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来信

兰吉特·利安德尔的幻术强劲且难缠，想解开它并不容易，对于因厌恶而从来不学习幻术的查尔斯来说更是如此。他正在给坐在书房扶手椅上的安提娜解开幻术，淡淡的红光萦绕在她周围。

        查尔斯站在安提娜的前方，双眼微闭，红光随着他轻念出的咒文快速流动。安提娜的记忆和意识被他调出，但他甚至没有发现一丝破绽。

        当他又一次顺着已经重复了好几遍的步骤检查着安提娜的意识时，他发现了一处较为模糊的地方。

        “这里就是突破点了。”查尔斯想着，蓦然睁开双眼，在书房的一片昏暗中散发着血红色的光芒。

        然而，红光的猝然消散再次宣告了咒语的失败。查尔斯却没有气馁，他再次拿起扣在深色桌布上的咒语书，迈开长腿经过安提娜，靠在晚风习习的拱形窗户，借着微弱的月光翻看着有关于解除幻术的咒文。

        但是吸血鬼们发明幻术的目的显然只是为了迷惑猎物，而不是在必要时解除，所以书上对于解除幻术的记载寥寥无几。查尔斯用手揉了揉他清秀的眉心，长期不吸血使他的精力并没有那么旺盛。

        “您辛苦了，帕特里克陛下。”安提娜扭头对查尔斯说道，“您放心，我和卡其温顿先生都无大碍。天色已经很晚了，您注意休息，明天还要开晨会。”

        “谢谢你的关心，安提娜小姐。抱歉这么晚还让你劳累。”查尔斯放下揉着眉心的手，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也早些休息吧。”

        “没关系，帕特里克先生。”安提娜起身，转过身来提着裙摆对查尔斯行了个礼，“那我就先告辞了，祝您晚安。”查尔斯回了个礼，安提娜就推开书房的门离开了。

        安提娜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门外的长廊中。

        “看来确实没有希望能找到直接证据指控利安德尔了。”查尔斯回到桌前，拿起克伦威尔的信，顺便拎起了搭在椅子背上的黑色外衣。而后走出了书房。

        夜已经很深了，长廊的两侧墙壁上挂着整整齐齐的烛台，白蜡烛的昏黄火光在长廊里摇曳，布拉索夫堡一片寂静。这本该是最轻松惬意的时刻，但布拉索夫的深夜却往往暗潮涌动，有无法预知的危机。

        查尔斯并不喜欢布拉索夫堡的寂静，因为有数不清的危险在等着他，而这些危险是致命的——虽然实际上对他构不成威胁。在查尔斯眼里，就连在人类的学院看书看到深夜回到休息室的路上都比现在好，因为最多也就遇到喝得醉醺醺的贵族子弟或者一些幼稚的恶作剧。

        他承认，他想在学院念书的日子了，或者说，想一个人。

        查尔斯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拆开克伦威尔的信，看看他到底写了什么。他快步穿过长廊，残酷黑暗的布拉索夫堡在今夜仿佛特地善待了查尔斯，并没有发生任何他预料之中的意外。

        查尔斯终于回到了房间，点燃了桌子上和墙壁上的烛台。虽然克伦威尔的信非常让他期待，但查尔斯多年的优雅习惯还是使他先换上了洁白的睡袍，然后散开浅金色的长发，轻轻坐到四周都是深色帐子的大床上。最后拆开了朴素的信封，看着羊皮纸上的内容。

        克伦威尔的字体漂亮且苍劲有力，就和他本人一样，桀骜又凌厉。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问候，问的大概都是查尔斯的近况和所处的形势，然后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生活。但这一切都足以让查尔斯感受到熟悉和安心。

        一阵晚风拂过，窗帘和床边的帐子都被风微微吹起。查尔斯从床上下到地面，光脚走过厚厚的地毯，来到了拱形窗边的小桌子旁，拉开了铺着有白色花边装饰的坐垫的椅子。

        桌上的一个银质烛台上燃烧着冰冷的白蜡，微光照亮了一本陈旧的书和一支早已枯萎凋零的玫瑰。虽然在一般的吸血鬼宅邸很少使用银质烛台，但在布拉索夫堡及许多大贵族的宅邸里，银质烛台却几乎随处可见，似乎是为了彰显身份的尊贵和宅邸主人的实力。

        查尔斯点燃了另外几支烛台上的蜡烛，使桌子更明亮了一些。然而一股诱人的气味却忽然袭来。

        查尔斯抬眼一看，窗台上摆着一只不知是谁放上去的高脚杯，猩红的人类血液被盛在里面。从血液散发出的气味和颜色来判断，这绝对是足以另许多吸血鬼享受的极品。

        血液散发出的气味扰得查尔斯心烦意乱，他拿起高脚杯，不假思索地直接从窗户上扔了下去，过了一会，隐约传来了高脚杯打碎的微弱响声。

        与此同时，布拉索夫堡的前院。

        高脚杯不偏不倚地在兰吉特·利安德尔面前打碎，迸溅出的红色血液染红了他刚换的干净长袍。

        兰吉特轻笑了一声，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拾起地上的一个玻璃碎片，举在眼前，对着月光观察了良久。

