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五毒教

雁荡山脚下有一南一北两条岔路，皆延伸至经冬不凋的密林中。

        一辆乌扑扑的马车自林中飞速驰过，惊得飞鸟阵阵扑翅掠过林梢。

        出发前，师父吃了几个果子，宛若贪吃的孩童，又喝了几杯酒，此时早已在车内睡着了。因此，洛川得以心无旁骛地驾着马车。

        从师父现身至今，洛川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五年前她在安陆城屠户的帮助下亲手将师父安葬在城外的树林中，明明当时师父早已气绝身亡。究竟是何人能活死人肉白骨，将师父从坟里刨出来，又是怎样沦落到霍靖手中，受那阿秀姑娘所控制。而这一切，是否与师门灭门之案有关系……

        洛川越想脑子越乱，正巧前面支着个茶寮，洛川勒停马匹，掀开帘子一看，师父还睡得正香。

        洛川蹑手蹑脚拿了水囊，跳下马车，将缰绳系在茶寮旁的树干上。

        “老板，来碗茶，顺便把水囊装满。”洛川一边将水囊递给老板，一边环顾了一眼茶寮里其他几位散客，皆是风尘仆仆、蓬头垢面的样子。

        老板动作麻利得很，很快便端上来一碗滚烫茶水，粗梗叶子还在碗里飘着，褐色茶水入口虽然粗粝，但极为解渴。

        这茶寮简陋，四处漏风，洛川双手捧着茶碗取暖，佝偻着背的老板将灌好茶水的水囊搁在桌上：“一共十文钱。”

        洛川从腰里摸出十文钱扣在桌上，却一直留心另一桌的几位过路人。

        “还好这次魁首是落到了灵虚派手中，若灵虚派的那个弟子败给了五毒教的妖女，那我们中原男子如何抬得起头……”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宽脸浓眉，看起来倒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你没看见灵虚派那弟子将五毒教那妖女手臂剥光了之后霍帮主的眼神，简直要吃人。你们还年轻，不懂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此刻说话的是端坐于正中的年岁稍长的那一位，面瘦脸长，留着山羊须，只见他捋了捋胡须，有几分故作腔调。

        “你们道为何那霍帮主甘愿拿出天下奇药龙骨来做魁首的头彩，不过是为了拿下武林盟主的位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小妖女不过是霍帮主找来唱双簧的罢了，先是让凌风派林云来打头阵，眼见不行了，才让那小妖女出来挑衅。”

        那中年男子说完长叹一声：“说起来，五毒教也就十年前在中原出现过，没多久武林动荡，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灭门的灭门。没想到这几年竟又开始出来活跃了，只怕又要变天咯。”

        洛川面前茶碗中的茶水早已喝完了，老板见状，又给她倒了满满一碗，见她坐在风口上，便好心道：“姑娘，往旁边坐一点没那么冷。”

        老板的话音未落，隔壁桌的几位才注意到了孤身一人的洛川，几个人相互交换了眼色，都立时闭嘴不语。

        洛川侧耳听到身后有刀剑搁在桌上的声音，小小茶寮立刻杀气弥漫。

        洛川不慌不忙问道：“老板，可有什么点心，馒头也好。赶了一上午的路，着实又渴又饿。”

        老板连连应道：“有，有，就是凉的，我先给你热一热——”

        “不用，不用，我饿得慌……”洛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老板见状，便将端了一碟冷馒头上来，还给了她一碟咸菜。

        洛川抓起一个馒头就往嘴里送，馒头冻得比石头还硬，洛川费了老大的劲才咬下来一块，又连灌了两口热茶。

        隔壁桌的几个人见洛川吃得狼吞虎咽，倒符合她方才说的，便放下了戒心，仍旧闲聊一番，只是声音小了许多。

        洛川虽啃着馒头，却竖着一双耳朵听着隔壁桌的动静。

        “十年前，江湖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云翦门和凌风派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另外两人皆是年纪轻轻，对十年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偶尔从别人口中得知一些往事。

        “据说十年前的江湖动荡与天光墟和霍府脱不了干系，你们想啊，一个是买卖消息的，一个是走镖押送的，如何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在江湖拥有一席之地，必定是背后有人，至于这背后是谁，听说像是帝都的人……”

        “可那五毒教不是一直都只在西南一带活跃么，怎么又插手中原门派事务？”

        “听说那五毒教的教主原是中原人……”

        洛川啃完半个馒头，隔壁那桌人才聊到五毒教，可惜聊得也不多。

        洛川垂眸思索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朝几人走过去。

        其中一人余光瞥到洛川走过来，下意识抓起桌边的剑鞘，洛川朝几人鞠了一躬：“各位大哥，请问那五毒教是不是有解聪明蛊的高人？”

        聪明蛊？几人疑惑不解，他们行走江湖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好笑名字的蛊。

        “姑娘是什么人？”为首的年长男子警惕地看了一眼茶寮旁系着的马车。

        洛川诚恳地看着那人：“家母病了许久，一直疯疯癫癫，大夫说是中了聪明蛊，须得去五毒教寻得解药。”

        见那人不信，洛川指了指马车：“家母此刻便在马车上，我好不容易才将她哄睡着……”

