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雨雪霏霏，星河滚烫

宋天歌起床后，看他们睡得正香，眼睛滴溜溜一转，戳戳林漫漫的脸蛋，林漫漫累了一天，又整夜失眠，对此毫无反应，于是宋天歌便轻轻地把她抱起，放到了地铺上。打开手机，点击录像，放在墙角斜靠着。

        做完这一切，她蹑手蹑脚的溜了出去，把门轻轻掩上，留了一条细缝。下楼做个早饭，刚刚吃完，就听到林漫漫的尖叫声，立刻冲了上去，从门缝里偷看。

        门缝里，林漫漫双手交错地捂着胸，眼神惊慌，面色羞红，蜷缩在地铺的角落。

        顾行迟被她的尖叫吵醒，揉揉惺松的睡眼，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做噩梦了？”他靠近林漫漫，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的惊慌。

        谁知林漫漫反而更慌乱了，“唰”地抽出右手，推开想靠近的他。

        这下顾行迟也慌了，他不再靠近，抓起林漫漫推他的手，关切的问：“发生什么了？没事吧？”

        想起刚刚睁开眼，他的脸离自己那么近，林漫漫就羞的不行，心乱如麻，不知道解释，难道说自己睡觉掉下来了，让他取笑吗？

        林漫漫的沉默，让顾行迟更加担忧，虽觉得诡异，但还是轻声慢慢询问她。林漫漫靠着墙，左手撑在地上，欲言又止了许久，突然，紧张中一直在乱动的左手突然碰倒了什么，他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原来是宋天歌的手机，林漫漫疑惑地捡起，发现里面正录着视频，她眉头轻皱，点击终止录制，然后观看了起来。顾行迟也凑过来一起看。

        看完，顾行迟心道，原来是林漫漫睡觉不老实掉了下来。

        而林漫漫知道自己睡觉不可能掉下来，掉下也不可能不惊醒，所以她一看，就猜到是宋天歌的杰作。她立刻往门外看去，果然看到一个正要偷偷溜走的人影。

        林漫漫愤怒的大喊一声：“宋天歌！”然后像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追了出去。

        顾行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拿起手机观赏了起来。看完，已经满红耳赤。大概是喜欢抱小熊睡觉的缘故，林漫漫睡觉只是躯干老实，而手脚都爱乱放，喜欢紧紧抱着东西。

        最后，视频被林漫漫勒令删掉了，不过，顾行迟那时已经偷偷给自己传了一份。彻夜不归，顾行迟不敢久留，依依不舍的告别后，没来得及吃早饭，就离去。

        之后的日子，每周一次约会，其余时间就一起自习，时间也染上恋爱的甜意。

        像钢笔尖上一滴墨水滴在纸面上，日子滴在书本的缝隙里。

        转眼已是十月底，期中将至。

        林漫漫家的客厅，晚上十点半。

        “你整合能力没那么好，这是我最近总结的笔记，你之后好好看看，有不懂的问我。”说着，顾行迟从书包里拿出几个笔记本。“我有做的思维导图，都有标注的，你仔细看看。还有，记得我说的，不要浪费时间在复杂的题上，先拿到能拿到的分，再考虑难题。”

        “嗯嗯，你最近帮我辅导这么多，我肯定拿下！”林漫漫小心翼翼的把这些笔记本放到自己书桌的二层。

        “有你这么一个不懂就问的学生，我这好为人师的本性就抑制不住了。”顾行迟有些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加油呀，这次考完就要考虑分班的事了，努力一把，看自己各科能考到多少分吧，这样你也更清楚自己的优势学科。”

        “好的，顾老师。”林漫漫用头蹭了蹭顾行迟抚摸着她的手。“快回去吧，很晚了。”

        这时，顾行迟从书包拿出一个索尼的mp3，递给她说：“听说你最近睡眠质量不好，我睡不着喜欢听歌，还挺有用。”

        “你怎么又给我买东西啦！我这小屋子，都要被堆满了。”林漫漫有些不情愿地接过，担忧地问：“你哪来的钱？”

        顾行迟笑着说：“男人的私房钱，哪能告诉你哪来的？”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林漫漫凝望着他，双目含情。“我性子传统不知如何表达爱意，太浓烈我不习惯，太平淡又怕厌倦，我以为我不会是谁的青春。”

        他笑着捏捏她的脸蛋，说：“我只是大方的表达我的爱意，想你清晰的感受到我的热烈。你对我也很好啊，虽然你没做什么，但你只要看着我，我就知道你多爱我了。”

        含情脉脉的对视一会儿，两人脸颊都羞红，于是他起身背起书包，挥手告别道：“那我走啦？”