        “帕特里克陛下已经很久没吸血了吧？”他戏谑地自言自语道。随即转身，一阵红色的烟雾闪过，紧接着就消失在了孤寂的黑夜里。

        查尔斯的卧室终于清静，他在椅子上坐下，抽出一张干净的羊皮纸，又拿了一支白色的羽毛笔，放在蓝墨水瓶内蘸了蘸。

        笔尖轻划过纸面，清秀柔美的字迹跃然纸上。他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的近况，让克伦威尔放心。然后话锋一转，又问起了对方最近是否顺利。顺便表达了一下自己对莱克弗斯的思念。

        把信封封好之后，查尔斯回到了床上，明明很累，却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一方面是担心克伦威尔遇到的危险，另一方面担心兰吉特会不会以克伦威尔或者自己的亲人威胁自己。但是对于兰吉特给克德里克镇和吸血鬼们实施的幻术，他倒是不太担心。反正相信他的人自然相信他，不相信他的人如何解释都不会相信。

        “与其被这些无谓的担心困扰，还不如想如何用实际行动向人类传达和平的信号，以及如何对付利安德尔。”查尔斯的手垫在头底下想道。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空的尽头已经被第一缕晨曦渲染。查尔斯翻了个身，困意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他沉沉地睡了过去，进入了梦境。

        六年前，布拉索夫堡。

        查尔斯此时还没有完全长大，他正翘着二郎腿，一手撑头地坐在大厅的王座上，目光傲慢地看着台阶下瑟瑟发抖的血族们，仿佛是在看任由自己摆布的猎物，长期的虐待和仇恨使他变成了一只孤僻的怪物。在王座一旁站立着的是刚从长期囚禁状态下被解救的丽塔，她当时还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她裙子领口复杂的蕾丝花纹下还有不少未痊愈的锁链勒痕。

        丽塔双眼无光，站在王座旁一动不动，似乎早已习惯了被锁链困住的日子，麻木到忘记了反抗。哪怕把她的锁链斩断，把她放出来，告诉她已经彻底自由了，她也会温顺地一直钉在一个地方，似乎还是被锁链困住。

        “我再说一遍，里拉沃尔家族和他的追随者必须死。”查尔斯懒洋洋地对着台阶下的吸血鬼们说，目光饶有兴趣地掠过满地的鲜血和死尸。

        吸血鬼们都低着头，大厅里充斥着可怕的静默。每当查尔斯的红色眼眸掠过一个吸血鬼时，那个吸血鬼就会打个寒噤。查尔斯的目光停在一个贵族身上，露出了令人胆寒的笑容：“你，抬起头来。”

        他感受到了查尔斯的目光，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神里充满了害怕。

        “既然现在知道害怕，当初为什么跟着里拉沃尔？”查尔斯不屑地问道，说到里拉沃尔的名字时语气里带着愤怒。

        那位贵族连忙摆手，想为自己辩解，查尔斯却完全不想听他废话。他一抬手，一道闪电状的红光直击那位贵族。等红光消散时，只能见到地上的一大摊血和尸体了。

        吸血鬼们终于忍无可忍：“帕特里克大人，您不能滥杀同类，这不符合法律。”

        “滥杀？”查尔斯细细品味着这个词语，“你们居然认为这是一种错误的行为，而不是一种为死去的人类和吸血鬼的报仇。”

        “里拉沃尔的法律算什么？我没有理由遵守废物制订的法律。我的新法即将颁布，在此之前，我将惩罚所有的罪人。”查尔斯微笑着，双眼在昏暗中发着光，“反抗者将和里拉沃尔一个下场。”

        “还有谁？站出来，不然你们全都去死。”查尔斯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他继续环视，看到角落里的一个银发戴眼镜的生面孔。

        “你叫什么名字？”查尔斯没有见过他，于是问道。

        “我叫兰吉特·利安德尔，是一位伯爵，帕特里克陛下。”兰吉特恭恭敬敬地回答道，镜片后的红色眼睛充满了无辜。

        听到这个名字，自私自利的吸血鬼们立刻想揭发他来保住自己的性命。然而一股隐蔽却强劲的幻术却将他们迷惑，甚至比里拉沃尔的幻术更胜一筹。

        年轻的查尔斯非但没有察觉到幻术，自己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他觉得这应该只是一个头脑清醒懂得明哲保身的贵族罢了，就决定暂时饶了他一命。

        这个决定一直让查尔斯非常后悔，他发现了兰吉特乖巧外表下的野心和比里拉沃尔更胜一筹的幻术，但为时已晚。这些都在新法颁布之后才浮出水面，其他吸血鬼们被兰吉特迷惑，无法提供证据。依据法律，仅凭帕特里克王室的一面之词无法定罪。

        但查尔斯始终像一个技艺精湛的猎人一样，他自信地等待着这个麻烦的猎物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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