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lo-li-ta

龙芷璋这才发现是顾夜歌，没长眉毛只有一块皮的眉梢高高吊起，瞬间就来了精神，高声冷嗤：“哟！‘当年’，就你还让我让一下？你脑子有病吧？我凭什么让你？”

        她声音又高又尖锐，面部表情幅度极大，偏偏人干瘦，看起来就是一张皮在平平的骨头上拧来拧去，又是三角绿豆眼，薄唇，痘印满脸，此时看上去，满满的刻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

        颜絮琪见顾夜歌过来，本有片刻的警惕与慎重，目光惊疑不定地在顾夜歌身上流连，可此时见龙芷璋这么破口大骂，一时憋不住，噗通一声笑了起来，原本警惕打量的目光一下子变得调侃而奚落，很有点看笑话的意思。

        龙芷璋动作幅度太大，此时楼下又都是同班同学，彼此之间都认识，一时大家的目光几乎都投了过来，大多是好奇的，抱着着种看好戏的心理。

        顾夜歌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如此的情绪饱满，如此地令人厌恶，很奇怪，被如此轻蔑对待的时候，心里虽然有下意识的火烧般的愤怒和羞恼，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惊奇，像是看到了风景似的——对于一个演员而言，生活中出现这样的人物简直是个活教材。

        顾夜歌恍然大悟地想，原来愚蠢的角色生气起来是这样的，原来想要教人厌恶、表现出粗鲁和没素质的话，表情要这么做，让一个人最大化地显得丑陋恶心的神情是这样的……

        她的思绪很快被自己控制着拉回了现实世界——此时所有的人都被龙芷璋吸引了过来，都在等着看她如何回应，实在不是该出神的时候。

        顾夜歌抬头，沉静地看着龙芷璋，深色的瞳孔看不出半点情绪，面上也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笑意，只声音有点冷和不耐：“这是我家的车，我要放箱子，你可以让一下吗？”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

        明明她面上淡漠没半点表情，依旧是一贯的“死人脸”，可龙芷璋就是觉得，她在笑。

        有探过来好奇看戏的男孩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和同伴彼此交换了眼神，挑了挑眉，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龙芷璋也好，顾夜歌也好，他们其实都没半点关心，只是单纯地为这出“戏”的有趣、值得而发笑。

        有侧着耳朵听的女生瞳孔微微一缩，目光不动声色地淡淡扫过不远处车后厢的两人，心头念头转过几百个弯。

        颜絮琪脸一下子僵住，她一向不在乎形象，此刻也毫不掩饰震惊，动作幅度极大地来回打量两人，完全一副为之绝倒的样子。——这模样又间接地给了龙芷璋更多的难堪。

        徐蓉有脸色一下子苍白，目光晦涩，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在她脸黑，此时苍白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只唇色更寡淡了些，几乎与暗沉的皮肤同色，看上去宛如铜人。

        此时车窗忽然摇了下来，车厢刚才一直看微信的中年男子终于发现顾夜歌已经到了，忙不迭下车开了后车厢，来帮顾夜歌放箱子。

        他操着口槿城方言，笑得喜气洋洋，道：“诶，大小姐下来了啊，这外面下着雨，你快去车子里，车里开了暖气，千万莫把自己搞感冒了。”语罢，手脚麻利地把顾夜歌的小行李箱放上了车。

        顾夜歌的身/体没怎么动，只微微松了手让老宋把箱子放上车。后车厢盖上的那一刻，少女抬起眼帘，目光极淡地扫过龙芷璋一眼，无声弯了弯唇，随即转身上了车。

        那个笑容里并没有多少得意嘚瑟，只是透着点百无聊赖的厌倦和不屑，像是闲来无事逗街边汪汪直叫的小狗，逗到一半觉得无趣，于是转身就走。

        龙芷璋白了脸，鼻孔中连连发出几声嗤讽的气声，不住地“切”来“切”去，嘴里骂骂咧咧，却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她竭力想表达自己的不屑和鄙夷，可顾夜歌最后的那个眼神，却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像一把坚硬的锤头，将她的骄傲锤得一干二净。

        汽车绝尘而去。

        龙芷璋堵着气，忿忿地盯着渐渐远去的车，面色阴沉不定，鼻孔里不住地喷这气，半晌，好像终于找到一个diss的理由，突然扬声说:“真正的有钱人，才不会这样……”

        陈蓉有还有些恍惚，闻声下意识地附和：

        “对对对……”

        “打肿脸充胖子……”

        “……暴发户……”

        “越是缺什么，越是秀什么。”

