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锦

李南从房顶摔下来，却没有受伤。

        他，有踩滑吗？

        回忆起自己摔下来的过程，再三确定是“突然”的以后，一种已经习惯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直接忽略心头生出来的疑惑。

        站起来的李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左边衣领上的泥土痕迹，他皱了皱眉。

        干脆把右边衣领也弄脏，待得左右两边的污迹呈现对称状态以后，仿若完成了什么要紧事的李南这才抬头，看向他娘杨翠花，“啊？娘你刚刚说什么？”

        李南刚刚的表现，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杨翠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毛病！”

        也不知道她这儿子是怎么生的，毛病不是一般二般的多不说，还天天跟她顶嘴，顶嘴就算了，最关键的是李南这家伙居然还不觉得自己在顶嘴。

        懒得搭理又犯病的李南，杨翠花继续将炮火对准一边的李月儿，“我说你是不是管太宽了，我家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南：“娘啊，你果然心里只有我丈母娘。”

        李月儿：“你家的确跟我没关系。”

        李月儿和李南的声音同时响起，田凤和李东同时将头偏了过去，李南上方倒是泄露出了笑声。

        在众人的注视下，杨翠花的表情越发难看。

        杨翠花：“你闭嘴。”

        狠狠地瞪了李南一眼，杨翠花深吸一口气，重新找回跟李月儿撕逼的感觉，就着李月儿接的茬搭腔，“所以，你管那么宽干什么？你以为你是拿耗子的狗吗？”

        李月儿打量了眼李南，确定李南摔下来没受伤以后，她这才回答杨翠花，“但你锁了厨房门，想要贪我的鸡肉，那就跟我有关系了。”

        经过杨翠花的“提醒”，李月儿终于想起来她最初要做什么，她昨天端过来的鸡肉还剩下不少在厨房里，想着李月儿就朝杨翠花伸出了手，“钥匙拿来。”

        杨翠花：“你的鸡肉？

        想着李贝贝今天想吃鸡汤面，杨翠花眼珠子一转就往后退了一步，“你叫它一声，你看它答应你吗？”

        李南：“娘你这就有毛病了。”

        都不用李月儿上场，李南直接就开始拖他娘后腿，“你这话怎么不对我家的鸡说，叫它一声，它答应你吗？”

        杨翠花：“我叫你说话了吗？”

        李南：“好的，我闭嘴。”

        李南不说话，直接动手，混不吝的李南直接上手，从杨翠花衣兜里面掏出钥匙。

        杨翠花：“李老二！”

        李南：“哎，我在。”

        无比响亮的应了一声，李南拿到了钥匙，“娘你也真的是，哪天不锁厨房门偏要在南知青来的今天锁，要是南知青心思深一点，说不定就以为你在防着人家了。”李南说着还嘟囔了一句，“至于嘛？”

        屋顶上默默盖茅草的南若风：……李南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个可能。

        随便一开口，李南无意间就达成了“阴阳人”成就。

        杨翠花：“你这小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把钥匙还我！”

        李南避开过来抢钥匙的杨翠花，一边随手将钥匙递给李月儿，一边抬头朝屋顶上看过来的南若风扬声表示，“南知青，你别跟我娘计较，你可能是第一天认识我娘，等日子久了你就习惯了。”

        南若风：“……”

        杨翠花：“李老二，你什么意思？”

        拿着钥匙的李月儿左右看了看，再次忍不住心里感叹李家这可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她朝一边的田凤使了个眼神，用口型无声的朝对方示意道，“走，你做饭，我下面。”

        田凤下意识的看向一边的李东，得到李东点头以后，这才悄悄跟着李月儿一同往厨房走过去。

        杨翠花起夜顺便锁厨房门的行为，不满的可不止李月儿，田凤早上想烧个热水都没地方，连带着李东李南以及南若风三人其实都还饿着肚子。

        完全没注意到李月儿离开的杨翠花，日常被李南气了个半死，原本跟李贝贝一同商量好的种种谋算都被她抛到了脑后，杨翠花拿着扫把就追着李南撵了起来。

        杨翠花：“我叫你多嘴！”

        扫把一甩，落空。

        杨翠花：“我叫你插话！”

        扫把成功抽中李南小腿，但甩扫把的力气过大，杨翠花在李南被抽得跳起来的时候，被李南撞了一个踉跄。

        杨翠花：“我叫你顶嘴！”

