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运筹天机

山间小径逼仄崎岖。

        一行人在宗轩的引领之下，到了一处峭壁之下，只见一道石阶，紧贴峭壁向上延伸。

        靳空彦仰头看去，忍不住叹息道：“想不到洛都左近竟然还有如此隐秘庄园，而堪称江湖最大秘密之一的天机阁，就隐藏在洛都的左近……”

        “大隐隐于朝。”横万通淡淡道：“每一代最厉害的天机阁弟子，都能出现在朝堂之上，左右朝局，进而影响天下人的思想。”

        靳空彦突然一乐，转头向最前边的宗轩问道：“对了宗小子，从来没有听闻你们天机阁有什么理论要宣扬，但到底天机阁折腾这么大的动静，为的是什么？真要是有一天，你们主掌天下，你们又想达到什么目的？”

        宗轩淡淡道：“阴阳消长，五行转移。自居法度，真情真性。”

        众人不免吃了一惊。

        “你们是阴阳家？”横万通问道。

        “还有法家的思想。”靳空彦补充道。

        断钧成道：“那真情真性，又何尝不是道家精髓？”

        “这么说来没见得天机阁有什么异类思想，可你们到底折腾什么劲儿？”横万通挠着后脑勺问道。

        宗轩冷冷一笑，道：“反释，反道，反儒……怎么不是异端？”

        “释迦佛门讲究觉醒真我，但这个‘真我’却非真实性情、肆意洒脱的自我，而是先持戒，佛门戒律最是严格。就好比给一个新生孩童的躯体，套上一个模具，生生长成‘佛’的样子。在天机阁看来，千百样人，就应该有千百样人的个性，非要都练成得道高僧一般的模样，最是违背人性。所以，天机阁第一反的，就是释家。”

        “道家最将真性情，但却失之约束，过于放荡。天机阁讲究的‘自居法度’必须在‘真情真性’之前。天道轮回，阴阳消长，五行转移，都是有一定规律，人，就应该找正自己的位置，定位准确，再肆意潇洒。喜欢农务，便精研农道，喜欢匠作，便精研匠道，喜欢武学，便精研武道……既不会骚扰他人，又可得最大自在，成就最大个体。道家过于放纵，又过于自我中心，天下大和，则可休养生息，若天下大乱，则无法拨乱反正。”

        “儒家虚伪，掩盖人之真性情。儒家的君子要做到三点：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悖矣。这句话便最是虚伪。”

        横万通三人面面相觑。

        靳空彦奇问：“这句话有何虚伪？曾子也是儒家圣人，他说的这句话，意思就是让人保持严肃庄重、正正经经、远离粗暴，这是君子德行，乃是劝人向善的正道。”

        “正道？是虚伪之道吧。”宗轩撇嘴冷笑道：“这位曾子说：第一，要时刻保持庄重严肃的容貌，这么一来，就可以避免自己做出粗暴、放肆的举动；第二，要使自己的脸色时刻保持一本正经，这样一来，自己看起来就容易让人相信，就接近于诚信；第三，要使自己的言辞时刻保持谨慎小心，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做出粗野和背理的事情。做到这三点的，便是君子了？如果人的真性情可以如此，那无话可说。但实际上，从古至今，有几个人能完全达到。”

        “儒家就是一门功利学。它告诉所有人，要想得名得利，就要成为君子，而达不到君子的要求，怎么办呢？很简单，装！”

        “一个人做不到让‘真我’严肃庄重、正正经经、温文尔雅，那就装出一副这样的模样！照样可以得到众人的认可。为官、为侠、为名、为利，只要演技够好，装得够像，一切皆可获得，多么轻松惬意。所以这个世间，真君子难求一二，伪君子却是遍地开花。故而反儒，是天机阁最大的核心价值。”

        横万通和靳空彦瞠目结舌，这套理论倒是第一次听说。

        反倒是没什么文化的断钧成大点其头，缓缓道：“听你说起来很有道理。这世道，欠杀的伪君子太多。可你们理论不错，为何不弘扬呢？”

        “天机阁初祖，也曾以这套理论游说诸国，可惜处处被三派打压，人们或是尽信虚伪的道德楷模，或是人性惫懒，寄希望于来世，或是依然成了利益所得者，不愿改变……初祖四处碰壁，更遭人陷害，几乎丧命。至此之后，初祖得出一个结论——世人愚昧，人云亦云，不可以寻常手段训导，而当以更虚假伪善之面貌欺骗，待信众盲从，天下归心之后，再振臂高呼，肆意嘲弄，以霹雳雷霆之剧变，震慑人心，从而反思自身之愚蠢，进而接受吾之教义。”

        说白了，就是你们不是相信那些伪君子吗？行，别人虚伪，我更虚伪，别人奸诈，我更奸诈，等把老百姓骗得卖了自己，还帮人数钱的时候，再告诉对方真相，一个大嘴巴子打醒世人，告诉他们，我是骗你们的，谁让你们傻逼的，活该！

        激发老百姓的愤怒，从而反思自身的愚蠢行为，从而醒悟。

        横万通三人更是无言以对。

        足足过了一刻钟，靳空彦才喃喃说了句：“偏激。”

        但却始终无法驳斥对方的思想是错误的。

        说白了，这天机阁的人就是一群高智商的愤青，他们因为愤怒而使出偏激的手段去做他们认为是对的事情，不择手段，偏偏执行的时候又是冷酷冷静，极为矛盾的这么一群人。

        四人无言。

        片刻后，峰回路转，眼前突现一座二十丈高的如镜石壁，上面巨大的四个大字“运筹天机”。

        连上天的旨意都可谋划，天机阁，果然够狂。

        四人齐齐深吸一口气，极力镇定不平之心，然后昂头挺胸，大步往石阶上跨去。

        石阶尽头，乃是一重巍峨高大的牌楼。

        众人到此，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远看是整座山峰的琼山，竟然中间有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就如同一座山峰被刀斧劈成了两半，黑漆漆的深渊罡风猛烈，劲爆程度便是天绝高手见了也脸色剧变。

        牌楼就耸立在峭壁边缘，一座石桥横跨二十丈距离，连接对面山峰，一座宏大的石堡就在眼前。

        天机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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