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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我亦知足


丽妃只觉全身毛孔倒竖,绝望似荒草疯长,心一寸寸地灰下去:“臣妾也不知道,想必是水月清楚她主子的事情,说漏了嘴。”

        班羿眼中戾气爆发火星四溅,连连冷笑打断她的话:“你的如意算盘!你见朕并不因此治姜昭仪的罪便迫不及待地将姜昭仪私见林少安的事情宣扬出去,杀了水月将罪责推在姜昭仪身上,更坐实姜昭仪不忠的罪过,口舌之毒足以致人死地,这一招借刀杀人使得好啊!”

        丽妃仰着脸着皇帝,脑中一片轰鸣,象是不能置信所听见得话不住地摇头,退缩着喃喃:“原来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为什么?”

        班羿似隐忍极大的痛苦,面孔几近狰狞扭曲,一字一句冰刀刻骨一般;“姜昭仪因此一病不起,可你不要她性命不罢休,又趁朕出征之际故技重演再次使出这种下作手班,然后借朝臣之口逼朕废黜太子罢免瑞王,你膝前班泓便能顺理成章承太子之位,且瑞王失势再无人能与你黎家抗衡,此又是一石二鸟之计!朕说的可对?!”

        班羿越说越怒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如今人证就在跟前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为满足一己私欲不惜损伤朕的颜面,把皇家体统全然不放在眼里,其心险恶其罪当诛,你还要狡辩么?”

        心直直地坠下去,永无止境一般,他连一点点微薄的希冀都吝啬给予。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那知道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争了十年,终究是一出闹剧。日色从窗扇透过白晃晃地一片,刺得人睁不开眼,脸上冰凉潮湿,用手一抹原来是泪,是自己的泪么?这十年来看惯了旁人哭,自己的眼泪是如此陌生,难道这就是她的归宿?

        丽妃突地直起身子,双手死死抓住皇帝龙袍一角袍摆,上面绣金纹龙经络繁复硌得手心生疼,疼出更多的眼泪:“皇上,求皇上念臣妾伺候皇上十年,饶了臣妾!”将头努力仰着,眼泪磅礴迷住双眼,高高在上的皇帝面目模糊,可是无论如何这是她的男人呵!她纵是怎样,他亦该原谅!

        她声嘶力竭继续哀求:“皇上,臣妾这么做无非是为着皇上,纵有千错万错皇上也该念着臣妾跟您一场!皇上,您就饶了臣妾吧!”

        看着足下的女人满面狼籍,疯了一样死死拽住他,班羿冲天怒气如潮汐渐渐退去,倦意裹住心头,一阵阵头晕目眩再没力气与她说话,挥手教人拉她出去。

        丽妃却似溺水之人仍死死攥住他的袍摆不肯放手,被内侍拖着踉跄后退,眼前皇帝的身影纹丝不动越来越远,终于,袍摆在手里一丝一丝抽离,如刀锋在手心划过,那身影越来越远,明黄色的龙袍脱离视线,干净利落地消失在金碧辉煌的殿宇中。

        丽妃被拖出来,绿玉也不敢问搀着便往回走。刚回清华宫就有御前内侍领着一众人传旨:“丽妃品行不端扰乱后宫,褫夺封号,着内庭清查,清华宫所有宫人禁足,不得擅离。”

        声音刚落,内侍挥手便命人抱班泓公主离开清华宫。丽妃声嘶力竭扑过去被人强拉开来,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孩子被抱出门便瘫软在地上。

        清华宫的宫人们素来仗势扬威骄矜跋扈那想到有这一日,均目瞪口呆不知所以,先有一人细声哭泣转而嚎声震天乱成一团。绿玉亦惊骇不已,见丽妃瘫软如泥倒在地上赶忙扶着要进殿,却被内侍们拦住,一众人不由分说拖着丽妃一人进殿。