        她也挥手：“路上小心！”

        走到门口，他转头，笑着指指自己的耳朵说：“记得听歌。”

        顾行迟走在林漫漫门前的小路，林漫漫躲在阳台的窗户。

        “怕她冷着了，不让她送我，结果天天躲在窗户后看我。”顾行迟慢慢走着，微微笑着。

        在下一个拐角处，林漫漫看不到的角落，加速朝家里跑去。

        “回来了？”

        冷冰冰的声音，响在不温暖的家里。

        “去干啥了最近，每天快十一点才能回来！”

        中年男人语气有些暴躁，口水里夹杂着浓厚的酒精气味。

        “我说了，我想在学校多学一会，效率高。”顾行迟自顾自脱下校服，提着书包往书房走去。

        “过来坐着！”父亲声调突然升高。

        “学校九点半下晚自习，你十一点才回来？”

        “学一个小时怎么了？”顾行迟不想和喝醉的人说话。

        “呵，那你早上为什么要自己做饭？”

        “那你给我做？”顾行迟冷冷的顶撞道。

        “我问你为什么做两人份！”父亲重重的拍了下客厅的餐桌。

        “我吃得多。”顾行迟转过头，不想回答他。

        “吃得多，好一个吃得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父亲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你翻我东西？”顾行迟转头死死地盯着他。

        “你先说说这是什么！”父亲语气严厉。

        顾行迟看着他那不知是因为喝醉酒还是生气而涨红的脸，情绪压抑，烦躁莫名。

        “好，我告诉你，这是情书，我谈恋爱了，所以呢？”

        顾行迟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现在是谈恋爱的时候吗！你每次月考都是前几，但期中期末考成什么样子？”

        父亲仿佛被顾行迟的态度所激怒，右手拿起笔记本上下挥舞，对着顾行迟指指点点。

        “隔壁家刘阿姨的儿子，上次期末考了全校第5，人从小就不如你，这次分班结束，就能去尖子班了，你呢？你现在能不能争点气！”

        珍视的笔记本被人拿着挥动，甚至因为动作幅度大而有些撕裂。而肆意践踏他宝物的那个人，正是他那常常喝醉酒的父亲。

        这一幕刺激着顾行迟看似坚强却脆弱敏感的神经，愤怒，委屈，不满，厌恶，种种不好的情绪冲破了他脑中的红线。有一种声音，在胸腔里肆意冲撞，那力道太过猛烈，难以控制，冲破发紧的喉咙，哗地口中宣泄而出。

        “我为什么要去尖子班？就为了你在酒桌上和别人吹牛吗！”

        “是，我是谈恋爱了，我都和我妈说了，就不想和你说怎么了？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什么为了你好，什么你好好学习，别给爸爸丢人！”

        “从小到大，你没管过我，你只把我当作炫耀的工具！只会说：我从来不管他，但他可知道自己学习了。”

        “我知道好好学习是我自己努力，跟你这个不管我的人有什么关系！你不回家，不管我也值得炫耀吗？”

        “现在你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酗酒，家暴，出轨，不回家，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管好你自己吧！”

        顾行迟刚开始是在委屈的控诉，带着哭腔，声音微微颤抖，但说到后面，就变成了愤怒的宣泄，宣泄压抑多年的不满，声音越说越响，不再颤抖，反而显得声嘶力竭。

        “砰”的摔门声。

        顾行迟跑进卧室，拿被子捂着自己的头，急促的大口喘气，眼泪也不争气的奔涌出来。这抑制了好久的情感，一直沉在心底，像泥沙一般，如今被眼泪的奔涌裹挟而下。

        大哭一场。

        窗外，正好下雨了。

        子夜的风雨，如同一个善良的孩子，嬉闹在不会淋到人的黑夜。

        顾行迟出生在子夜，那夜也是风雨交加。

        产房外的大人，那晚异常担心。

        但他仿佛出生在子夜的细雨，天生温柔，天生善良。甚至不愿让母亲受苦，极其顺利的生产。长大后，他也一直保持着童年的那种善良和温柔。

        他从小就聪慧，就连叫爸爸妈妈，学说话，学走路，也总是比同期的小孩快一些。大家都觉得他早慧，对他有很高的期待，便为他报了许多兴趣班。

        他也争气，不仅成绩优异，就连兴趣班，也学出了些成就，书法，钢琴，声乐都早早的考级并通过，要不是成绩确实太好，大人都想让他走艺考了。

        但后来不知为何，他开始对一切兴趣乏乏，大部分兴趣都半途而废。

        爷爷以为他是三分钟热度，查了许多书，五年级时，给他改名为行迟。行迟，有行动迟缓之意，爷爷希望顾行迟以后可以不要急性子，少些三分钟热度，可以真正沉下心做事情。

        顾行迟很喜欢自己的新名字，写作文《我的名字》时，他喜欢这么解释: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小雅·采薇》

