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酒入愁肠

想不到这落拓的醉汉竟然是魔龙。

        蟠龙老祖的大弟子，仙龙洞一脉最杰出的弟子……今日竟然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刹那间，叶清玄初入江湖时与仙龙洞之间的往事，便如重播的老电影，一个个镜头在脑海中浮现。

        豪气干云的莫野离，忠厚粗犷的木哲长老，俊秀机智的江水寒，作为对手的魔龙、魇龙，以及恐怖的蟠龙老祖，还有第一次见面便极为欣赏他的“天绝手”薛宫望，他的徒弟严景书和处处与他作对的薛文功……

        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或是早已作古，或很久未曾蒙面，今日如潮水般涌来，令叶清玄心头阵阵悸动。

        怔然半晌，叶清玄放佛才从水底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感叹道：“真是许久未见了……怎么你会……”

        叶清玄诧异不已。记忆之中，当年蟠龙老祖因为嫉妒这个杰出的徒儿超越自己，便寻了一个借口将其打入水牢，日夜虐待，后来与仙龙洞几经交手，意外救了他一命。

        按理说，被解救之后，魔龙就算不再闯荡江湖，以他的身手也绝不至于沦落至此，本来叶清玄许久没有他的消息，还以为他在哪里逍遥快活，想不到竟然在襄阳府的一处街头，看到落魄的处境，这真是令他大感意外。

        魔龙深吸一口气，叹息一声，掀开破旧的衣袍，露出腹部巨大的伤疤，道：“当年某家虽然被救，但丹田气海已然被蟠龙老贼击毁，随在段神医救治之下保住性命，可惜功力日渐消散，早已于数年前便散功成了废人。江湖路，再与我无关了。”

        那伤疤核心处乃是一记拳印，并向四周扩散出无数条闪电状的疤痕，不但外表可怖，以叶清玄的眼力，一眼便已看出，他的丹田气海早已崩毁，存不住一丝一毫的罡气，就算是外人注入罡气，也将逐渐外溢，最终消散于无形。

        叶清玄看得心中不忍，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魔龙兄既然如此遭遇，为何不向我等说明……虽然你我当初有些冲突，但时过境迁，叶某兄弟几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魔龙淡然一笑，道：“魔龙虽然是个废人，自甘堕落，但也不愿寄人篱下，靠别人同情生存。我这一生，错拜师尊，咎由自取，与你们兄弟就算不是敌人，但也绝不是朋友，让我向你们低声下气，抱歉，我不是曲离元，身上还没长出这等的贱骨头。”

        曲离元，本名离元子，仙龙洞一系“崩山犀”黎威的得意弟子，后来被派往摩天岭，作为仙龙洞与摩天岭结盟的联络员，被从圣地归来的叶清玄收服，叛出仙龙洞。

        如今曲离元在江水寒手下，充当大内一品侍卫。

        见到魔龙依然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叶清玄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魔龙微微一笑，淡然道：“江湖路早已走够了，既然老天给我这样的结局，便活一日算一日吧。叶清玄，今天你这个人情我领了，若你还看得起我，就不许可怜我。再见！”

        话音一落，魔龙转身固执地离去。

        叶清玄凝视半刻，终于暗自一叹，朗声道：“许久未见……一起喝一杯如何？”

        魔龙身躯僵立，片晌后，回头一笑，道：“一杯太少了，我要一坛，不……十坛。”

        “好。”叶清玄斩钉截铁地答道。

        魔龙展颜一笑，昂步前行。“我知道襄阳府有一家老酒馆，味道不错，我馋了许久，店家也不肯施舍我一滴，今天老子要喝光他所有陈酿，让他再也休想馋我。哈哈哈……”

        魔龙瘦削得只剩下粗大骨架的身躯，依旧那般挺直。

        **********

        河岸边上的这家老店，叶清玄当年也是这里的酒客。

        足足三个时辰过去，店家都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而魔龙双眼精光崭亮，依旧灌个不停。

        整整二十坛陈年老酒，他们二人果然将这家老店里的好酒喝了个精光。

        对于一个痴迷于武道之人来说，丹田被毁，无异于人生到了尽头。

        看得出，魔龙心有不甘，可偏偏命运跟他开了个大玩笑，让他极不甘心就此死去，也不甘心就此苟活。

        这个世界，有些人就该不得好死，有些人则不得好活，而大多数人都在不得好死与不得好活之间苦苦挣扎。

        魔龙眼中带着悲伤的精光，何尝不是一种挣扎。

        咣当！

        一个空坛子砸在地上，碎成无数片，魔龙一抹嘴角的酒渍，大喝道：“店家，再来三坛好酒。”

        睡得迷迷糊糊的店家被吓得一跳而起，连忙冲回店后，抱来三坛美酒，同时面泛苦色道：“两位大爷，这真的是小店最后的三坛陈酒了，若要再喝，就只有十八个年头的女儿红了。”

        “聒噪，难道以为老子没有酒钱？”魔龙一拍桌子就要发怒。

        此时的他早已大醉淋漓，说话时舌头都开始打结。

        店家正要解释，叶清玄示意了些眼色，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莫要难为店家……”叶清玄淡淡说道：“这家的女儿红，也是极好的。”

        魔龙自失一笑，拍开酒坛口，咕咚咚一口气喝了半坛，长叹一口酒气，沉声道：“唉，虎落平阳，报应，报应……原本想用这些美酒将自己灌死，免得丢人，没想到，老子没了武功，酒量还是这么好，哈哈哈……”

        丢了一粒花生米入口，魔龙醉眼稀松，看着叶清玄，笑道：“天道轮回，嘻嘻，若是几年之前，怎会料到有遭一日你我会坐在一起喝酒？”

        叶清玄笑道：“人生际遇便是如此，当年的敌人，谁说不会成为朋友？”

        魔龙摇头道：“叶清玄，你说错了。”

        “哦？我错了？错在哪里？”叶清玄也有了一些酒意。

        魔龙指了指明月高悬的夜空，哂笑道：“我们的命运啊，就像这夜空中的两片浮云，也许有时看起来像是重叠在了一起，但它们高度不同，其实根本便永远不会相遇。”

        想不到魔龙这老小子还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叶清玄不由得刮目相看，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兄弟，俗话说‘酒乃穿肠毒药’，少喝点，喝多了……小心胃穿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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