        绿玉还未回过神就被身强力壮的内侍拿住,一众内侍如狼似虎扑前分开清华宫宫人严审,棍杖乱飞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些人那能经得起拷打,没多久便招出丽妃诸般罪责,一时三刻便立册昭告,声势之迅速不及掩耳,待黎元获知消息黎府已被重重包围。

        当夜丽妃畏罪自戕,皇帝得知龙霆震怒,后妃自戕株连九族,黎元满门祸罪百余口人无一幸免,荣华富贵转眼成空,亦是凄惨。

        丽妃掌管后宫多年,大势一去,树倒猢狲散,宫中风声鹤唳,然,勤和宫乾明殿又是另一番景象。

        明安宫,王昭仪连着几日寝食难安,晌午便有乾明殿的宫女前来相请。姜昭仪今非昔比,虽仍是昭仪之位,表面上与王昭仪平起平坐,但宫中任谁都明白其中大有区别,光是入住乾明殿便是一种威慑,皇后亦礼让她几分。

        王昭仪心怀鬼胎,既不敢不去,又恐一去没有回头路,丽妃的下场现放在那里,何况她区区一个昭仪,姜昭仪若不想给她活路,捻死一只蚂蚁恐怕更容易些。

        乾明殿位居勤和宫西南侧,轩昂壮丽,殿宇宏大,后宫内院不能堪比。王昭仪一路忐忑,跟着宫女进了乾明殿无心看景,至正殿门口等候通报。

        一柱香工夫过去,偶有宫女内侍轻手轻脚出来进去,无一人搭理她,院子空阔,四面寒风刺骨,不一会子便冻得鼻青脸肿,王昭仪心慌意乱,不敢露出怨尤之色。

        几乎冻僵的时候,终于,门内有个小宫女朝她招手,王昭仪硬着头皮挑帘子进殿。从风寒之处乍一进殿,只觉一股子暖流扑面十分不适应,绕过屏风怔忪片刻才看清殿内的情形,却出乎她的意料。

        大殿熏暖如春,宫女们两三站着,或低语,或凝目,面带微笑笑看着地面厚毯上坐着玩耍的两个孩子。

        寸余长的风毛十分柔软,凌乱放置些水果,布偶,两个粉妆玉琢的幼童似陷在里面,行动笨拙滚来爬去,“呀呀”地笑闹着,小手抓不住东西,掉了拣,拣了掉,神情却极认真,一会两人又抱在一起,圆嘟嘟地摔倒,左右宫女掩嘴而笑。

        王昭仪心慌意乱哪里有心思在意这些,只拿眼往小玉儿身上瞟。

        丈外,小玉儿半靠软榻,身着一件素色锦缎褙子,淡绿长裙上绣着五色彩蝶,稍一动作便有金色耀眼,原来那彩蝶中夹了金线,看似平常却别有精致之处。她神情专著看着地上的两个孩子,透出无尽的爱恋,虽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闲雅顾盼流辉。

        王昭仪暗叹口气,艳羡不已,见小玉儿目光被孩子吸引,想来也不会注意别的,王昭仪暂时放下心事,亦看着班康,班泓耍闹。

        却见那两个孩子闹了一回,班泓终于抓牢一只橘子往嘴里塞,只可惜牙未长全,咬了半天不见动静,一张小脸居然有无奈的表情。旁边的宫女皆笑出声,王昭仪也禁不住嘴角一牵。

        班康一抬头看见哥哥手里的橘子,爬过去,乌漆漆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橘子,小手一伸。王昭仪心下一动,偷偷向小玉儿望过去。小玉儿仍面带笑容,波澜不兴,王昭仪却仍有些紧张,收回目光盯住那两个孩子,手心紧攥,具是冷汗。

        班泓终于在弟弟的注视下退让,将橘子递到他手里,裂嘴嬉笑。班康双手抱住橘子便要起身,几回不成,班泓小人儿一个伸出双臂帮他,两人全翻跌在地,殿内宫女笑声四起,王昭仪松了口气,全身发软似脱力,转而才觉得自个更可笑。