        洛川说得极为诚恳真挚，为首的男子侧耳停了片刻，果真马车里传来一阵悠长平稳的呼吸吐纳，又见洛川个头娇小，穿得一身朴素，倒像是风尘仆仆赶了许久的路。

        “听说西南有十万大山，那五毒教就藏在深山密林中，教中多毒物瘴气，寻常人有进无出。”为首的男子并未去过西南，只将自己平时听说的都一一告知。

        “可这位大哥方才不是说五毒教的教主是中原人么？”洛川不解。

        那中年男子只觉洛川这话有些好笑：“是中原人又如何，难不成人家教主还会看在你也是中原人的份上，同你认个亲，给你放个行？”

        洛川倒是有些倔：“那她叫什么名字？也许是本家也未可知呢？”

        三人听着洛川又固执又好笑的一番言论，哭笑不得：“小姑娘，你姓什么？”

        “河洛的洛。”

        “那你们不是本家，据说那教主姓韩，早年间是凌风派的女弟子，嗐，这些都是江湖传闻，没人知道真假。”中年人语重心长地同洛川说道，“小姑娘，我劝你啊，别去那五毒教，有去无回，白白搭上两条性命可不值得。”

        洛川摇摇头，眼神坚定：“养育之恩大于天，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

        几人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劝她，只道了一声“一路小心”。

        洛川已问到了想要的东西，便也不再与几人周旋，只是几人抱拳拱手道：“多谢几位大哥。”

        洛川从腰里摸了一点碎银子，放在桌上：“老板，再给我包三个馒头。”

        此时，她愈加断定，自己必须要去五毒教，或许师门灭门一案，在那里能找到线索。

        拿了馒头和水囊，洛川先掀开帘子放进车内，见师父还未醒，洛川替她盖好斗篷，便从车里钻了出来，跳下马车解了缰绳，一路往西去。

        至于藏在暗处，在身后跟了一路的人，洛川并未察觉到什么恶意，便姑且让他们跟着吧。

        而陆聿在与众人一同赶到永嘉城时，便各自分道而去。温之岩与白方毓带着江萍往金陵的方向去。而陆聿则带着江月直奔帝都方向而去。

        明明自山中直道而行更快，可陆聿偏偏要从市镇绕行。不仅如此，还非市集不过。江月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按着陆聿要求，在客栈里将他与自己都易容成另一幅模样，更是换了衣衫行头。临了去马厩牵马时，还特地找了个人一同前行，三人一起出了客栈门。

        马车行离客栈不过一里有余，江月在街角放下临时在客栈里找来的路人，她侧头低声同车内的陆聿说道：“有人跟踪我们。”

        陆聿似乎并不意外，眼皮子都未从书里挪开半分，只淡淡道：“前面随便找家店歇个脚，再换一身行头，到晚上我们步行混在人群中。”

        江月沿路留心着店铺，选了一家人最多的客栈，将马车停在门前，店小二赶忙迎上来牵马：“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只见江月利落地跳下马车，一边搓手一边哈气，“这天真是太冷了。”说完便往热闹喧哗大堂里去。

        店小二不疑有他，牵着马车绕了大半个客栈，将马车停在马厩里。

        等到脚步声走远了，陆聿才掀了帘子一角，悄悄地望了望后院，空无一人。

        陆聿钻出马车，从旁边侧门蹑手蹑脚进了客栈。

        甫一进客栈大堂，便见几个熟面孔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来回搜寻。眼见几人的视线即将转向自己这边，陆聿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误打误撞进了柴房。

        听得身后有人进来，正在砍柴的几个帮工一时皆茫然抬头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尽管是寒冷冬日，他们身上却是单衣，袖子挽得老高，累得大汗淋漓。

        他们迟早要搜查整个客栈的，陆聿见柴房里散落一地刚砍完的木柴，旁边是这些帮工垒好的木柴堆。陆聿想也未想，只道：“老板让我来帮忙。”

        说完便弓着身子，埋首拾掇地上的木柴。他金尊玉贵，几时做过这些粗活。只见他略略看了看此前码着的木柴堆，便依葫芦画瓢，也按着样子搭起来。

        一层两层三层……陆聿故意让自己累得直喘粗气，浑身发热。而后将外衣脱下来学着他们的样子系在腰上，袖子也粗粗地挽起来。听着外面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聿又连抱了好几捆木柴，将一身白色单衣弄得脏兮兮的，袖口还不知从哪里蹭得黑一块灰一块。

        脚步声愈来愈近，像鼓槌一般一下一下地敲着陆聿的心鼓，“咚——咚——咚”。那脚步声就停在门口，陆聿余光瞥到人影停在柴房门前，便学着其他人一样，有气无力地回头望了一眼，而后又漠不关心地弓着身子继续码着木柴堆。

        小小的柴房门大开着，屋内有几个人，都在干些什么，一览无余。

        几人在门口略停留了片刻，听得其中一人低声道：“去看看马车里有没有人。”

        几人的脚步声很快便往后院里去了，陆聿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扶着木柴堆轻轻地捶了捶自己的腰，直到感觉好受了些后，陆聿刚欲要离开柴房，却听得方才让他如履薄冰的脚步声又来了——

        他连忙低头捡柴，果然，那几个人在门口略停顿了片刻，见人数一个人没少，便气馁地往大堂方向去了。

        幸好，他方才歇了片刻，还未来得及离开柴房，否则会被这几人的回马枪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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