        “人张子文,司稚奈比她家有钱多了吧，也没见人家炫耀啊……”

        “你说，她家车不会是租来的吧？嘻嘻……”

        “谁知道呢……”

        “宝马其实也不是很贵的车，真有钱就该开超跑……”

        “哪个有钱人会来我们学校读书啊？装什么。”

        “真正的有钱人，根本就不会像她这样……”

        她们浑然忘了，顾夜歌只不过是让她们让下地方而已。

        微雨中的校园，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们在烟雾中面目模糊。没有人出声反驳她们，但眼见着事情发生的男生们却彼此交换了个眼色，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们，有人不知谈到了什么，低低地笑出声。

        雨并不大，但进了车，与干燥对比，还是能察觉到自己周身的潮湿气息，衣服贴在身体上，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顾夜歌觉得疲累，却又惬意。

        老宋一直在用方言试图说些俏皮话逗顾夜歌发笑，可两人代沟本来就大，加上顾夜歌本是沉闷性格，高中三年几乎与世隔绝，此时又疲累不堪，他的那些段子顾夜歌要么听不懂，要么听明白了也get不到笑点。

        老宋原本一个人说得很起劲，顾夜歌也试图捧场，可到底代沟太大，看出了顾夜歌根本没因为那些话变轻松，老宋的声音终是渐渐小了下去，顾夜歌躺在后座上，一晃神，就睡着了。

        她并没有睡太久。

        顾夜歌父母都是槿城人，这套小别墅本就是为了顾夜歌在s市读书方便而购入，距离g高不过小半个小时车程，顾夜歌几乎是刚刚梦中惊鸿，就被人唤醒了。

        醒来犹有不知是否身在梦中的恍惚，顾夜歌在楼下发了会儿呆，深呼吸几口冷冽清新的空气，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不知是不是小区绿化做得太好，这空气似乎都比学校甜美干净太多，g高加之顾夜歌的那种沉重的看不见的桎梏，似乎随着呼吸，渐渐地消失了。

        客厅电视机放着热闹的综艺，傍晚时节，还没来得及开灯，满室雕花红木家具显得格外阴沉。

        年轻男人坐在沙发上，手机的光亮着，他的目光却投向电视机，但目光涣散，显然心思并不在电视上。

        门外传来动静，男人一个激灵，飞快地起身到门边准备开门。

        但在他的手触到门把手的前一秒，嘀地一声，门已经开了。

        这座小别墅只有顾夜歌一个人有指纹解锁，就连顾家父母，过来都得要钥匙。

        他并不知道，顾夜歌并不需要别人来给她开门。

        窗外小雨稀疏，少女在雨声中推门而入。

        男人的心，瞬间跳动如雷。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灰白的劣质布料——宽大的校服外套，因洗过太多次而变得发灰浑浊，铅笔灰的印记在上头如同扎染，早就没有什么版型可言，肥大的校裤臃肿地盖到鞋面，是一种奇怪的浑浊的深色。

        随意扎起的马尾半散，不同于时尚girl精心设计出的慵懒感，这个马尾纯粹就是乱——对发际线半点修饰都无，头型被歪倒的发视觉上弄得非常奇怪，发质既不蓬松也不干爽，反而看上去干枯而又油腻。

        暗沉皮肤、杂乱眉毛、灰白的唇、黑眼圈沉如淤青。

        面容浮肿——其实顾夜歌此时并不能说有多胖，但美人发福从来都是太残忍的事，那并不多的脂肪，足以将她所有的灵气轮廓填掉，让倾城之色彻底的跌落凡尘，成为一个只勉强能算好看的庸俗女孩。

        如果你见过十四岁前鲜妍流艳的她，再见到此时的顾夜歌，便很容易想起一句话。

        ——“昔日的如花妖女，现在只剩下枯叶回乡，苍白，混俗，臃肿。她可以褪色，可以萎谢，怎样都可以，但我只看她一眼，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男人望着面前女孩的面容，一时怔怔地失了神，他微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终沉默不语。

        顾夜歌正拎着箱子，刚打开门，一抬头就看到男人的面容。

        几乎是瞬间，她拧起眉，毫不掩饰双眸中的厌恶与寒冷。

        “滚。”她轻声说。

        这音量并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但对男人而言，已经足够。

        钟嵘低下头，目光中有阴蛰怨愤之色一闪而过，他默不吭声地让到一边。

        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顾夜歌目光冰寒，冷冷地扫过男人面孔，毫不掩饰面上的厌恶与暴戾。她舔了舔唇，神色乖张而怪异，几近嗜血。

        某种冲动在心头疯狂涌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可是……

        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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