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言为定

江月带回来几味救命神药后，便匆匆去了厨房。

        陆聿这才开始替随月生把脉，令他奇怪的是随月生功力尚在，但却似是被什么压制着。而且黑衣人将他带回来时，他早已神志不清，认不得人。

        陆聿低头沉思良久，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压制最惊才绝艳的武学奇才必定不是霍靖或者霍卫能为。就在陆聿低头沉思之际，忽然有人潜进了屋内，那人朗声道：“我师叔与洛姑娘如何？”

        来人正是偷偷潜出霍府的连奕，他看着两张床榻之上躺着的两人，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先是洛川被擒，再到无心插柳找到了随月生师叔，并将其救了出来，不过是一日之内发生的两件事，却让连奕觉得今日格外漫长。

        就连陆聿也一改平日的温柔和煦，神色低沉。只见他一边为随月生施针，一边同连奕搭腔：“你此时出府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霍靖本就怀疑他们师徒二人，连奕此时贸然出府，极有可能被暗中跟踪。

        “无妨，我是借口出来帮师父他老人家拿点药。”连奕解释道。

        既是如此，陆聿变也没再说些什么，只道：“随月生前辈之所以变得疯疯癫癫，想必是中了毒。他全身的穴道并未被人封住，但功力却又被压制，应当是某种草药或者蛊虫所致。”

        “那师叔可有性命之忧？”连奕更关心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师叔是否能活下来，毕竟活下来，一切才有可能。

        “这倒没有，只是我尚不知随月生前辈所中之毒，暂时无法告诉你解药。我已让江月去温门主那里取了几味药，可以暂时让随月生前辈先短暂恢复神识，此刻她正在厨房里煎药。”

        问过随月生之后，连奕的眼神停留在了仍昏迷不醒的洛川身上：“洛姑娘还好吗？”

        听得连奕这一问，陆聿只长长地叹了一声：“能不能熬过来，就看今晚了。”

        见陆聿垂首坐在洛川床边，连奕心中颇不是滋味。虽说洛川一路对他都极为冷漠，但好歹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看过冬雪，又一起饮过绿蚁酒。如今见向来飒爽干脆的洛川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死亡是近在咫尺的事情。

        “今晚我陪你一起守着吧，你身子弱，可千万不能病倒了。”连奕拍了拍陆聿的肩膀，温暖掌心地传递给陆聿无声的安慰。

        陆聿勉强一笑：“不必了，你还是早些买药回霍府，否则引人起疑，形式于我们更加不利。”

        “我后半夜出来替你，洛川她一定会吉人天相的，别担心。”连奕只能用苍白的言语来安慰陆聿，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觉自己与陆聿、洛川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朋友，心中的距离也一下子被拉得无限近。

        连奕走了没多久，江月便端来了两碗汤药，一碗是给随月生的，一碗是洛川的。

        江月安顿好随月生之后，陆聿便让她去休息了，而自己则翻起了随身带着的那本医书。

        好不容易拿到的优昙，被用掉了，他须得再另想办法找到世上另一株，否则便是拿到了龙骨，寻到了雪莲和蝉花，也无济于事。

        可书看得并不踏实，陆聿总是觉得心里发慌，是不是便往落川那边瞧。后来索性便挨着她坐，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就坐在脚蹬上，就着摇曳烛光看书。

        许是这一日都在提心吊胆，陆聿竟趴在床榻之上昏昏睡去。

        洛川醒来时，只见眼前有微弱的光亮，四肢百骸都在深深作痛，手臂处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

        她转了转头，入眼的是伏在床边睡着了的陆聿，只见他身上披着的斗篷滑落了也浑然不觉，手上的医书要掉不掉。

        她不过是江湖一孤女罢了，从来不假以辞色，何时曾奢想过会有人为自己守一夜。如今有人为她守一夜，洛川反而有些怔怔的，眉眼低垂。她身无长物，又平凡如斯，陆聿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好？洛川很想问出一个答案来，可寂静无垠的夜里，无人能为她解答。

        过了半晌，眼见那医书快要从陆聿手中滑落，洛川费力地半侧着身体，眼疾手快轻轻地接住快医书，而后又伸手去够掉落在地的斗篷，轻轻地为他披上。

        洛川侧身的时候，正巧她侧过去的头挡住了烛台的光源，在陆聿的脸庞上落下半截阴影来。此时，洛川才发觉原来陆聿的眼睫毛纤长浓密，难怪他垂眸时，总觉得他眸色较常人要深得多。

        他鼻子生得也好，尤其是挺拔眉骨与眼窝那一块过渡得流畅流利。目光一路向下到鼻头，洛川想这边是算命先生口中常说的“鼻若悬胆”吧。只可惜他嘴唇生得薄，她听人说过薄唇的人大多薄情。

        他的下巴长得也好，洛川还欲细看时，陆聿眼睫微颤。

        糟糕，他要醒了，洛川下意识躺回去。

        陆聿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问道：“看够了吗？”

