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小小蛊虫

天刚亮不久，白风便转悠悠地从梦中醒来。

        她坐在木榻上伸了个懒腰疏络筋骨，转眼便看见了草席上侧身而眠的嬴扶苏。刺眼的光透过窗牅照进房舍，落在了他那张如玉脸庞的眉上，宛如白昼上的霜。

        他的气息很平稳，看来睡得很踏实。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准备摸出门去，却被桌上叠放着的淡白外袍和绣章腰带吸引住了目光。

        那腰带上缀有数块剔透晶莹的小玉佩，她心思一动，兀自取下了一块玉佩后才走出房去。

        约莫一刻钟后，食物的清香气味弥漫在乡舍之间。

        嬴扶苏醒来时，发现木榻上早已没了人影，直至他穿上了外袍在系腰带时才隐约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他皱着眉头走出房舍，却看见农家阿婆正在灶前烧火，白风则用陶勺将锅里的炖鸡汤盛了满满一盆出来。

        嬴扶苏望着眼前的白风，嘴唇微动，却未吭声。

        “公子准备用膳吧！”白风笑眯眯地端着那盆炖鸡汤走到木桌旁，旋即又取了碗筷摆放好。

        “嗯。”他点头应道。

        一旁的农家阿婆和白风二人既然还在准备膳食，他便扫了农舍小院一眼，最终目光落在了摆放在草棚下的大水缸上。

        清晨的乡野山间雾气氤氲。农舍鸡圈内，家禽家畜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他兀自走到缸边，就在他拿起木瓢舀水盥洗之时，却听到一旁传来女孩轻声嘀咕的声音，转头望去，才发现那阿婆的孙女正在鸡圈里给家禽喂食杂草。

        她嘴里念叨着的是孔夫子的论语，不对，不是念叨，是在背诵。

        轻柔稚嫩的童声清脆悦耳，萦绕在耳旁，他从袖中取出了干净的丝绢擦了擦脸。这时，女孩偏过头来，睁着一双明亮纯净的大眼望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女孩，随即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小女孩也对他笑了笑。他愣住了。

        “大功告成！”这时，白风端出了一盆麦饭摆到了餐桌前。

        嬴扶苏走至桌前，看了一眼白风做的食物后，只是声色未动地杵在了原地。

        白风拍了拍手，脸上满是自豪，“这两日和公子流落深山食不果腹，但有了条件咱们还是要吃好喝好是吧？”

        自从昨天经历了那顿饿之后，白风便一直在想着能不能好好吃上一顿。

        “我今早起来，发现身上的佩玉不见了一块，是你拿的？”他转头看向了白风，淡淡地问道。

        “这个嘛，毕竟要吃人家的鸡嘛。”白风十分心虚地挤出了一个笑容道，忙给他盛了一碗麦饭。

        他明白她是拿了那玉去换了老婆婆家的食物，便没有了要计较的意思，而是转头去唤鸡圈旁的小女孩过来一同吃饭。

        阿婆笃定两人非富即贵，不敢僭越，将小女孩拦在了桌旁道：“这孩子早起后吃了两个地瓜，这会儿估摸着还不饿呢。两位贵人先吃吧，将未用完的膳食留给我们就行了。”

        看出了阿婆的顾虑后，嬴扶苏心中有些难过。他正欲开口劝说，却被一旁的白凤抢了先。

        “阿婆不必拘谨，与我们同食吧。”白风说着便把老人家扶到桌前坐着，又唤来了那小女孩坐在一旁。

        他望着她，嘴角不禁微微扬起。

        四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小女孩甫一上桌，白风便将陶盆里炖得烂熟的大鸡腿夹给了她。

        嬴扶苏见状，则将另一个鸡腿夹到了白风碗中笑道：“阿风贤惠手巧，也值得奖赏。”

        肉麻！白风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毫不客气地享用着那只白嫩的大鸡腿。

        望着她啃鸡腿的样子，他低头浅浅笑了。

        “两位贵人是做什么的，这是要去哪里？”小女孩天真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花儿，不要无礼。”阿婆看向小女孩，轻声呵斥道。

        怎么回答呢？白风看了嬴扶苏一眼，只见他嘴角带着笑意，并未为此感到不安。

        “阿婆言重了。”他轻声道：“我们是从咸阳而来，现下赶着去黔中群办事。”

        “咸阳不就是始皇帝陛下住的地方吗？”

