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这时馆主端着茶壶走了进来：“让你们久等了。”

        他不紧不慢的倒了两杯热茶，轻轻慢摇，一一推到她们面前：“这是我前几日从弋州带回来的雾山翠雪，此茶种于弋州特有的红岭之上，在大雾弥漫之晨，摘取鲜嫩的叶子，晒干后，茶叶细长紧结，有淡淡清香。以热水烹制，将茶杯慢慢摇晃，开盖时，杯中便有绵连翠山覆雪之状。细细品来犹露润田，再品仿佛置于高山之巅，有豁然开朗之感。你们尝尝看。”

        曲铃儿端起茶杯，辗转杯盖慢慢启开，见杯底确实一抹翠色如连绵小山，倍感惊奇。她抿了一小口，只觉得口中清爽甘醇，有股清香由鼻息顺如咽喉，心中的沉闷之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果然是好茶！”她赞叹道。

        香云听见她说的话，将信将疑地又喝了一口，嘴巴微微吧唧了两下，没觉出与别的茶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是当年长宁公主最爱的茶。”

        看着曲铃儿疑惑的眼神馆主解释说：“大概是杯中的景象让她想起了故乡的山吧。”

        曲铃儿心中了然，想到自己以后也要远嫁他乡了，再观杯中之景不免感同身受：“公主出质他州，被家人抛弃，还好将军真心待她，也能宽慰她一二。”

        馆主直直的凝视着她：“若是长宁公主远嫁他乡，她的家人抛弃她，身边之人薄待她，将军又辜负她呢？”

        “将军辜负她了？”曲铃儿诧异的反问道。

        “你先回答，我再告诉你。”

        她抬眸上凝，神色一豫：“那可真是了无生趣了。”

        馆主无奈地摇摇头，不作他语。

        “我说的不对？”

        他端起茶杯徐徐吹开热气，低头尝了一口：“长宁公主虽然面上看着淡泊实则内心是骄傲的，她的心始终牵挂着梁州，不会轻易赴死的。”

        “可她的家人已经抛弃她了，甚至……甚至要杀她！”曲铃儿十分不解。

        “即使如此，在她心中还有梁州万余百姓值得惦念。”馆主对上她不解的眼神，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馆主的话确实令她心中一震。若自己是她恐怕早已起了轻生之意吧。这样好的一位公主她的生活不该如此的。曲铃儿犹豫着，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她后来过得好吗？”

        “你该回家了。”馆主向窗户外望去：“再晚些天该暗了，怕是不太妥当。”

        香云闻言，顺着他的视线向外面望去，天边已然昏黄，稀薄的云彩仿佛染了锈色。

        “小姐我们该走了，若是太晚回家被老爷抓住肯定又要挨骂，下次我们再来听故事吧。”

        “恩。”曲铃儿只得站起身对着馆主问道：“那明日我再来，你可有空？”

        “这月二十我要去富锡城，在这之前你何时来我都有空。”他答着，却仍望向窗外。

        时间还早，没有看到他想看的月亮。

        “好。”曲铃儿开心的带着香云快步走了出去：“那我明日再来找你……”人都走出了房门又传来一句她喊的话。

        馆主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房间里，慢慢地喝完了那杯茶。他站起来将桌上的茶壶和茶杯一一拾到托盘上，端了出去。稍顷，回来时手中拿了一只黑色的玉玦，他小心的将玉玦放在棋罐旁，抬手间，房间的门紧紧的关了上。他双指并拢在空中划了一个圆，随后双指靠在唇边。

        他闭上双眼，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咒语。棋罐中似有光闪了闪，忽然，一团模糊的光从棋罐里窜出，在空中渐渐清晰起来，像是从脑海中抽出的记忆，一幅幅绘着长宁的一生，围在他的周身。他忽的睁开眼，那团如记忆似光一般快速绕过他在空中画的印记，没入了黑色的玉玦中。