        终于,小玉儿身边的晴椿过来相请,一颗心又被提起,王昭仪腿脚虚浮走至小玉儿身边,略一施礼,正思忖着如何称呼,就见小玉儿站起身,道:“王昭仪,妹妹失礼了。”

        王昭仪愕然,这“王昭仪”三字拉开了她与她的距离,姜昭仪,的确非同往日了。

        “娘娘,娘娘新搬来乾明殿,原是该臣妾来看望娘娘,现反倒是娘娘差人来请,是臣妾失礼在先,还请娘娘莫怪。”

        小玉儿嘴角噙丝笑意,别转身仍旧看着地上玩闹的孩子,不动声色说了几句话却与眼前情形全无干系:“听说王昭仪是王府时的旧人,那么与丽妃娘娘定是有情谊在里头的,不知王昭仪如何看目前之事?”

        王昭仪心跳腿软,但因站在小玉儿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得酌字酌句谨慎回话:“丽庶人有今日是她罪有应得,臣妾实不敢有什么想法。”

        “是么?”小玉儿口气却似不信。

        “娘娘……”王昭仪冷汗直冒:“先前是臣妾不对,不该与丽庶人合计陷害娘娘,只是臣妾亦有苦衷,丽庶人并不是容人的,但有半点违逆与她便有杀身之祸,娘娘便是例子。臣妾人微无势,仰人鼻息身不由己也是没法子的事。”

        “身不由已……”小玉儿叹息一声:“如此,倒是情有可原,如今,有条路妹妹指给你,可好?”

        “求娘娘给臣妾留条活路,臣妾结草衔环报答娘娘!”王昭仪又惊又怕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原来姐姐也有怕的时候?”

        王昭仪不敢接话,心便似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只听小玉儿:“宫里的女人无非是想老来有靠,姐姐膝下无子,孤苦伶仃,泓儿亦无母亲,便由你抚养,可好?”

        王昭仪还以为自己听错,愣了半天,喃喃道:“娘娘说什么?”

        “但有一样,收养泓儿后你不得踏出明安宫半步,将来泓儿封王,你与他居住封地,亦不得回凤城!你仔细想明白了再回答。”小玉儿缓缓转身,黑眸沉静,盯住王昭仪。

        许久,泪水滴落在地:“谢娘娘,臣妾愿意。”来的时候还以为没有退路,这命便如拣回来的。无论怎样,皇上的心里没有她,从前没有,日后更不会有,那么,有个孩子在跟前,总好过孤苦一生,青灯伴影。一直想要个孩子,却没想到是姜昭仪为她了结夙愿,一时间,王昭仪又是失落又是感激,埋头重重磕头:“谢娘娘宽宏大量,先前是臣妾错了。”

        “过去的事就休提了,泓儿的事妹妹会向皇上提起,姐姐且回去等几日。”小玉儿说完再不理她,着人送客。

        王昭仪刚走,皇帝便至乾明殿。乳娘宫女抱小皇子退下,小玉儿迎上前接过他的披风,问:“怎么这会子过来了,不是说要商议墨月四国岁贡的事么?”

        班羿却不接话,扶住她蹙眉道:“方才我听人说王昭仪来了,你既病着,做什么劳神见人?”

        “左右无事闷得慌,王姐姐过来说会话而已。”小玉儿被扶坐榻上,一抬头见班羿神情疲惫似闷闷不乐,遂问:“什么事发愁?莫非战事有变?”

        班羿勉强牵牵嘴角:“那倒不是。”

        小玉儿越发疑惑,便拉他在身侧坐下:“羿,怎么自你回来便愁眉不展,便是这眉心皱纹也深了许多,我虽帮不上你,但听你说说烦恼总是可以的。”

        班羿暗叹口气,将她揽在怀里:“小玉儿,我在西岭接到你的书信时便想,若是能回宫,从今往后谁也不能把咱们分开,只做喜欢做的事情,白头到老相看不厌。可惜,我毕竟是个

        她的话让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喉咙似倏然哽住,眸中泛上红丝:“小玉儿,你真这么想么?便是我为了这傅山做出你不喜欢的事亦不怪我?”