        “嗯？你也去过咸阳吗？”

        “没有去过，可是我家阿父却是因为始皇帝陛下的旨令离开了我们，我阿母出去寻他，至今也没有归家。”说到这里，小女孩也不再去啃鸡腿了，而是落寞地低下了头。

        奉陛下之命？是去服徭役了？

        “你阿父与阿母叫什么名字？”嬴扶苏有些愧疚地问道。

        小女孩一言未发，只是低着头，硕大的眼泪就直直留了下来。白风连忙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

        一旁地老婆婆见状向嬴扶苏解释道：“我儿叫万喜良，本是村里的先生。两年前被官府征了去，说是要修什么长城，迟迟未归，他走后，我儿媳孟姜日夜思念难休，两月前，她便也背了行囊也去北方寻他去了。”

        闻言，嬴扶苏蹙着眉，半晌都未发一言。

        白风幽幽地叹了一声，然后又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

        “如若他日我能回到咸阳，我会试着帮你找到你阿父和阿母的，让他们早日回家与你们团聚。”他思索片刻后，弯身凑到了小女孩跟前，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珠。

        小女孩泪眼汪汪地望着他，眼中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扬在空中的白皙手指突然僵住，他往后退了退，心中懊悔起来。

        他现在身陷于此，能不能活着回到咸阳都还成问题。若自己不能做到，岂不是就骗了她？

        一旁的白风所有所思地旁观着，声色未动。

        “若真能如此，便谢过两位贵人的恩德了。”一旁的老婆婆连忙向赢扶苏行了跪拜礼，并从怀中掏出了白风给她的玉佩，双手微微颤抖着：“这玉老朽也万万不敢再收了，请贵人收回去吧。”

        嬴扶苏忙将她扶起，也没有拿回那块玉。

        “这件事情我会尽力去做，但此刻我还不能保证能让他们回来，因此只能请阿婆不要将所有的希望都置于我一人身上。”赢扶苏说这话时，面露愧疚之色。

        一旁的白风听了他这话，又看到他那失落的表情，微微皱了眉。身为秦始皇的儿子，是荣耀吗？不，可能对他来说，更多的是负担吧。

        老婆婆听了他的话，心中刚燃起的希冀之情顿时又被熄灭，只得连连叹息。

        也许，本来就不该期待什么的。

        随后，几人默默地吃完了早饭。

        赢扶苏与白风告别了农家阿婆和其孙女花儿后，便继续赶路往黔中群去了。

        两人不停歇地又走了半日，终于在日落之时走出了广袤的山林，一座村落显现在不远处。

        烈日炎炎，漫山遍野的农作物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农田里，农夫们正在耕作。赢扶苏与白风上前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此处已是黔中群境内。

        既然到了黔中群，接下来就好办了。

        赢扶苏拿出一块佩玉雇了名村夫用驴车送两人赶往附近的驿站。驿站是供传递军事情报的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由于此处离黔中郡守所驻的黔城距离还有些远，两人只有先通过附近驿站的官吏们问清使者车队情况再做打算，就算没有情报的话，他们也可以在驿站先联系附近县的县令派兵送二人去黔城。

        驴车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颠簸着，嬴扶苏与白风并肩坐在驴子拉着的车上。

        “不知道蒙毅上卿与徐福他们如何了？”他端坐在草垛中，忽地担忧道。

        “殿下不是说了自己弃车而逃便是在保三军么？”白风怀中抱着剑，幽幽答道。

        他听出了她的讥讽之意，苦笑了一声。

        这时，驴车猛地停了下来。村夫不知道见了什么可怖之物，弃了驴车便落荒而逃。

        赢扶苏与白风转头向后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异族服装的女子控制着一只人形怪物堵在了路中央。而那人形怪物正是那日在山谷处杀进卫队中的第二只活尸。

        白风将那把湛卢剑扔到了他身上，自己则迅速跳下了车。

        “一只活尸而已！小菜一碟！”面对前面的异族女子与丑陋的尸怪，白风毅然决然地拔出了剑。

        “为何她一人一尸就敢现身？此事恐怕有诈。”赢扶苏也下了驴车，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远处的异族女子立在路中央，只见她嘴角噙着卸魅的笑意，手中玩弄着那木盒里的蛊虫。

