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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圣旨


杨慎行走出大殿,  沿路与众位大人一一拱手告别,他走得很慢,然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杨大人。”

        他回过头,  果然看到端王快走了两步,追上来,  杨慎行于是行礼道:“端王殿下。”

        端王笑问:“杨大人这是在等本王?”

        “下官想殿下定然是有话要问的。”

        “杨大人果然透彻。”端王与杨慎行并排而走,  说,  “方才朝堂,老六命御史台弹劾免役法的折子,你怎么看?”

        杨慎行显然就是为此事等着他,于是道:“殿下以为这万人请愿究竟是真还是假?”

        端王思忖片刻,  “既然内阁也收到了消息,自然是真。”

        杨慎行颔首,  接着又问:“又是何人抵制?”

        端王不紧不慢道:“看着是那些穷苦百姓,可是方才朝堂上也说了,定然是乡绅,  官属不忿出这额外役钱,将这笔银子转嫁给了他们,提高了租赁,多了苛捐杂税,自然就闹得民不聊生。”端王并非傻子,  岂会看不出来景王这一出在为谁撑腰,“自从新政开始之后,老六带着那帮家财万贯的勋贵,  成天什么也不干,  就知道找茬,  使役钱才多少,九牛一毛,这都要从百姓手里抠!这次父皇下令彻查,我看他到时候怎么交代!但是……”

        端王皱了眉,显然事情并非如想的那般简单,“老六答应的也太快了。”

        别看景王看似勉为其难,可斗了这么多年,他了解自己那心高气傲的弟弟,若无防备不可能那么爽快。

        杨慎行道:“殿下,您可曾想过,若这使役钱真能到了百姓手里,哪怕一分半厘,也不会有这万人请愿废除免役法吗?”

        端王一听,不由地敛下笑容问:“杨大人的意思……”

        “朝廷缺银,役钱若有余,上交国库,自是毋庸置疑,可也不能让百姓出了大力,服了长期苦役之后,连温饱都够不上啊!”杨慎行老态的脸上露出忧虑来,“免役法本是为了让穷苦百姓受益,如今却加重了他们的负担,是老臣的罪过。”

        “这又怎么成了你我的不是?”

        “殿下,乡绅,富户或是官属,他们加不加租息,朝廷管不到,即使有,也并非是主因。乃是临云府将使役钱层层盘剥,又迫使百姓加重徭役,这才让他们真正抵制免役法啊!”

        “这……这本王也是为了父皇,朝廷缺银,不快速填补如何发放百官俸禄,如何修建庙宇,如何给出兵饷?”端王说到这里,便淡定了,“父皇心里也清楚。”

        “但是皇上下令彻查。”

        杨慎行一句话让端王凝重起来,“本王算是知道为何不安了,你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到头来还是得查到……父皇身上……”话音一落,他的脸色瞬间一变,“原来老六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顺帝的性格,作为儿子,端王自是清楚,最是好大喜功。这银钱顺帝花的痛快,却绝对不希望将百姓怨道的责任揽在身上。

        端王一边点头一边肯定地说:“杨大人,本王明白了,父皇这是在敲打我。”

        “殿下,皇上定然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既然国库已经有所缓解,不如暂且……收一收?”杨慎行抬起手,郑重地行礼。

        如尚瑾凌所言,杨慎行这个首辅,掌管着三司条例司,可惜最终还是如一叶扁舟随着端王这片海起起伏伏,去往何处,无法掌控。

        端王看着杨慎行露出的恳求之态,顿时笑起来,上前一步搀扶道:“杨大人说的是什么话,你为国为民,本王自当支持。定是那一头。”

        杨慎行也不管粉饰话,只是恭维道:“殿下如此深明大义,大顺之福。”

        “哈哈,杨大人谬赞,倒是这西北大军,有些可惜。”免役法如何,端王并不关心,只是这军改法,本以为能安插些人手,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慎行安慰道:“西北大军乃是大顺最强大的一支军,皇上若想坐稳江山,必然不会放任两边伸手,殿下无需可惜,至少景王也无法染指。”

        端王颔首:“是啊,这个结果也算是尚可吧,不过却便宜了老七,一个人在雍凉当王不说,如今又有西陵侯相助,可真是悠闲自在,让人羡慕。”

        “西陵侯手上只剩五万玉华关,不足为惧,反倒是殿下,军改之下,各路置将,倒是可以考虑人选了。”

        “哈哈,正是。”端王大笑起来,拍了拍杨慎行的肩膀道,“本王幸好有杨大人啊!”