        她粲然微笑:“羿,我再不会怪你,上天能给我机会遇见你,我已知足了。”

        黑瞳如潭,包容他小小的倒影,便似温柔的陷阱,他沉醉下去,紧紧搂住她,她的发丝掠过他的鼻尖,清香怡人,越发教他放松:“我亦知足。小玉儿,我虽是帝王,却有迫不得已的时候,你只要记得,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心里总归只有你一个人。”

        “是,我一定记得。”小玉儿眼眸湿润,傻子,我不会怪罪你,墨月四国和亲你可以拒绝,可你又怎么能拒绝大臣们提议选秀?后宫零落,皇嗣不盛,这些我都明白。

        是夜,乾明殿寝室春色旖旎,红绡帐暖,她的身体在他身下如莲绽放,无比妖娆。

        不知过了多久,轻语呢喃渐渐低了下去,班羿低声道:“你身子弱,莫累着,咱们日子长着呢。”

        无人回答他,不知身侧人做了什么,班羿身子一僵,喘息轻笑:“怕是想我的紧了罢?”

        小玉儿头蒙锦被只不出声,粉拳砸来却似挠痒,班羿又笑:“方才怎不见你害羞。”

        终于被掐了一下,嘶嘶呼疼,不敢再调笑她,宠溺道:“别捂坏了,出来罢,我再不说就是。”

        许久,雪脉儿探出头,却仍捂着半张脸,眸亮似水波轻漾。班羿俯身在她额头一亲,叹息道:“从此君王不早朝,现在连我都想这样了,可见红颜祸人原来的真的。”

        小玉儿一听扭身别脸,啧道:“这话我可不敢当,皇上圣明,我倒不敢带累了你。”

        班羿见她恼了,失悔不迭,忙凑过去:“我不过白说说罢了,难不成在你跟前也端着脸说那些君纲夫常的虚话?”

        小玉儿“扑哧”一笑,乜斜他道:“谁晓得你在她们跟前怎么说的?”

        被她堵得张口结舌,班羿急辨:“我并没有在她们跟前。”话说半句见小玉儿促狭地看着他,才恍然明白被捉弄了,枉他自诩睿智,在她面前却屡屡落败,不由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呵她胁下:“看你再敢混说。”

        小玉儿触痒不禁,笑而告饶:“是我错了,饶了我罢。”

        班羿便不忍心,久久看住她,突然心生懊恼,伸手拂开她额上碎发:“你比先前瘦多了,都怪我太浑,教你受了许多委屈。”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羿,衣带渐宽终不悔,只要你能平安回来我便是死了都愿意。”

        原来不止他一人承受思念之苦,班羿只觉这句“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说到心底,无比熨贴,只是后面的话却教他蹙眉:“不许说不吉利的话,我要你好好的,你不知道,才回来见你不认识我,我真恨不得杀了自己,全怪我听信谗言,让你吃了许多苦。从今往后,咱们再不分开,好不好?”

        “好。”她凝目而盼对视他的黑眸,脉脉温情在帐内流转。素手纤纤,缓缓抚过他的发际,额头,脸颊,耳垂,脖颈,胸口,右肩,在愈合突起的伤疤上停住:“这是什么?”

        班羿按住她的手:“不是什么。”

        她却不信,欲掀被子,班羿拉开她的手,现才知她的聪慧亦教他头疼,心虚强笑:“真没什么。”见他神色躲闪,她越发生疑,态度便强硬起来,半撑起身非要看。

        终于被她掀开被子露出肩膀,疤痕还是绯红色,因为所中箭羽是倒弩,伤口又深,即使愈合了仍留下半拳大的凹凸。小玉儿怔怔看着,喃喃道:“怎么会,你是皇帝,怎么会?”

        “都过去了。”班羿欲起身抱她,她却朝后避开,只追问:“出了什么事?”眼圈已是红了。

        班羿暗暗恼恨,不该疏忽大意教她发现这个:“是在西岭观战时,我被敌军箭羽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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