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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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黄的粟米粥入口粗糙,一起熬出来的野菜却松软顺滑,带着点咸咸的味道,混合最原始的粟米的清甜,滋味可别致了。
弦玉连喝了两大碗。
抬眼不动声色瞥了眼正对面的沈青安,只见他潦草喝了几口,便端着不动了。
他不是说他饿了么?
方少爷此时已经拾好干草和被褥,兴致勃勃地在为李焕铺床。他心里想着,一个病患,怎么也得睡得暖和些。
李焕粟米粥几乎没怎么用过,在火堆前和径自喜滋滋烤火喝粥的弦玉相对坐了一会儿后,忽然起身。
方少爷余光瞧见,连忙叫住他道:“你去哪儿?”
正准备出门的李焕顿了顿,道:“我要上山。”
外头虽然璀璨星光,可到底荒山雪岭罕无人烟。方少爷默了默,觑他道:“这大晚上,山上有不少雪狼和冰虫……我看你还是留下来,也不差这一晚,再说我被褥都帮你铺好了。”
李焕摇头拒绝道:“不了,他们随时会找上来,不便耽搁。”
原来是在担心这事,方少爷心情蓦然放松下来,笑了笑道:“没事,我说了,我罩着你。”他动作极其自然地勾住李焕:“就算罩不成功,还有叔和他孙子在呢!”
正往锅里舀最后一碗粟米粥的弦玉听起提到她,下意识应了一声,没回头。
方少爷便道:“叔可厉害了,他的孙子也很厉害!”
弦玉谦虚地接话道:“不敢当。”
李焕的视线落在弦玉身上,目色略显深沉,边上的沈青安坐在一旁帮弦玉递碗,除了面无表情外,看上去也很正常。
小木屋外一片暗影憧憧,李焕的面容在半边雪夜半边火光中略显冷硬,他勾起嘴角,说不清楚什么意味:“想不到,我居然能在此碰到梅须道长。”
骤然冒出来一个称谓,屋内的几个人俱是一愣怔。
离得最近的方少爷:“……什么道长?”
弦玉转过头直接看向沈青安:“他在说我们?”
因方才舀完粥,弦玉才支起身来,蓦然转过头两人距离挨得极尽。
弦玉如今一番尊容委实不好入眼,沈青安看得眼角一抽,赶紧别开去,没什么好态度地回道:“是在说你。”
弦玉略微回忆了一番,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便晃了晃脑袋不再想了,欣然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说来她得谢谢李焕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不然她至今还以为自己是法阵中的路人老叟呢。
然而李焕的下一句话却是:“想不到有澧都第一毒手之称的梅须道长居然是这样一副贪吃的德行。”
正欢天喜地拿起勺子准备用第三碗粥的弦玉:“……”
沈青安的表情有些莫测。
在几人略显僵硬的反应中,李焕反而笑了一声,凉凉道:“怎么,以为我看不出来?”
“半个月前你于景明镇城隍庙中派杀手埋伏我,不就是想置我于死地么,现在收留我不拿走我的命又是为何?”他眉眼一凛,语气骤然肃杀:“是为了取走护心珠‘夜吟’?”
若非他本人同意,常人压根取不得护心珠。
方少爷机械般地扭过脑袋:“叔,他说的可是真?”
弦玉艰难地看着二人,声音哽咽道:“……我也不知道。”
李焕似乎凉凉一笑,回身进得门来。
他径直走到弦玉面前,弦玉还没消化完“杀手居然是她派来的她这个身份想要杀李焕”的事实,李焕的手伸向了她。
弦玉没想过避开,她觉得李焕这一动作很莫名,旁边的沈青安眉心一蹙,伸臂挡去,弦玉便见他眉心蹙得更紧。
沈青安仰脸,语气淡淡:“我们救了你一命便算作两清了,你此番直接走人便是,我们不为难你。”
弦玉随即反应过来,求生欲满满地附和:“嗯嗯,我们之前是无心的,现在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不为难你。”
护心珠“夜吟”在怀中不安分地颤动,李焕眼神凝结成了冰,没信弦玉所说的无心之话。视线触到沈青安逐渐渗血的手臂上,嘴角的讽意更甚,忽然冷冷哼一声,拂袖出门去了。
门口的方少爷进退两难,思索了一瞬,最终还是追着外面的李焕去了。
“哎,你去哪?”
两人走后,星光似乎都沉了下来,寂静的雪岭一眼望去无比冷清。
弦玉觉得寒气瘆人,抱着臂膊凑近火堆。火星子烧得劈里啪啦响,不时溅到外边,溅到衣物边角上。
她随后清醒过来,问沈青安道:“沈先生,若李焕所说是真,我真是那追杀他的梅须道长,那是不是我们原本犯不着躲进这山里头来?”
