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48章

年轻的助理缺乏对自我的认知，所以从来意识不到自己是个多么引人注目的存在。

        方铮踏进咖啡厅，一眼便看见坐在窗边的小助理。

        他今天的穿着很闲适，与工作时的严谨不同，整洁的白衬衫领口微微地敞开，卡其色的棉质长裤包裹着大长腿。雨后初晴的阳光透过成片的玻璃窗洒在他的乌发上，给他拢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得入神，或者只是单纯的发呆而已。手中的银色咖啡匙漫不经心地在杯子里一圈一圈打转，双眼略显茫然地望着杯中翻卷的漩涡。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干净得近乎虚幻，却在不经意间吸引着周遭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欣赏，甚至惊艳，可是他都满不在乎。

        他骨子里是个冷淡的人。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对中，方铮渐渐察觉到他隐没在温柔笑容下的漠然。这份漠然并不仅是对待外界，他对他自己也是淡漠的。

        面对这样的关镜文，方铮并非总是胜券在握，他也会感到棘手和焦躁。

        关镜文太过冷静，好似没有人能在他心里掀起波澜。可曾有某个时刻，他也为他怦然心动过？关镜文不说，方铮不得而知。

        其实他掌握不好和关镜文相处的进展，怕太快，又怕太慢。

        哪怕是千百亿的生意，都得不到方铮如此的慎重。

        只因对方是关镜文。方铮对他既有势在必得的信心，也有患得患失的忐忑。

        幸而，他的努力不算自作多情。关镜文对他并非全无感觉。

        方铮想起小助理安慰他说，反正还有那么多时间。也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随口说了什么，可正是这无心的话语瞬间安抚了方铮。

        在关镜文的心底深处，是不是自然地以为他们会一直陪伴着对方。

        他尚不自知，却有些东西悄然无声地融入他的心。方铮无比期待他看清自己的那一天。

        不用着急，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方铮竭力压抑着脚步中的轻快和雀跃，平稳地走向关镜文。

        走神中的年轻助理察觉到来人，迷蒙的眼瞳霎时明亮，宛如在阴暗的森林中发现发光的宝物。

        “方铮。”

        他的名字从他口中轻巧地吐出来，仿佛早春缱绻的熏风拂过耳畔。

        “是不是等了很久？”方铮在关镜文对面坐下，向迎上前的侍者点了一杯曼特宁。

        “没有，我也才刚到一会儿。”关镜文垂眸，抿了一口半凉的咖啡。

        “我们喝完咖啡再去楼下的店里看看。”方铮道，“晚餐在外面吃怎么样，有时间可以去看场电影，近期出来的新片你有想看的吗？有好几部经典好像也在重映。”

        他一定提前查过排片，可能连晚上要去的餐厅都在APP里看过评价。他有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比平常兴奋许多？

        关镜文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笑着听方铮说。

        方铮的声音却渐渐低下去，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好像太过话痨了些。

        “咳，咳咳。”方铮羞窘地接连干咳好几声。

        他竟然在小助理面前犯蠢……方铮深深地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已经毁于一旦。

        关镜文始终不言不语，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温和地注视着方铮。

        小助理是不是在看他笑话？

        方铮的脸颊泛起桃粉的艳丽色泽。他看看窗外，看看桌面，左顾右盼地想要躲避来自对面的视线，却怎么也躲不过。方铮恼羞成怒地瞪向关镜文，“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嗯……想看你。”关镜文笑眯眯地回答。

        意想不到的直球，方铮被打个正着，哪里招架得住。

        “那，那也不要一直盯着。”他磕磕巴巴地说，“会让我……不好意思。”

        最后四个字声如蚊蚋。

        关镜文单手挡在唇边，低下头去。

        “噗。”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果然在看笑话，方铮气急败坏地咬牙。

        “笑什么！”

        关镜文连连摇头，却笑得浑身发颤，好半天才止住。一抬头，方铮正恼火地看着他。

        “我不笑了，不要生气。”关镜文努力地板起脸说。

        方铮紧抿着嘴唇。

        侍者正在此时送上咖啡，时机掐得格外巧妙。

        方铮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低声地嘟囔，“笑个屁啊……”

        矜持庄重的总裁大人都被气得要说脏话了。关镜文想笑又不敢笑，他收敛起笑容，对方铮伸出手，“能坐到我这边来吗，这里的桌子太宽了。”

