧死了,鼠大仙能息怒了。”
那庄稼汉得了干粮,倒也老实。但凡殷承玉问的,他知的不真假都说了。
后见确实再问不出什了,殷承玉这才问了王大壮家的位置,又和薛恕带人往前寻去。
据庄稼汉说,整个王家村,如今只剩下四五户人家,加也十余个人。
有一大半人都是饿死了或者染病死了,还有一半,则是刚有了些症状,被官兵带了,再也没。
余下这些人,靠着搜刮左邻右舍藏的余粮勉强过活。
一行人到了王大壮家,薛恕正要敲门,见门自己从里头打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少年挡在门前,着他们:“你们在王五叔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想问什?拿吃的换。”
少年肤『色』黝黑,身量非常高,但却非常瘦,两侧脸颊都凹了下去。虽然神情凶狠着颇能唬人,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在微微打着颤。
并不是害怕,应该是饿的。
殷承玉递了一袋干粮给他,那少年却没吃,说了一句“等着”,便拿着干粮进了屋。
透过半掩的门,殷承玉见对拿出碗,将干粮泡在水里泡软后,才端着碗进了里屋。再往里的情形殷承玉不见了,只是过了片刻听到里面传女人的哭叫声,隐约说着什“鼠仙人”,“报应”之类,后哭叫吵闹的动静以碗砸在地上的脆响结束。
里屋安静了片刻,见少年端着缺了个大口的碗出,碗里的水已经洒了,只剩下几块泡软的干饼子。饼子上隐约到沾了泥土,应该是打落在地后又被捡了。
那少年也不嫌,着水狼吞虎咽吃完了干饼,随抹了下嘴巴,出往门口一坐:“你们想知什?问吧。”
殷承玉并未在对的无礼,温声:“你家的情况能说说吗?是怎得病的?鼠大仙又是怎事?”
听到鼠大仙,那少年冷笑了声:“你莫要听信村里人胡说八,什鼠大仙的,是唬人的。”
他面上带着怒,胸膛伏片刻,才忍住了怒火,说了自己家的事情。
今春大旱无雨,又闹了蝗蝻。田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
山西各地都闹了饥荒,王家村自然也不例外。
王大壮一家上有二老,下还有五个孩子,一家九口人,张张嘴都等着吃饭,子也过得比人家更艰难些。
少年也是王州,仗着自己体格壮实,便想着往深山里去,或许能找到些能吃的野菜或者野物。
他一去是两个夜,但山里的野物早被人猎空了,他跋涉两也只找到了几把野菜。疲惫不堪地了家,却发现家里弟妹都不嚷嚷肚子饿要吃了。一问才知,是王大壮夫妻两人在村子外头发现了不少老鼠洞。他们本只是想找着老鼠洞后,洞里有没有老鼠过冬的冬粮,结果却在洞里发现了几窝还没睁眼的小老鼠。
夫妻俩也是饿急了,想着从前听人说这没睁眼的老鼠仔还是名菜,便把几窝老鼠仔偷偷『摸』『摸』弄了去,着野菜煮了汤吃了。
但老鼠仔也那些,吃完没了。夫妻俩想着老鼠仔都能吃,那老鼠那大,一只都够一锅汤。便又去捉了大个老鼠。
村里虽然闹饥荒,但老鼠并不少,因此王大壮一家靠着老鼠肉,暂时解决了果腹问题。
王州去时,他们已经吃了两天了。
厨房角落里的袋子里,还装着好些活老鼠,省着点吃,也能供一家人勉强活下去了。
谁知在王州的第二,先是爷『奶』卧床不,脖子上长了老大的肉疙瘩。接着几个弟妹也都始昏『迷』高热,身上一样长了疙瘩。
请了村里的赤脚大夫了『药』,喝了不仅没见好,到了次晚上,两个老人先没了。还没得及办丧事,几个弟妹又陆续始呕血,一天之内相继咽了。
“我爹是后一个的。村里人都说是因为我们家吃老鼠,得罪了鼠大仙,这才遭了祸,还连累了村里人。当时那老鼠仔是我娘弄的,她受不了打击,疯了。”
王州攥紧了拳头,眼眶微微泛红:“但村里吃老鼠的也不止我们一家!我家出了事以后,陆续有几家也有人得了病,我亲眼着有人提着一袋老鼠扔到了后山去。”
“若不是实在没吃的了,谁会吃老鼠?这鼠大仙要是因此害死了这多人,算什大仙?”