        他那时不懂诗意，只觉得前四句很美：我去时，春光灿烂，杨柳依依，归时，雨雪漫天纷飞。很适合他这个浪漫的人。

        长大后，他开始觉得后四句才是自己的真实写照，道路泥泞难走，又饥又渴，内心伤痛，无人知晓。

        有时候，顾行迟会想，世界就是一个战场，他刚来的时候，春光明媚，杨柳依依，身后是家人，多么快活的征战。如今，还没征战世界，身后已经雨雪霏霏，家庭割裂成了新的战场。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分担？

        但他的温柔，让他总是习惯独自承受。

        夜的沉默，如一个深深的灯盏，银河便是它燃着的灯光。

        以往林漫漫总是享受着夜的沉默，乖乖的进入梦乡，去看看梦里的银河，有没有点燃。

        顾行迟送了手机后，她却总是拉开窗帘，任由银河倾泻它的光。

        林：“你好哇，顾行迟！在做什么呢┳┳”

        顾行迟看到手机的亮光，就知道是林漫漫，拿起一看，犹豫了很久，本想隐瞒，但今天实在压抑，还是忍不住吐露了心事。

        顾：”刚刚和我爸吵了一架。”

        林：“吵架？发生什么了？你还好吧？”

        顾：“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喝酒了，就吵架了，先不说这个了，不开心。说起来，你都会发颜文字了呢。”

        最后，顾行迟还是忍住了，他不想给林漫漫一丝负能量。

        林漫漫以为是普通吵架，也没多想，只是简单安慰几句。

        林：“嗯嗯，你别生气啦，大人们就是这样。而且虽然我确实不怎么玩手机但发个颜文字还是会的呢Σ(°△°|||)︴”

        顾：“厉害厉害╰(°▽°)╯”

        林：“因为颜文字很可爱！φ(≧w≦)”

        顾：“布偶，涂鸦，颜文字我发现，与可爱有关的东西，总和你沾点边，根据集合定义，到底是你属于可爱，还是可爱属于你呢”

        林：“我属于可爱！”

        顾：“不对，你的善良，温柔这些品质，可爱可不包含。”

        林：“可爱属于我！”

        顾：“不对。”

        林：“怎么不对？你的意思是，还有很多可爱的地方我没有咯？”

        顾：“不是，你拥有所有可爱。但是有一点不合逻辑。”

        林：“哪一点？”

        顾：“你觉得我可爱吗？”

        林：“有一点吧，但你不是那种类型。”

        顾：“对呀，但是你属于我，我又不包含所有可爱。”

        林：“那怎么办呢，和你在一起，我都没有以前可爱了，心痛(；′⌒`)”

        顾：“那只能这样了，你是可爱，我是可爱的人。”

        林：“那可不行，我不止是可爱！”

        顾：“那就，我和可爱都属于你。”

        林：“可以！可爱是林漫漫的！顾行迟也是林漫漫的！”

        林：“对了，期中考完，我们找个时间出去玩吧？”

        顾：“好啊，你想去哪，游乐场，逛街，还是动物园？”

        林：“nonono，都不是，我想去爬山。”

        顾：“诶呦，林漫漫大小姐居然舍得运动了？你那小身子骨能爬动吗？上次回来，您可歇了不少时日呢。三思三思！”

        林：“我身体可好了！不信你到时候看看！”

        顾：“这不合适吧？”

        林：“哪里不合适？给你见识见识我的身体素质！”

        顾：“看看身体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顾行迟忍不住想逗逗她。

        林：“？？？？？？？？”

        躲在被窝里的林漫漫脸有些发烫。

        林：“是太早了，你准备再等20年吧。”

        顾：“别介，这就太晚了，要不还是早些。”

        林：“停下！stop！我们还是聊聊一起爬山的事吧。（╯-_-)╯╧═╧”

        顾行迟的床，在一个有些昏暗的角落，比起床前灯，今晚似乎手机的白光更亮一些，因为这床前灯未曾在任何一个晚上，被笑容照亮过。

        夜的沉默，如一个深深的灯盏，银河便是它燃着的灯火。林漫漫以这小小手机的喧嚣，淹没了顾行迟整个宇宙的沉默。

        他不再辗转反侧，因为他有梦可做。

        现实，雨雪霏霏，梦中，星河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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