沈青安冷淡地撩起眼皮,视线落在火堆前猜不透心思:“这事我也始料未及。”
弦玉听了,捂紧项口的袄领,大为感慨了一声。
想起什么,她又疑惑:“那日在断风崖的那批杀手又是怎么回事?”按理说,那批杀手应该识得她,不应该对她痛下杀手才是。
沈青安道:“想要护心珠‘夜吟’的人不止一家。”
他这么简短的解释,弦玉便懂了。原先追杀李焕的人仅为了要他的命,大家目标一致所以没什么。但现在得知李焕怀揣宝物,是以都想先将宝物据为己有再要李焕的命,如此一来内讧便闹了起来。
她点点头,想起李焕方才的反应,道:“怪不得,他对我俩凶巴巴,对方少爷却寻常得很。”瞥到角落里神色不明的沈青安,眼珠子骨碌一转,充满好奇心地挪过去问他道:“话说你方才对李焕做什么了?为何他最后被你气走了?”
她误认为李焕是被他气走的,沈青安没有多作纠正,语气寻常道:“他应当发现我对他用心不轨了。”
“……这,”弦玉一时无话可说,眼尖地瞥见沈青安渗血的胳膊,她略显吃惊:“你的手怎么了?”
沈青安随意瞥过去一眼,道:“没什么,被‘夜吟’所伤。”
弦玉连忙起身跑过去榻边翻找纱布。
窸窸窣窣好一会儿,才皱着脸回来,看那表情,就像受了伤的人是她似的。
她将沈青安的外衫强硬地扒开,沈青安顿了顿,没有拗过她。
其实伤得不是很重,就表皮磨破了些,但沈青安这副躯体生得娇嫩,随便几下就出血了。
弦玉瞅瞅那伤口,问出了一直盘桓在心里的疑问:“我说沈先生,你跟着李焕进法阵,不会也是为了这颗珠子吧?”
沈青安毫不隐瞒地点头:“嗯。”
“……”
见弦玉一副复杂中夹带鄙夷的神情,沈青安丝毫未觉得理亏:“那护心珠有点用处,我若仅作为凡人之躯,活不过多久。”
他这么一说,弦玉想起来是了,沈青安原本就是个病秧子,虽然随后踏上仙途命运会大有改善,但对方毕竟不知道这些。听闻护心珠能护佑主人,不仅能避开心怀不轨之人,且防灾防病,若得到了它,的确能减轻一大忧患。
可弦玉瞧了瞧沈青安,他对自己是病秧子一事也没觉得多惋惜,心下不禁喟然,帮他清理伤口的动作也不由得放柔了些,声音轻轻道:“没事,即便没有护心珠,沈先生你也能长命百岁。”
以为这仍然是恭维的话,沈青安没多放在心上,三言两语应付了几声,便将包扎好的手臂抽回来。
夜色还很漫长,凛霜挂满松衫。屋檐上的冰棱子似乎终于撑不住,啪嗒一声掉落下来,砸在岩石上,清泠作响。
弦玉一下子自床上惊坐起来,沈青安原本合目小憩,被她这动作也扰得即刻睁了眼。
弦玉想起方才的声音,咔擦咔擦扭过落枕的脖子,问:“沈先生,你可听到有人在叫我们赶快跑?”
她原本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噩梦,说出来便心里舒坦了,抬目一看外面天都没亮呢,打算继续睡,却见沈青安凝着眉,仔细听了一阵,忽然脸色一凝,抓起榻上的弦玉就往门外走。
外面果然黑漆漆,星光早已隐退下去。弦玉从榻上被拽起来昏昏然,在雪地里走得踉跄,抬眼看啥都是模模糊糊的。
沈青安步履匆忙,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弦玉被风雪呛得咳嗽了几声,想说哪来这么大的风雪,前几日不才放晴了么,结果就看到了不远处来势汹汹的一幕——
“汝娘也,又是雪崩!”
白泽山的仙家们能不能好好管管这里的雪山了!
弦玉全然没了睡意,三下两下裹好未理齐整的棉袄,从被沈青安拽着反客为主,改为一把将他抄起来背在身后。
沈青安:“……”
在沈青安不是很情愿的指引下,两人躲进白日凿的洞府中。
亏得对方有先见之明,这处洞府建在断风崖下方,以石为墙,依靠峭壁。虽然凿起来无比吃力,但胜在防风防雪,坚不可摧。
弦玉后怕地趴在洞口观望四周的飞雪乱石,里面的沈青安独自一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两人此番出来匆忙,小木屋内的物件全部没拿。弦玉望了望黑夜上空浅薄如泡沫的结界——这还是沈青安教她的方法,心下得知,法阵已然撑不住了。
她垂下脑袋,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也不知道方少爷和李焕出走后,两人如何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也晓得担心无济于事。法阵追溯的是过去既定的事实,无论弦玉怎么想,最终的结局都已经写好了。
昏暗中,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弦玉以为是沈青安在抚慰自己不要担心,便语气轻松地回道:“放心,我知道他们不会死,不然法阵早就失效,将我俩丢出去了。”说罢,她幽幽地叹息一声:“就是看戏的机会明明唾手可得,现在却连戏台子都找不到,还挺可惜的。”
隐隐约约的风声呼啸声透过洞口传来,沈青安手中的锐石在壁上刻画完重莲法阵的最后一笔,意识到弦玉嘀咕完一半便再没了声息,问道:“你怎么了?”
稚嫩的童音回响在空旷的洞府中,没有人回答他。
沈青安心下一沉,转过身,只见外面的洞口明晃晃的,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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