        扫把一甩，再次落空，杨翠花气得就像被偷鸡蛋的老母鸡，“李老二你给我站住。”

        李南：“不要。”

        又一次以站在原地不动的李东为屏障，李南左摇右晃的躲起了杨翠花的“毒手”。

        站在原地的李东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就连劝的话都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娘你消消气，二弟就是这样的人，你别跟她计较。”

        李东扭头盯住李南，“老二你消停点，别老气娘。”

        作为夹心饼干的李东两面为难，不会说话的他只能干巴巴的劝，没能劝住任何一个人的他努力几番后选择闭嘴，沉默的帮着李南阻挡来自杨翠花的攻击。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

        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极了。

        此情此景，看得屋顶上的南若风忍不住深思，他存在感真的就这么低吗？他难道就真的不像一个外人？

        百思不得其解的南若风低下头，继续默默盖茅草，并默默期待着李南尽快结束他的活动，早点上来跟他一起干活，然后……吃早饭。

        南若风肚子饿好久了，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说。

        杨翠花跟李月儿之间没撕成，事情突然发展成这样，屋里的李贝贝完全坐不住了，尤其她还听到了南若风的名字。

        抚了抚头发，李贝贝踏出房门。

        俏生生的站在门口，笑得温柔的李贝贝唤了李南一声，“二哥。”

        阳光洒落在她脸上，角度完美的让她露出了自己最好看的侧脸，黝黑发亮的头发编成两根辫子垂在胸前，淡黄色小碎花的上衣刚好贴身，不经意之间勾勒出她胸前最美好的弧度，就连李贝贝轻轻歪头看过来的时候，水汪汪的大眼睛朝人那么一望，就让人心生怜意。

        可惜，屋顶上的南若风正埋头铺稻草，没有半点想跟李贝贝打招呼的意思。

        听到李贝贝声音，李南满脸高兴，“小妹你终于起来了啊。”

        李贝贝面上的笑突然一僵，什么叫“终于”？

        毫无一出口就是阴阳人的自觉，躲在李东背后的李南朝拿着扫把的杨翠花挤了挤眼睛，“娘，忽略你没啥用的儿子，你不去给小妹冲鸡蛋花吗？”

        李贝贝每天一碗鸡蛋花，可是他们李家雷打不动的标配。

        李南：“小妹还没吃饭，娘您应该也是，要不吃完饭以后我们再继续？”

        李南：“到时候，我保证不跑？”

        能将陈述句说出疑问句的状态，整个李家也就只有李南这个人能做到不说，还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而又理所当然。

        杨翠花：我为什么要跟老二一般见识？我图什么？

        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不该生气，不过经过李南提醒，杨翠花这才想起来自己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结果全被李南这家伙带偏了。

        杨翠花恨恨的瞪了李南一眼，丢开手里的扫把。

        杨翠花：“贝贝你等着，我给你冲鸡蛋花去。”

        杨翠花朝李贝贝使了一个眼神，表示她都记得的，该做的事情以及该撕的逼，一个都不会少。

        杨翠花拿着锁橱柜的钥匙，转身去厨房给李贝贝冲鸡蛋花——顺便看看田凤有没有趁她不在贪东西，留在院中的李贝贝则仰着头，整个人保持着最完美的角度，跟屋顶上的南若风搭话。

        李贝贝：“南大哥什么时候来我家的呀？”

        一声“呀”，带着满满的娇俏，别说李南了，就连向来只会埋头干活的李东都发现了李贝贝的小心思。

        李东：“贝贝这是……？”

        李南将手往他大哥肩膀上随便一搭，“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李东：“这……”不太好吧，他们这些泥腿子配得上人家吗？

        “嘿嘿，大哥你想太多了。”一眼看出李东的想法，李南嗤笑一声。

        李东和李南这边小声交流着，李贝贝则仿佛没有看见她两个哥哥，仰起头，她望着南若风所在的方向，笑得又甜又美，“你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呀？”

        李贝贝：“南大哥，你累不累呀？”

        南若风毫无反应，埋头努力干货，沉默让人怀疑院子里面到底有没有一个叫南若风的人。

        李贝贝一点都不尴尬，继续“南大哥”长“南大哥”短的。

        李贝贝：“南大哥你是客人，怎么就干起活来了，让我二哥做，你下来，我们聊聊天。”

        李贝贝：“南大哥你还没有吃饭吧？我娘去冲鸡蛋花了，南大哥你要吃吗？”

        李贝贝：“南大哥……”

