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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身不由己卿知否


清晨早饭之后,浅韵按例将药送进清心斋,对竹影道:“今日我还是不进去了,烦你将药端给主子喝。”

似这般不照面地服侍主子,浅韵已进行了三个月。饮食起居都是她置备好,再让小丫鬟们送进去,亦或是逮着淡心做差事。主子则没再提过浅韵一句,平日里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竹影这般想着,已从浅韵手中接过药盅,安慰道:“别太放在心上。”

浅韵默然点头,无言转身而去。

竹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在心底叹了口气,才进屋禀道:“主子,药送来了。”

“搁下罢。”云辞正执笔在文书上做着批示,头也不抬地道。

竹影端着药进屋,见云辞如此浑不在意的神色,顿足踌躇片刻,破天荒地道:“主子,浅韵姑娘还是没进来……”

云辞这才笔下一停,抬目道:“不该说的话不要说。”语气清冷,似是不悦,又似淡漠。

竹影只得先盛了汤药奉上,云辞一饮而尽:“你在我身边侍奉多年,正因如此,才该知道分寸。”这句话,是透过自己打在了谁的脸色,竹影心中一清二楚。

“主子,其实浅韵……”正待再替浅韵解释几句,竹影却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

“大哥!”云羡一进云府大门,便直奔清心斋,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悦之色:“我前脚刚到蟾州,便接获云管家的书信,道是您要大婚了!还真是害得我马不停蹄,急忙忙办完差事便往回赶!”

竹影登时眼皮一跳,欲言又止地瞧了瞧云辞,见他神色如常,才开口行礼:“三爷。”言罢已退出门外。

提起自己的婚事,云辞近几日特意许了出岫的假,不让她在清心斋侍奉。此刻瞧见四下无人,便也不再忌讳,对云羡道:“你实不必着急赶路,你们若不回来,这日子再往后推几天便是了。”

“算好的良辰吉日哪里能推?”云羡笑言:“这不是赶着回来给您搭手,看看有什么能效劳之处。”

“效劳倒不必,蟾州的差事办得如何?”云辞尚能沉着问道。

“大哥真是事无巨细……”云羡边说边将手中一直捏着的文书呈上:“所有生意、铺子整治前后的情况,尽在此处。一切顺利,都已处置妥当。”

云辞接过文书,打开翻看两眼便搁在案上:“此去蟾州,四姨娘如何?”

“四姨娘?”云羡怔愣一瞬,神色有些别扭地道:“她只在姜地呆了两日,行事神神秘秘,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作为晚辈,也不好过多探听。”

云辞闻言点头。照此说来,鸾卿定然已找到那种草药,若没找到,她必定会设法差人送书信回来。

想到此处,云辞再对云羡道:“你先回去歇息罢,顺道替我请四姨娘过来一趟。”

“是。”云羡俯首领命,带着远归的仆仆风尘而去。

……

随着云辞大婚的日子愈来愈近,出岫开始将自己关在屋内练字,听从云辞的吩咐闭门不出。云府上下皆是一派喜气,张灯结彩,修葺一新,只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女主人——离信侯夫人。

就连下人,也都人人置办了新衣,尤其是知言轩内的奴仆丫鬟,恨不能从头到脚一应崭新。出岫自然也不例外。

听说,夏家请了当世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工,在三月内制成了一件绝无仅有的嫁衣,缀满沧浪明珠,熠熠华彩。

听说,夏家准备了九九八十一抬嫁妆、良田千亩,作为陪嫁。

听说,太夫人亲点云氏名下的云锦庄,为云辞新婚赶制织造布匹,帷帐、被褥、窗幔……甚至是新人合卺酒上盖着的缎面绢帕,都要最好的材料与绣工。

听说,云府之中近日往来不绝,各地纷纷前来恭贺离信侯大婚,云府所收的贺礼已将整座芳菲园放满……

再有一个月便是云辞与夏家小姐的大婚之日,随着婚期临近,各种消息层出不穷,一派洋洋喜气,仿佛是要天地共欢。

九月初九,长长久久,是太夫人选定的大婚吉日。而今日,恰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回想去年今日,还是在追虹苑。没有主仆之分,没有淡漠疏离,云辞、沈予和几个下人欢聚一堂,共桌吃饭,云辞更在那日,头一次握住自己的手,手把手写下一个“月”字。

掌心的温热清晰残留,历历如昨。只是今年的这一个中秋圆月,注定无人共赏。

“出岫,”正怅然着,却见淡心敲开了屋门,“吟香醉月园里,这会儿正有唱戏和酒令,可要一起去玩玩?”