        方铮没有在意周遭的视线，站起身，搭着关镜文的手绕过桌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关镜文的手翻过来，与他紧紧地十指相扣。

        “介意我在外面牵你的手吗？”他侧过脸，微笑着问方铮。

        方铮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眼前的小助理似乎与往常温和斯文的他有些不同。他的笑容依然温柔似水，柔和的话语间却充满不容拒绝的强势。

        方铮从未见过小助理具有攻击性的一面，他就像一泓潭水，是舒缓的，平静的。可是此刻的他目光紧紧地锁定方铮，好似要困住他。

        “不，不介意。”方铮摇了摇头。

        关镜文的指尖轻轻的描摹方铮的眉眼，“方铮，我可以多想一点吗？”

        “……多想什么？”方铮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

        “多想一点，我们之间的关系之类的。”关镜文低声道。

        方铮紧张地咬住嘴唇。他怕自己的心跳太响，吵得他听不清关镜文接下来的每句话。

        “我是个空虚的人，不管是对人也好，物也好，我都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是什么人生追求。”关镜文的声音轻而柔软，“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对你的独占欲，对你的渴求是什么。”

        他笑了笑，“直到今天和同学聊起你时，他说，我喜欢你。”

        方铮差点忘了呼吸。

        他等待这句话等待了很久。他以为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关镜文才会明白他的感情。

        “刚才，我坐在咖啡厅里等你来的十几分钟，想了很多事。”关镜文缓缓地道，“我不知道这份喜欢是否可以存在，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你。”

        这是不应该存在的危险想法。他不该想，更不该让方铮知道。一旦说出来，就意味着他将彻底打破梦境给方铮指定的未来。

        然而方铮对他说，做你想做的事。这句话仿佛打开了关镜文身上的沉重镣铐。

        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去顾虑，只忠于自己的内心。

        “方铮，或许什么也不说，让这段感情无疾而终才是我最该做的正确选择，你本该拥有完美的幸福人生，那里没有我的位置，可是当你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这些理智的想法便瞬间消失，我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想得到你，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方铮静默地看着关镜文，忽而灿烂地笑开。

        “我完美的幸福人生是什么？那里怎么会没有你的位置？只要让我幸福的人是你，不就有你的位置了吗？”他抬起两人紧紧相牵的手，“你既然想要得到我，就不要放手，我不需要你理智，不需要你冷静地判断什么是为我好，只有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关镜文没想到对方铮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此简单。

        一直以来，他都把梦境看得太重要了。即使他不愿听从梦境，试图摆脱梦境，却始终放不下梦境里描绘的未来。

        可是到头来，梦只不过是他走向方铮的一个契机罢了。

        与方铮相遇后的每一件事，都渐渐地与梦无关，渐渐地脱离一个工具人的思想。

        他对方铮的这份喜欢，并不是梦境强加给他的，而是从他的内心诞生，原原本本属于他自己的情感。

        “方铮，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关镜文直直地看着方铮。

        方铮没有逃避他的目光，“是的，我喜欢你。”

        如果梦境控制不了他的感情，更控制不了方铮，那么梦境给他看到的方铮的未来，是否就是唯一的完美无缺的正确？

        方铮的未来，是不是还可以有另一种幸福的方式？是不是可以由他亲手为方铮创造？

        “即使是这样的我，也可以吗？”关镜文问。

        “小文，你值得为人所爱，值得为我所爱，值得为你自己所爱。”方铮望着关镜文，目光坚定而执着，“我很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有多好，即使你自己还不了解。”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想明白？”关镜文低下头，像一只等待摸摸头的大型犬。

        “嗯。”方铮点了点头，“我以为还要花很多时间，我告诉自己不要着急，慢慢地等你，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会等到，但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很惊喜。”

        关镜文轻笑道，“如果夏邑不提醒我的话，不知道我要什么时候才会懂得我喜欢你。”

        更有可能的是，他会下意识地压抑自我，沉默地等待梦中的结局来临。

        “夏邑？”

        “就是我同学。”关镜文随口道，“他也在我们公司工作呢。”

        “我们公司？”方铮掏出手机发消息，“我让人事查一查。”

        “查什么？”关镜文奇怪地问，“夏邑工作应该做得不错，他很聪明的。”

        “查他的薪资状况。”方铮道，“我要给他发奖金。”

        “……”

        关镜文愣了愣，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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