        一句又一句的“南大哥”，伴随着晴空一阵又一阵的响雷，搞得李南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雷打成这个样子，不会还要下雨吧？”再下山就真的要垮了啊。

        屋顶上的南若风站得无比稳当，毫无任何会“突然滑下来”的征兆。

        然而，伴随着久等不到回应的李贝贝似嗔怒的看过来的一眼，不止从哪里吹来一阵风，紧接着原本站得很稳的南若风就突然从房顶上掉了下来。

        咕噜咕噜，南若风毫无仪态的滚落在地。

        比起上山采药下地干活身手灵活的李南，南若风就要差一点了，等到南若风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时候，他又突然脚一崴，一不小心就……单膝跪在了李贝贝面前。

        李南：“……？”

        李东：“……？？？”

        南若风：“……！！！”

        李贝贝：“……”开心jpg

        突如其来的无言沉默当中，只剩下李贝贝含羞带怯的声音，“南大哥你这是……”哎呀，这么突然，她是扶还是不扶呢？

        不行，女孩子要矜持，娘说得对，南若风可不能太容易得到她，不然她以后不好拿捏人家。

        向来大胆的李贝贝突然羞红了脸，转身去厨房看她娘做的鸡汤面和鸡蛋花有没有好，那含羞带怯，仿佛跑慢点说不定今天就跟南若风定下，明天就结婚后天就生娃的样子，让没眼看的李南忍不住“啧啧啧”。

        南若风：“……”

        无言的看着李贝贝离去的身影，南若风着地的膝盖重若千金，感觉自己似乎可能大概也许站不起来了。

        南若风扭头看向一边看热闹的李南，缓缓说道，“我，腰扭了。”

        李南：“啊？哈哈哈——”

        南若风面无表情：“扶我一把。”

        李南：“哈哈哈————”

        没能忍住的李南直到笑痛快以后，这才走过来看南若风伤得怎么样。

        院子里“欢声笑语”，厨房里则还有一场风波。

        看出杨翠花对她带来的鸡肉的觊觎，李月儿一进厨房就直接把带来的鸡肉都用了，做了满满一碗鸡汤面不说，还特意加了李贝贝绝对不会吃的小葱。

        李贝贝：“你怎么加小葱？我不吃葱的。”

        李月儿头都懒得抬，仿佛没有听到李月儿说话。

        一边的田凤手中动作顿了一下，她朝李贝贝温声说道，“贝贝，我给你的鸡蛋里面加点红糖？”

        刚刚杨翠花给她塞了块红糖，让她做点生姜红糖水给贝贝喝，防止大雨让李贝贝着了寒气——这是单独给李贝贝的，别人都没有。

        李贝贝没有搭理田凤，仍旧小声嘟囔着自己不吃葱这件事。

        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整个李家村，也就只有李贝贝有挑食的毛病了。

        李月儿看都不看李贝贝一眼，不过当杨翠花站出来的时候，跟杨翠花撕逼这件事，李月儿从来不怂。

        学着杨翠花当初说的话，李月儿乜了对方一眼，“你叫它一声，它答应吗？”

        无事好亲家，有事我是你长辈，李月儿的度从来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再一次完胜杨翠花不说，就连只得到一碗鸡蛋花的李贝贝，都不好说她什么。

        ——面是她的，鸡肉是她的，汤也是她的，李贝贝还想吃鸡汤面，吃屁去吧。

        一个小辈，还是一个没出嫁的大闺女，她能说什么？

        李贝贝还真能说点什么，只不过可能是顾及着家里还有一个南若风，临到李月儿端着鸡汤面走出去的时候，李贝贝才低声朝背对着她的李月儿说道，“我的房间，嫂子是不是该还回来了？”

        李月儿扭头，看了过来。

        田凤早饭做好的那一瞬间，外面的李南等人仿若嗅到了味道，一同走了进来。

        大雨过后的院子还没有打扫干净，他们吃饭暂时也只能在厨房里面凑合，正好还能吸点热气。

        李南等人都看到李月儿手中的鸡汤面，但没有一个人问一声，他们都知道这面是给坐月子的苏蓉，鸡汤的味道再香他们都没人朝这边看一眼。

        还是李南坐下来发现人多了就有点挤，他这才想着去接李月儿手中的鸡汤面，“我端去给蓉蓉吧。”

        手还没有碰到碗，李南倒是得到了李贝贝的一声提醒，“二哥你记得跟嫂子说一声。”