“不了,你去罢。”出岫顿笔看向门外:“我练字。”

“出岫……”淡心的兴致霎时败了三分,沉吟片刻,欲言又止道:“你……想开些。在好些人眼中,你已是占了天大的福分……”

闻言,出岫目光仍旧散落在纸张之上,无言一笑。

淡心见状,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暗诽自己不会安慰人,还强行多嘴。

“我一直是满足的。”须臾,出岫才微微眨着长睫,朱唇浅笑看向淡心:“我只是不愿去凑热闹,想静心习字而已。”

案上摇曳的烛火映在出岫面上,更衬得她一双倩眸盈盈如水、皎皎如月,那是一种温婉而动人的特质,能令窗外夜景也黯然失色。明明是笑着的,也没有分毫勉强的意味,可淡心只觉出岫那笑容十分寂寥,莫名地令人心底一酸。

淡心终是未再多说,只佯作不知,如常笑道:“也好,你最爱写字。那我去玩了。”

“嗯。”出岫点头:“可莫要喝醉。”

见淡心的鹅黄身影消失在门廊一角,出岫才默默扯下帘帐,将满园月色隔绝在眼底之外,再坐回案前,提笔重写那一个“月”字。

经过一年之久,她终于能将这个字写好。“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才得挺瘦”,他教导她的话,她一直记得。

只是,不知他还是否记得,亦或者,还能记得多久。

“在做什么?”一抹清晖浅音唤回了出岫的神思。半敞的屋门再次被人从外头推开,正是云辞与竹影。

出岫连忙搁下毫笔,莞尔起身:“侯爷。”说不喜悦是假的,如此佳节,他能撇下阖府上下,屈尊来到丫鬟所住的院落里,哪怕只是来看她一眼,已能令她动容半晌。

竟然爱得如此卑微。

此刻只见竹影已推着云辞进入屋内,见主子抬手示意自己退下,便又退了出去,还将屋门从外牢牢关上。

“如此佳节,人月两团圆,您怎会过来了?”出岫抿唇问道。

“如此佳节,人月两团圆,我才应该过来。”言罢,云辞已跳过这话题,看向桌案问道:“在写什么?”

“没事,练字而已。”出岫淡淡作答。

话音甫落,只见云辞已自行推着轮椅近前,执起书案上搁着的纸张,垂目望向满纸的“月”字。

只这一个字,已令一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只不过,如今一切皆已不同。云辞心底又如何不明白,顿生柔肠百结:“出岫……”

“怎么?”出岫强自笑问:“写得不好?”

“岂会?”云辞目不转睛地瞧着纸上的字,想了想,又道:“今日你我小酌一杯?嗯?”

“您不是不喝酒吗?”

“偶尔小酌,无妨。”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此时此刻,窗外隐隐可闻的丝竹都是物外之事,绝不会扰了两人的独处之情。

琉璃夜光杯的相击之声清脆悦耳,两人交杯换盏,一饮而尽。

许是酒能壮胆,更能令人坦白,云辞一杯饮下,只觉脑中一热,试图说些什么:“出岫,我与夏家小姐……”

“侯爷。”出岫轻声阻道:“今夜不提此事行吗?”

云辞握着酒杯沉默一瞬:“好。”再看出岫,依旧面色如常。

“你心里可在怨我?”他还是忍不住。

出岫只垂眸叹笑:“我没有资格怨。如此不洁之躯,得您垂爱,已是天大的福分。”

“出岫!”云辞嗔道。

“侯爷莫怪,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言罢她已自斟自饮一杯,又道:“您身为离信侯,娶妻纳妾、绵延香火,皆是无可厚非。我……从未怨过,只有感恩。”

“出岫……”同样两个字,反复在云辞齿间呢喃,每唤一次,意义皆不相同。方才是嗔怪,如今是无奈。

“说不让您提这事,我反倒又提了。”出岫自嘲而笑:“不如说说您与小侯爷的相识经过?我一直很奇怪,您与他的性子天差地别,怎能要好至此?”

提起沈予,云辞自然而然想到胎里带出的情毒。正思索着如何开口答话,却见出岫脸色忽然一变,掩口干呕起来。

“出岫!”云辞伸手想要去探,而出岫已反手拍了拍自己胸口,顺下一口气,道:“无妨,想是方才喝酒喝得急了。”

这一次,轮到云辞变了脸色,连忙探手去捏她的脉搏,片刻,心中已是五味陈杂。

曾经多么想要一个属于她和他的孩子,如今终于等到这一刻。然而……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你已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云辞沉着声音道。

“身孕!”出岫先是一惊,而后再是一喜。那夜云辞的话历历在耳,他曾说过,想要她为他生个孩子。

可这喜悦之情才刚升起,已被一句话尽数熄灭:“出岫,这孩子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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