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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苏府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片红火,人声鼎沸,严阵以待。皇上隆恩,赐皇贵妃出宫省亲。

        苏向景与夫人朱文如,夫妻俩领着七个儿子、六个儿媳及数十个孙辈们,一大帮的人等候在大门口。只听礼乐齐鸣,锣鼓喧天,道路清空,只容皇贵妃仪仗通行。

        向来妃嫔出入宫闱,只走偏门贞顺门,不过皇帝旨意已下,众人皆知皇贵妃就是来日的中宫,自是开了许久未开的正门承天门。

        自长乐宫外往承天门一路迤逦洞开,銮仪卫和羽林护军并守城外,赤色巨龙般的朱壁宫墙下着着暗红衣袍的内侍并月白宫装的侍女垂手而立,安静得如泥胎木偶一般,引着华翠云凤辇车往外去。

        明黄色凤鸾仪仗灿如阳光,古檀为座,朱红梁脊,镂金为轮辋,丹青画毂轭,华盖的四角都坠有镂空的金球,金球里各有两颗金铃,风一吹便“铃铃”作响,锵锵和鸣。顶上以金银铸云凤花朵为檐,檐内两壁镂卷草缠枝金花,大团的牡丹环绕瑞兽,画神仙永乐图,四周垂绣额珠帘、白藤间花,美得不可胜收。

        马车一路向前,车轱辘的声音不断响起,云薇紧张、激动以及怀念,各种思绪缠绕,自乾元九年入宫,到如今,将近八年的时光,除了每月一次探望自己的阿娘、大嫂、四嫂和世兰,还有在羽林军的和讯,也不知爹爹、兄长他们,二嫂、三嫂、五嫂,以及几个侄子,身体是否康健,样子有什么变化,侄媳妇是何种光彩……一直压抑的思念如泉水喷涌,止也止不住。

        终于辇车停住,在极大的欢庆鼓舞中,几个力气大的内侍们将朱红卷毯从华翠云凤辇车铺至苏府大门,又从大门铺至前厅。蒋成在外头喊道:“请皇贵妃娘娘落舆——”

        随行的内侍打开车门,黄玉和百叶上前一步,皆是伸手,要扶着皇贵妃下车。云薇略整了整思绪,踩着踏凳,步下辇车,立在朱红卷毯。

        苏向景和朱文如立即领着子孙上前行礼,恭敬道:“臣苏向景,携夫人朱氏,子七人、媳六人,孙十六人,孙媳五人,叩见皇贵妃娘娘,愿娘娘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诶呦,老爷子、老夫人快请起!”蒋成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很是贴心,没等苏向景和朱文如跪下去,就被两个力大无穷的内侍扶住了。“大人心意到了就行,都是自己人,何须多礼!”

        云薇强忍热泪,略微哽咽道:“蒋,蒋公公说的是,一家人何须多礼。还请,爹爹、阿娘、兄长嫂嫂、侄子侄媳们都别多礼。”

        ……

        好不容易进了前厅,一众女官、内侍围着,十分拘谨,云薇侧目,蒋成和黄玉立即挥手,让宫中人都退出去,在门口守着。这一点非常不合乎礼仪,但谁让皇贵妃圣眷在握,又即将登上皇后宝座呢。

        “爹爹、阿娘!”云薇不顾父母二人的阻止,敛衣叩首,“不孝女云薇,见过父亲、母亲,惟愿双亲长命百岁,福寿康宁!”

        “欸,乖女儿,快起来。”苏向景和朱文如同时把幼女扶起。

        苏向景仔细打量,感叹道:“我儿长大了,为父很是欣慰。”

        又向七个兄长、六个嫂嫂见礼,大哥苏忱扶起云薇,想像小时候那般拍拍小妹的头,以示宽慰,可是见云薇满头珠翠,光辉夺目,无从下手,他既欣慰小妹的盛宠不衰,又叹息小妹的身不由己,一时间感慨万千,只好拍了拍云薇的肩膀。“小妹,好久不见,为兄见你安好,亦安好。”

        十几年没见的二哥苏忺、三哥苏恺、五哥苏恂和六哥苏恒都围了过来;四哥苏怿最稳重,只以眼神注目;七哥苏慷太跳脱,拉着云薇的衣袖,嘘寒问暖。

        大嫂李月容,染了风霜,愈发坚毅;二嫂陈静宁知书达理;三嫂王定徽端庄大气;四嫂许令燕沉稳豁达;五嫂冯若光体美容冶;七嫂慕容世兰风华绝代,自信耀眼。

        好像大伙都变了,又好像都没有变化。云薇擦了擦不经意间掉落的眼泪,柔声道:“和议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哭得稀里哗啦,小心被孩子笑话。”苏和议是大哥的长子,长房嫡孙,只比云薇小一岁,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是姑侄,却如同姐弟般和睦。