        李南：“说啥？”

        李月儿瞥了坐得离她最远的南若风一眼，终究还是不想被人占便宜的想法占据上风，她朝李南说道，“嫂子生孩子用的是我的房间，我也不计较什么了，只是孩子生完了，房间是不是该……”

        在李南的注视下，李月儿挺胸说完了话，“——还我了？”

        让苏蓉睡她的床就已经很委屈李贝贝了，更不用说还在她床上生孩子，现在看这架势还不知道要占用她的房间多久。

        哪有这样的道理，嫂子占着小姑子的房间不让，她要睡到哪里去。

        李贝贝开了口，杨翠花也搭起了腔，“对对对，下的蛋都不是好蛋的鸡抱什么窝？孩子都生了，贝贝的房间是不是该还回来了？”

        李南猛地抬头，意外极了，“娘！”他娘啥时候开始重男轻女了？

        别说一边听到的南若风忍不住皱眉，就连李南都觉得这话不好听，“别一天鸡不鸡的，爹可是烈士，你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你就不怕给爹丢脸？”

        李南家爹李狗蛋当年给组织带路结果被杀害，等到解放以后还得了一个烈士的称号呢，拿到烈士补贴以后，杨翠花这才能让李贝贝读到高中毕业。

        ……然后就到现在十八岁了，李贝贝还没嫁出去。

        李南一提成为烈士的爹，杨翠花想到李南曾经跟她说的“表现不行会收回烈士称号然后就拿不到补贴”，对此深信不疑的她连忙闭嘴，就连原本对苏蓉居然生了个女儿的种种怨念，也没在饭桌上当着南若风这个外人的面表现出来。

        南若风：感谢你们还记得我是个外人，虽然你们家的情况我都差不多搞清楚了。

        南若风不需要存在感，他也不想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南若风他默默的低头，继续喝野菜比米多得多的粥。

        杨翠花安静以后，李南看向李贝贝，“昨天才下了大雨，贝贝你房间是所有屋子当中最好的一间，你嫂子才生了孩子受不得风，就让她多住几天，可以吗？”

        李南试图劝服李贝贝，“我那里还有一盒朋友寄过来的糖果，还有几盒你嫂子还没有拆的百雀羚，都拿给你？”

        观察着李贝贝的表情变化，李南咬了咬牙，加了一句，“我还有五块钱。”

        李贝贝扭过头，“那是我的房间，嫂子想用没关系，可是可是……”

        “嫂子身上好脏，我的床……”

        没等李南继续跟李贝贝讲道理，苏蓉那嘹亮的声音，传到了厨房这边。

        “你给我过来！！！”

        揉了揉有些发痒的耳朵，李南笑了笑，“哎呦，我饭还没吃完呢。”

        自顾自的说着话，李南端过李月儿手中的鸡汤面，一边招呼着让李月儿吃早饭，一边忽略杨翠花带着不满的阴阳怪气，顺便拿了个杂粮窝窝头用嘴咬着，紧接着一手鸡汤面一手杂粮粥的站起身，就朝往走。

        李南这番动作，行云流水而又自然无比。

        等到桌边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才发现李南拿走了最大的窝窝头，以及米最多的原本预备着李贝贝鸡蛋花不够吃而给她的粥。

        鸡蛋花都没有喝完还有一碗生姜红糖水的李贝贝：“我的粥……”

        预备着将最大的杂粮窝窝头留给自己的杨翠花：“……”

        刚好坐下来的李月儿：“红糖？是我带给蓉蓉的那包红糖吗？”

        桌上突然一静。

        这一场接一场的热闹，要是杨大娘早上走得晚说不定还有机会赶上，正处热闹中的南若风却一点都不想感受，同处热闹的李东、田凤沉默的吃着碗里的东西，桌边的南若风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出去，他左右看了看，随后学着李东，与他一起沉默的吃碗里的东西。

        厨房这里又是一场结局早已经注定的风波，另一边，一手一个碗嘴里还叼着窝窝头的李南进入屋中的时候，嘴里的窝窝头也被他解决得差不多了。

        李南：“媳妇，看！”

        李南：“丈母娘给你做的鸡汤面，快来……”

        李南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靠坐在床上的苏蓉抱着孩子，冷着一张脸的朝他呵呵一笑，“狗男人！”

        李南懵逼脸：“啊？”

        苏蓉继续：“离我远点！”

        李南：“……！！！？？？”

        他的戏精媳妇，今天又想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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