        杨慎行谦逊行礼,恭送他离开。

        晚些时候,杨慎行坐在书房里,打开抽屉,拿出那份来自沙城的信件,抽出其中信纸,本是要打开一观,可是最终还是缓缓地放下来,目光复杂深刻。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声音,“外祖。”

        杨慎行将信放回抽屉,然后高声道:“进来。”

        方瑾玉走进书房,对着他行礼。

        杨慎行温和地问:“不是说同窗请客吃酒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方瑾玉笑道:“都是读书人不敢耽搁太久,交流几句便回来了。”

        杨慎行欣慰:“也好,国子监内都是品学兼优之人,你也当勤勉。”

        方瑾玉口中称是,“瑾玉明白,读书日日不敢懈怠,争取早日中举,替外祖分忧。”

        听此,杨慎行笑道:“你小小年纪有这份心,老夫欣慰极了,既然如此,那就回去歇着吧,还是有其他事?”

        方瑾玉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听同窗言,息苗法也即将推行?”

        杨慎行端起手边的茶盏,随口道:“正在成算,怎么,你有建议?”

        方瑾玉摇头,“不,有外祖在前,岂敢班门弄斧,只是……”他面露为难,似乎难以启齿。

        “怎么?”

        “听说三司条例司正在网罗天下英才,外孙不才,想举荐一人。”方瑾玉说完,便垂下头,不敢看杨慎行。

        杨慎行拨弄茶盖的手一顿,抬起眼睛看向他,意味不明道:“你举荐?”

        “是。”方瑾玉有些怯意,但想到今日放下的海口,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外祖,他与太仆寺卿有亲,本身已有举人功名,所以也附和您的要求……”

        杨慎行放下茶盏,打断了他的话,“瑾玉。”

        方瑾玉一滞,“外祖。”

        杨慎行温和道:“好好读书,你刚入国子监,莫要太张扬。”

        “外祖,不是我……是他找到我这儿,求个人情,今日吃酒,同窗都看在眼里,我若不答应,不就……”方瑾玉为难道。

        杨慎行岂是不知道什么情形,他看着方瑾玉,那张与方文成肖似的脸,俊俏文秀,又年纪轻轻已是秀才功名,来日是大有可为,很受杨慎行喜欢。

        不过,庶出的刺一直在这孩子的心里,自卑却自负,读书杨慎行并不担心,就是这心性太过浮躁虚荣。

        “瑾玉,今日老夫若应了,来日必然还有太常寺,六部,甚至是监生走你这儿的关系,那时,老夫该如何?也一并都收下吗?”杨慎行耐心地反问。

        方瑾玉道:“就这一次,下次,我定然拒绝。”

        “有何好处?以你马首是瞻,还是……”

        方瑾玉闻言脱口而出道:“他愿答谢万两……”一出口,在杨慎行危险的目光下,他顿了顿,解释道,“其母商户,家财万贯,并非不义之财……”

        “下去吧。”

        “外祖。”

        “下去!”

        方瑾玉咬了咬唇,看杨慎行已经冷下的态度,不由地问:“外祖,外头都在传您为端王敛财,以报当初尚家卷走的十万两,推行新政也不过是为了鼓自身腰包。”

        杨慎行怒道:“胡说!”

        方瑾玉一下子跪下来,扬起下巴,一字一句道:“是胡说,没有谁比我们杨家人更清楚,您从来没收外头一分银子,可为什么您就是不澄清此事?凡新政上下涉及的官员,哪一个不是捞银子,您如此坚持,谁又看得到?这一万两孙儿推辞了,可是没人相信您不想要,而是觉得我一个寄居在杨家之子,在您面前说不上话!”

        杨慎行听此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我是一步错,步步错,要不是为了当初你母亲一己之私,否则……”话未说完,他便停了下来,看着握紧拳头的方瑾玉,深深吐出一口气,“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甭管外头如何言语,老夫力求做到问心无愧。瑾玉,你若想出人头地,就好好读书,其余的,你一个小小秀才不要插手,下去吧。”

        方瑾玉听着暗下了眼神,“是……”

        “杨家风雨漂泊,你当好自为之。”

        等方瑾玉一离开,杨慎行取出抽屉里的信封摇头一叹,“老夫岂是不知,无非身不由己罢了。”信封之署名赫然便是高学礼。

        而方瑾玉离开书房,等在一旁的杨哲立刻窜了出来,问:“怎么样,祖父答应了吗?”

        “表哥为什么不自己问?”