        四周再度沉寂下来，屋内变得昏暗，他背对着窗，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神情。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抚过棋罐上的裂痕叹道：“你守住了你的国，而我却谁也没能救下。”

        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将那一只玉玦重新揣入怀中。转身时他想起墙上挂着的墨画，又绕过桌子把墨画取了下来。

        

        另一边，曲宅里。

        曲铃儿和香云偷偷的从后门溜了进来。先是四处探望了一番，见没人发现，她们二人猫着腰，借着灌木丛的遮掩，沿着窄径快步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跑去。

        香云先是踩着一块大石头跳上她们院子的矮墙，待她坐稳后伸手将下面的曲铃儿拉了上来，二人又一块跳下矮墙，稳稳的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耶！”她们相视一笑，击了一掌。

        谁知刚走两步，还没来得及迈上台阶，身后便有人发现了她们。还是这家的管事丫鬟。

        “大小姐回来了。”紫竹手里端着个大托盘，上面堆着好些衣缎：“小姐今日在绣房学了什么新花样呀？”

        香云心虚的低下头，偷偷的瞥了一眼曲铃儿，只见她面不改色的回答道：“哦，也没学什么新花样，就把前两天教的重新绣了一遍，巩固巩固。”

        紫竹跟在曲铃儿的后面，边走边说着：“前几日嬷嬷教的花样确实有点难，若是小姐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奴婢。”

        曲铃儿怕一会露出什么破绽来，赶紧岔开了话题：“紫竹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啊？”

        “这是给小姐新做的衣裳。就要入秋了，除了做了几件新流行的款式还添了些厚实的衣裳。”紫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都是老爷吩咐的。”

        “哦，挺好的。”曲铃儿点点头，加快了脚步。香云亦快步走上前，替她开了房门。

        “放在桌子上就好了，一会我试试看。”曲铃儿说道。

        紫竹将东西放在桌上，站在了一边。

        曲铃儿抬眼看着她：“你还有事吗？”

        “老爷说今日在工坊要晚些回来，不用等他，一会晚膳做好了我差人给您送来。”

        “恩。”曲铃儿淡淡回了一声，好像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了：“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绣房嬷嬷让您绣的手帕您别忘了，再就没什么事了。”紫竹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待紫竹关上门，曲铃儿一脸惊恐的望着香云：“完了，我根本就没去听讲，这可怎么绣啊！”

        “小姐你别看我啊，我也不会。”说着说着香云心虚的低下了头。

        “算了，到时候随便找个手帕糊弄过去吧。”曲铃儿闭上眼睛倒在床上：“反正她也不知道是谁绣的，能交上去就得了。”

        “我看行。”香云咧嘴一笑：“那明天咱们出去的时候看看小摊上有没有卖的，咱们买一块回来。”

        “你说得对！”曲铃儿赞同的点点头：“最好是那种绣的难看的，比较贴合我。”

        “对。”香云认真地点点头。

        “对了。”曲铃儿一下坐了起来：“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认认真真地回答我。”

        香云瞧着她正经的样子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若是你日后觅得一郎君，嫁到很远的地方，却不想那人是假意将你骗去，又对你不好，你的身边无人照料，家人对此也置之不理，你要怎么办？”

        “啊？这么惨？”香云皱着眉头脱口而出道：“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曲铃儿听了她的话不禁松了一口气，看吧，她没答错，想必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的。

        “但我要是死了以后就见不到小姐了。”香云想了想重新回答道：“那还是不要死了。”

        曲铃儿抬眸对上香云纯真的眼眸，微微诧异。

        “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我就偷偷跑回来，请小姐为我做主。”香云一脸谄媚的坐到曲铃儿旁边，挽住她的胳膊：“小姐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香云的一番话让她忽然明白了，长宁和香云总是在面对问题，而她却在逃避。她总是顺从父亲的安排，但她从来没有直面过自己的内心。

        “我的好香云。”曲铃儿拍拍香云的肩膀，释然的一笑：“本小姐没白疼你。”

        “那是自然。”香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房里响起二人欢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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