        洛川这才意识到原来陆聿早就醒了，那方才自己盯着他看了半晌，他岂不是早就知晓了。

        洛川羞得当即抽回自己的手，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是刀尖舔血的江湖儿女，师父只教她如何出招，如何杀人，却没教她如何与心仪男子相处。

        陆聿的声音在深夜里响起，温柔又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能力：“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此时的洛川紧张得不仅身子僵硬，连双颊都僵硬了，她只摇头。

        陆聿见洛川傻傻地怔愣着，不由得轻笑，见她已平安醒来，一切担忧也可尽数放下了。还顺便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随月生前辈也已救出来了，那边躺着的便是了。”

        洛川看了看陆聿，又看了看远处床榻上躺着的人。很明显，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好事，洛川并不敢相信。

        过了半晌，见她双手撑着床榻，意欲起身，陆聿伸手扶住她：“别急，随月生前辈此刻已经睡着了。”

        洛川这才想起来已经是深夜了，便又坐回去了。

        “只是，”陆聿停顿了片刻才道：“随月生前辈神识混沌，暂时还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所以一惊一喜，大抵如此。洛川难掩眼中的失落眼神，将希冀的眼神投向了陆聿：“那你能治好他吗？”

        看着洛川的眼神一瞬间由惊喜变成了失落，陆聿点点头：“放心，有我在。”

        洛川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陆聿，谢谢你。”

        谢谢你几次救我，谢谢你将我看得如此之重，洛川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陆聿替她掖好被子，又将她的手塞到被子下面：“小心着凉。”

        “那你怎么办？”洛川低声问他。

        这房中连美人榻都没有，他身子弱，断不能再趴着睡了。洛川想也没想，又坐起身，想要下床：“要不然，你来睡吧，我现在身上好多了。”

        陆聿按住她，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像极了钩子：“怎么，担心我？”

        陆聿越是如此，洛川越是不敢动弹，只生硬地解释道：“你身子矜贵娇弱，不像我，粗人一个——”

        “这与你我出身无关”陆聿忽然开口截断她的话，“你是女子，我是男子，哪有让男子安然睡于卧榻，却让女子俯首而眠的道理——”

        陆聿话未说话，便听得洛川忽然厉声问道：“谁？！”

        洛川警惕地盯着门外，手在腰间一阵摸索，却什么也没摸到。只见她忽然抓起医书，将其卷成筒状。

        “你们谁都不用争，后半夜我来守着。”连奕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只见他手握佩剑推开门，见洛川已醒了过来，也才稍稍觉得放松了些。

        “陆兄，去歇息吧，下半夜我来守着。”连奕坐到随月生师叔身边看了半晌，并没有说话。

        经此一事，陆聿倒也不和他客气，便去了隔壁房间歇息。

        众人一夜好眠到天亮，唯有连奕清早便打着哈欠。再有一日便是武林大会了，连奕没有直接回霍府，而是折道去了温宅找温之岩。

        此前，在华容时，他曾与温之岩有过一个约定：他夺得武林大会的魁首，而温之岩替他找到师叔随月生。如今随月生师叔乃是他与师父发现的，自然不能算作是天光墟守诺践约。

        连奕此番去找温之岩，便是想让他想法子将随月生送去天光墟其他分舵，以免霍靖一行再次找到。从昨日回到房里之后，师父便一直来回踱步，想必正是为此时担忧，他求着师父去找霍靖要人，已是连累师父，如今总算有他能报恩之事，自然是要想方设法为师父分忧解难。

        温之岩见连奕突然上门，便已猜到来意，但他却故作不知：“明日便是武林大会了，连少侠不在霍府练功，来我温宅做什么？”

        连奕朗声道：“那日在华容，你我曾有过一个约定，如今人我们自己找到了，温门主应当换个践约条件吧。”

        温之岩闻言一笑：“连少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若非温某暗中派了黑衣人前去解围，不要说随月生前辈，就连洛姑娘只怕也是救不出来的。”

        连奕一时语诘，原来黑衣人是他派出的。难怪在霍府突然之间形势逆转。

        与老狐狸温之岩讨价还价，连奕还嫩了点，他想了半天，才问道：“送我师叔到天光墟分舵庇佑，交换条件是什么？”

        “那要看需要在我天光墟待多久。”温之岩给憋了一肚子气的连奕斟了杯茶，“连少侠消消气，纵然我们已是熟人，但温某毕竟是个生意人，天光墟也不做赔本的买卖，还请见谅。”

        温之岩此话一出，反倒教连奕顿时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脸上讪讪：“待武林大会这厢事毕，师父便会与我接回师叔。”

        “既是如此，那倒好说。”温之岩满口答应，就在连奕以为温之岩同意换个践约条件时，却听见他说，“那连少侠欠温某的人情，待温某想好了再找连少侠。”

        此刻，连奕只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却又只得应了：“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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