王州捂住了脸,发出压抑的哭泣声。
殷承玉静默着,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王州似是憋久了,压抑的哭声很快变成嚎啕大哭,过了许久,才抬袖子擦了擦眼睛,嘶哑着声音说:“是这些了,也没有其他好说的。”
殷承玉又给了他两袋干粮,张了张嘴想安慰他,却发觉这个时候说什都太过苍白,后只艰涩地说:“再撑一阵子,孤……我们会尽快想办法,不会一直这样。”
王州接过干粮,也不知信没信,和他了谢,便进了屋。
没有人再说话,王家村顿时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静默良久,殷承玉才率先离。
到了村口时,殷承玉扭头问随行的太医:“鬼神之说不可信,鼠大仙之说是无稽之谈。但这些始染病的村民,确实都吃过老鼠,这疙瘩瘟有没有可能和老鼠有关?”
太医才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斟酌着:“老鼠本身无毒,从前也有人食鼠,并未听过染上疫病之事。但如今山西饥荒,这些老鼠无食,说不得啃食过尸体。尸体腐败后生出疠。老鼠啃食尸体很可能也沾上了疠。人再食鼠,疠从口入,便生疫病。但这也只是臣的猜测,还需证实。”
殷承玉沉『吟』半晌,了昏沉的天『色』,:“先府城再议。”
一行人于是又快马赶府城。
殷承玉没有表『露』身份,便没有去官署。而是寻了一家已经无人的客栈暂做落脚地。
客栈大堂里桌椅歪倒,满是尘灰。
薛恕命人上楼将客房收拾出,又去后院的井中了,见井中水还干净,便打了两桶提到柴房去烧。
殷承玉此行为了节省时间,并未带上伺候的人。如今一应居便都是薛恕打理。
他正拧着眉整理床铺,薛恕端着一盆热水上,身后跟着的番役手里还端着一壶热茶。
“客栈简陋,只能委屈殿下了。”薛恕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被褥。几下便抖铺好。
“孤没那娇。”殷承玉宽了外袍,自己拧了帕子擦脸。
薛恕替他将外袍挂好,又将干净衣裳拿出放在一旁。
殷承玉到屏风后简单擦洗更衣,出时薛恕已经叫人送了一碗泡饼子上,虽然口感不怎好,但热乎乎喝到胃里,确实熨帖许多。
殷承玉放下碗,轻轻吁出一口。
满身疲惫虽然散了些,但想王家村的惨状,心头依旧沉甸甸。
他推窗户,着萧条寂静的街,侧脸向立在一旁的薛恕,指了指窗边的桌椅,:“陪孤坐坐吧。”
两人在窗边相对而坐,都未曾说话。
殷承玉喝了两杯热茶,才:“其实周为善的法子是有的,虽然行事太过残酷,也并不是他的本,但确实控制住了疙瘩瘟的蔓延。”
他想上一世后肆虐半个大燕的疙瘩瘟,眼底晦暗一片:“若是能以一省之人换半个大燕,你说孤该何如?”
今亲眼所见太原府城和王家村的惨烈情形,叫他坚定的决心动摇了。
如此烈『性』的疫病,当真凭人力能控制住吗?
若是山西疫情当真控制不住,他是眼睁睁着疙瘩瘟像上一世那般横行半个大燕,还是效仿周为善,在疫病无法控制之时,牺牲山西一省,挽救整个大燕?
殷承玉第一次生出了彷惶之感。
薛恕窥见他眼底的彷惶,良久,才:“如何选择,只当时所处立场罢了。殿下是君,自然从大局出发,顾大局便需舍小节。”
“可这对山西百姓太过残酷,他们并不是没有生的机会。”殷承玉近乎自言自语。
他向薛恕:“若是你身在局中,会如何?”
薛恕再次沉默,许久才答:“若站在臣的自己的立场,大约会怨恨吧,没有人会不想活着。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为了旁人牺牲自己的『性』命。”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目光直直向殷承玉,又:“但殿下心怀慈悲,与周为善不同。”
殷承玉苦笑一声:“有何不同?若当真到那一步,孤效仿周为善之法,在山西百姓眼中,孤也许是另一个周为善。”
薛恕却是摇头,笃定:“殿下非视百姓如草芥之人,不到后一刻。绝不会放弃山西百姓。若真到了那一步,也只是为了尽力保全更多人罢了,是不得已而为之。”
殷承玉长久凝视着他,良久才展眉笑了声,倾身过去捏住他的下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孤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你倒是敢相信孤?”
他微眯着眼瞧他,目含打量。
薛恕与他对视,目光并未闪避。
他当然相信他,因为他曾亲身经历过。
他非神佛,却曾凭一己之力,救众生出水火。
神佛尚且不慈,又如何能要求他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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