        苏和议清了清嗓子,牵过自家媳妇,抱着年幼的儿子过来,给云薇瞧。几人闲谈几句,他又道:“真儿又有孕了,希望是个女儿。”这句话让在场所有男人都赞同,他们盼闺女盼得走火入魔,平日里看到同僚家的可爱侄女都恨不得抢过来,当做自己家的养。

        云薇和阿娘对视一眼,满是无奈,早知道今日就把予琛、予瑾和予瑜也带出宫,给几个兄长侄子解一解艳慕。不过予琛这个小妮子耐不住,三天两头往宫外跑,累了就歇在苏府,太后这个外祖想找孙女疼爱,都找不到她的人影,如同苏家养的没有什么差别。

        又说了一个时辰的家常话,大管家过来道:“老爷、夫人,午膳备好了。”于是众人移步膳厅,只见大圆桌位于中央,另有几桌在旁。

        苏家人多,一张大桌坐不下那么多人,请老爷子老夫人坐主桌,云薇是为帝妃,是君,只能居其中,及七个兄长陪坐。嫂嫂、侄子、侄媳等人居旁几桌。若是讲究的大世家,会让儿媳立在一旁,为主桌之人布菜。苏府惯是没这个规矩的,要不是坐不下,嫂嫂们也不会另坐一桌。

        四道凉菜先上,再上两道热汤,羊排萝卜汤、豆腐丸子汤。苏家用膳,向来是先喝碗汤,润了喉舌,暖了肠胃,再吃菜进饭。又上九道热菜,一半荤、一半素——比起宫里进膳时旁人的寂静无声,苏家要热闹许多,也不遵循食不言的规矩,用公筷互相夹菜,小儿不肯吃饭闹出的动静,幼童撒娇要母亲喂膳发出的咿咿呀呀,夫妻之间相互关怀,长幼之间相互体贴——云薇不禁微笑,眼前的这一切是她魂牵梦绕,念念不忘都想要回到的地方,这就是她的家啊!

        ……

        用香茗漱口,再温水洗手后,众人又移去大堂。云薇居父母左侧,兄长嫂嫂依次落座,侄子侄媳坐在各自父母身后的小凳子上,年纪小的侄子、侄孙都被乳娘嬷嬷带下去玩闹。知道大家长有话要宣布,大伙都肃着一张脸,望向上方。

        安成侯苏向景这一脉,七子一女,长子任户部尚书,封子爵;次子任济州知府,封男爵;三子任扬州知府,封男爵;四子任户部侍郎;五子任永州通判;六子任镇护将军;七子任工部员外郎;幼女即将成为皇后。再联系各自姻亲,已是盛极。

        有道是盛极必衰,苏家荣宠已极,必须要做出行动,否则功高震主,皇帝忌惮,一旦落难,怕要祸及全族。帝王心术,身为臣子,不能有半点侥幸。这个道理,苏氏一族或许有人懂,或许有人不懂,但苏向景为一族之长,一家之主,必须快刀斩乱麻,不过他在心里也是心疼四个孩子。

        “分家分宗。”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却有千钧之重。

        自古就有分家一说,父母在世时,由父母做主,分割家产;父母不在时,由宗亲长辈做主,分割家产。

        而分宗与仅是划分家产田宅,别府另居;无论父母在世与否,后代子孙仍为一宗的情况不同。分宗,从本质上讲,分为两支;其后代子孙血缘相近,关系却比表亲更为疏远。

        苏向景环视大堂,儿女孙辈皆在,并无外人。他道:“皇上圣恩,所封一等安成侯,可传三代,依次降级。伯真,你为长子,可担此重任,既承世子之位,定要谨言慎行才是。”

        苏忱郑重回答:“父亲,儿子凡事皆会三思而后行,不负皇上圣恩。”

        “好。过几日你去请示皇上,除去所封的子爵,虽不能传下,但双重爵位在身,太过惹眼,且也会碍事。”

        “是,儿子省得。”

        苏向景点头,老大一向聪慧冷静,他自是放心。又对老二道:“仲悦,你四弟无嗣,又不纳妾,兄弟中,你儿子最多,便把九郎过给季怡吧。”