        “没想到堂堂大秦的长公子既然选了那么艰险的一条路走。小看二位的意志力了。”异族女子稳稳地操纵着那只活尸与五十步外的嬴扶苏、白风二人对峙着。

        “姑娘，你这是何苦呢？你知道我砍这区区一只活尸，就跟砍葱菜一样轻松吧？”白风十分大胆地挑衅着面前的异族女子道。

        “光靠这一只活尸我自然没有百分百的胜算。但是，如果是种在你们身体里的蛊虫呢？”

        异族女子挑眉看向了对方的二人，眼神中流露出凶光。

        “蛊虫？”嬴扶苏微微皱了皱眉。

        他知道百越各部中有瓯雒一部擅长巫蛊之事，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墨家会与瓯雒的人联手。不，墨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与瓯雒联手，那就说明这瓯雒人和墨家一样是在为秦人卖命。

        “少在那里吓唬人了，这一路上你哪有机会给我们下蛊？”白风挑眉道。

        “那农家阿婆呈上的地瓜你们忘记了？我尾随了你们一路，就料到你们二人会去农家寻吃的。起初我将那细小的软身蛊放在了里面，还担心你们会察觉到，没想到你们还吃的挺香的。”

        昨日一路奔波实在是饿极了，那地瓜两人想都没想就囫囵吃下了，却不曾想中了异族女子的圈套。

        白风胃中突然一阵恶心，她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也是一脸苍白。

        “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了！”异族女子说话间便从腰中取出了一个铃铛，只轻轻一摇，便发出了清脆而诡异的铃声。

        嬴扶苏与白风两人都只觉得身子一软，瘫跪在地。

        “居然下蛊，卑鄙！”白风大声咒骂道。

        话音刚落，那只活尸张着恶心的血口猛向二人冲了过来。

        白风单膝跪在地上，只见活尸越来越近。

        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在这里等死吗？不行！绝对不行！

        活尸冲了过来，她奋力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举剑往活尸头上砍去。

        这一击，砍中了活尸的肩膀。

        她失手了！剑刃深深没入活尸骨中，一时拔不出来了。

        活尸张嘴向她咬去，她一个趔趄往后摔倒在地。那活尸又奋力扑了过来，她忙用剑鞘横挡在了活尸的口中，腐烂的骨肉、蛆虫滋滋地掉在了她耳旁的泥地上。

        “真是恶心啊！”她死命地撑着双手抵着剑鞘，但却只觉得全身越来越软，越来越难使上气力。

        “阿风！”一旁瘫跪在地上的嬴扶苏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他拼命调动着前身的力量，想要将手里的湛卢剑扔给她。

        她转头看向他那边，只见异族女子的身影突然横亘在两人中间。

        哐当一声，异族女子踢开了扶苏手里的湛卢剑，又是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殿下，虽然你我无仇，但是我的雇主特别嘱咐过要让殿下死的难受一些。我也不敢不从。”

        异族女子屈身蹲在了他身旁，捏住了他的下颔侧扭过来，然后又从木盒里捉出了一只细细的虫子，就要放入他的耳中。

        由于软身蛊的作用，嬴扶苏只能无力地匍匐在她脚下，任他践踏。

        “这一条噬啮蛊，必能让殿□□会到万虫钻心噬骨之痛，然后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好卑鄙的女人！白风心里暗暗咒骂道。她的金饼还没到手，那家伙怎么能死啊？

        可是那个女人手里的虫子离他分明又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了！

        完了完了！我的金饼！白风心里哀叹不已。

        咻咻咻。

        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银针命中了异族女子的脖子，那异族女子随即倒地。

        与此同时，失去剑鞘作为屏障的白风也被直扑而来的活尸撕咬着，腥红的鲜血顺着她高举的手臂直流而下。

        “白风！”

        一旁的扶苏望着她被咬去一块肉的手臂，眸光中满是心疼。他使出了全身仅存的力气，拔出了湛卢剑，然后奋力地爬向了她。

        白风疼晕了过去。

        在活尸距她的脖颈仅有不到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举起剑，挥向了活尸的溃烂头颅。

        湛卢剑，削铁如泥。

        活尸的溃烂头颅随即掉到了泥地上。

        扶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脖颈，还好，还有气息。

        此时，已近黄昏，远处山巅之后的夕阳和晚霞，壮阔而美丽。不远处，几个朦胧模糊的身影正向这边赶来。

        他苦笑了一声，然后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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