        杨哲连忙摆手,“我可不敢,祖父一定会痛骂我一顿,你就不一样,他老人家疼你。”

        “表哥猜错了,我也被骂了。”

        “啊?”杨哲一愣,“为什么呀,你不就是收个人情嘛,反正他都收那么多人了……”

        方瑾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打开扇子尽自离去。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当初杨映雪非得要妾室扶正,才让尚家翻出了那十万两的旧账,可也不想想,这十万两大多是谁花的。

        方瑾玉想到还在寺庙里清修的母亲,眼底便生了一层郁郁,他握紧扇子,说到底还是人言轻微,身份不够。

        临近秋末之时,圣旨终于到达了西北沙城。

        西陵侯府府门大开,前院设了香案,尚瑾凌随着母亲和祖父跪下听旨,两旁则是留在府中的尚家姐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陵侯尚威戎马半生,驻守国门,抵御外敌,劳苦功高,朕感念在怀,特赐一品西陵国公之爵,以慰忠臣。尚威古稀高龄,本该归京由国优待奉养,然国之大将,朕离之不得。玉华关守将齐峰渎职懈怠,勾结外国,罪不容恕。特命西陵公驻守玉华关,严把关卡,钦此。”

        传旨太监高声读完,便合起圣旨笑眯眯地走到最前面的西陵侯面前,拱手道:“西陵侯,不,西陵公,杂家先恭喜了。”

        西陵公听着宣读久久未动,仿佛太过突然,以至于到如今都未回过神,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太监那张笑脸,慢慢地将视线移到了面前的圣旨上。

        整个西陵侯府落针可闻,尚瑾凌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膝盖,心道还是来了。

        传旨太监很清楚,这虽为赐爵,却实为贬斥夺权,实在算不得什么恭喜,不过他看了看今日接旨的尚家人,不是老弱便是妇孺,也怪不得皇帝会收回兵权。他瞧着西陵公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忍不住叹道:“西陵公,一生劳苦,也该歇歇了。”

        西陵公扯了扯嘴角,自嘲一声,“歇歇……”

        “虽然歇,也不能懈怠了,皇上是离不开西陵公的。”传旨太监搀扶住他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言真意切道,“您还没发现皇上的用意吗?”

        西陵公一愣,“玉华关。”

        传旨太监将圣旨放在西陵公的手中,颔首道:“是啊,玉华关,西陵公在那儿,也不过离沙门关几天的路程。皇上还是得依仗您啊,若非光阴无情,皇上怎舍得将您调离沙门关?”传旨太监劝道,“所以您快接旨吧。”

        西陵公听着闭上眼睛,手里紧紧地握着圣旨,一脸动容道:“是老臣有负皇恩。”

        “杂家定然转告皇上。”

        “公公,不知道新上任的守将是何人?”西陵公问道。

        传旨太监犹豫了一下,便见西陵公苦笑道:“尚威这一生,包括我的儿子,都奉献给了沙门关,这里好似老夫的家一样,如今要走了,总是舍不得,也怕……”

        传旨太监恍然,连连拱手:“西陵公放心,新任守将乃是前禁军统领陆明,深受皇上信任,亦是青年有为,乃是武状元出身,必不让您失望的。”

        “这就好。”西陵公安心道,接着回头看了一眼孙女孙子,然后问,“公公,不知是否紧急,可容许老臣在此逗留几日?”

        “西陵公这是还有未了之心愿?”

        西陵公点头:“还想再去一趟沙门关,与诸将道个别。”

        “原来如此,自是可以,皇上说了,西陵公可一切安顿之后再行上任。”

        “多谢公公。”西陵公抱拳,然后侧了侧身,对着府中请势道,“一路风尘,还请进府喝杯茶。”

        传旨太监拱手还礼,推辞,“您太客气了,既然圣旨已到,杂家便不再久留,告辞。”

        “公公慢走。”

        传旨太监一走,留在府中的尚无冰和尚落雨面容复杂地看着祖父手里的圣旨,低落道:“还是来了。”

        “皇上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们。”

        “早预料的事,多说无益,凌儿。”西陵公看着尚瑾凌唤道。

        “祖父?”

        西陵公笑问:“趁着还在沙城,明日祖父带你去沙门关走走,去不去?”

        尚瑾凌眼睛一亮,清脆道:“去!”

        说完,两人一同回头看向尚轻容,眼露询问。

        尚轻容瞪了这祖孙一眼,“都说好了,我还能不同意吗?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容容,什么条件?”

        尚轻容道:“我也去。”

        “那干脆一起去吧,反正该安排的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尚落雨笑道。

        双胞胎狠狠点头,尚小霜感慨,“以后都不能呆了,趁此机会,再看两眼,小雾,不如去跑个马?”

        “好啊,好啊!”尚小雾说着看向尚无冰,“四姐,你去吗?”

        “你们去吧,我要去马场。”尚无冰道。

        尚落雨戏谑道:“我猜最舍不得的应该是四姐夫。”

        尚无冰点头,“所以我得好好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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