        苏忺点头,过继之事早在九郎刚出世的时候已经定下了,只是还没办手续而已。九郎如今十岁,健康长大,顺利成人,他可以放心过给四弟,承继香火。

        “既然过继,除了手续,称呼上也该改口了。”苏向景才说完,陈静宁推了推身边的九郎,九郎走到苏怿与许令燕面前,跪下磕头,口称父亲、母亲。

        “好孩子。”许令燕摸了摸九郎的头,满是慈爱。

        “仲悦、叔乐都身负男爵,掌一州府邸;少诚即将升任永州知府;少常镇守定连府,任镇护将军,位高权重,又是同母兄弟,枝繁叶茂——”苏向景沉声道,“此四子于我苏家而言,已是累累硕果,若不分支,他日重若千钧,引得大树倾斜,根条暴露,不会长久——我作为苏氏一族的族长,苏家的领头人,在此宣告,二子苏忺、三子苏恺、五子苏恂、六子苏恒,于今日分支,我苏家不再对其有管辖之权!”

        云薇一怔,下意识看向阿娘。朱文如淡定自若,显然已经知道夫君的意愿,也显然赞同这个决定。她深吸一口气,没想到爹爹这么雷厉风行,一次性要把四个兄长分支出去,放眼大周,怕是第一例。

        苏忺、苏恺、苏恂、苏恒四人起身出列,三个嫂嫂、九个侄子、五个侄媳随同,对苏向景和朱文如三跪九叩,谢了这养育之恩。

        四哥身边的九郎下意识要跟着往前叩拜,被许令燕拦了下来。此时的九郎才真正明白过继的含义,从此四叔才是他的父亲,四嫂才是他的母亲,要尽孝也只能对他们尽孝,亲生父母另有三哥、四哥、八哥孝顺——既然磕了头,他应该也对他们改口,并不是叫他们为堂兄,而是唤他们作宗兄。

        看着他们行叩拜礼后,苏向景闭了闭眼,缓和了难言的情绪,才继续主持分家。除了祭田、族产、永业田这些不能动的,能分的都一分为八份,每个子女都有。

        按理说,嫡子比庶子翻数倍,嫡长子又比嫡子多一倍。苏忱这个嫡长子,应该拿大头。

        可苏向景认为老大要继承自己的一等安成侯,及云薇成了皇后,他会升为一等公,而公爵之位传三代,三代后才开始降级。到时候,更多的富贵权力会进苏忱的手中,拿均等的一份家产足够了。

        至于云薇,她是外嫁女,出嫁之时拿到的巨额嫁妆,算是父母给的家产了。就平常人家来说,女儿的嫁妆,也就是体己,一般的夫家是不能动;若女儿没了,这个体己只能给女儿的血脉;要是没有血脉,则由娘家收回。一切的手续,要由衙门官吏经手办理,可见嫁妆能等同于家产。照理,云薇是不能再拿一份家产的,可谁让她是苏家三代内盼了许久才有的闺女呢。就算苏向景不这么分,其他几个兄长也会主动让出一份给小妹。

        等家产分好,又请衙门办过继手续,以及过户公正,天色渐晚,能窥见几分明月的轮廓。

        与家人们相处的最后一个晚膳,云薇异常珍惜,难得一家人团圆,就应该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地吃。待以茶漱口,洗干净手后,她让周嬷嬷带着十几个小宫女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分给家人。又记着五郎婚事将近,多送了一套累丝镶红宝石头面给未来的侄媳。

        即将临别的时候,苏向景嘱咐女儿:“唐时文德皇后,谦恭节俭,宽仁明理,御下平和,至诚至孝。如今,我儿即将为后,可以文德为榜样,万望记得初心为何,方能持正不阿,为天下人做表率。”

        云薇正色应道:“是,女儿谨记爹爹教诲。”

        “既为皇后,遇下挑衅,不必隐忍,方不失威严。要知道三宫六院、尚仪女官,甚至内务府,皆为臣属,既为臣属,不容挑衅。”苏向景循循教诲,“后,为小君,帝之妻也,前朝后宫、天下之大,也只有太后、皇上能问责处置,旁的不过是跳梁小丑,若有人意图欺君取代,雷霆之怒亦能服众。”

        她一怔,爹爹的话中有话,难道是知道宫内的昌嫔有问鼎之心了吗?不过爹爹说得没错,中宫不同于妃嫔,贵为天下母,只有太后和皇帝能处置。想当初温裕皇后再如何罄竹难书,她们这些妃嫔只能借力打力,以纯元皇后之事揭发,才让玄凌下了决心,可惜被太后拦住,只是被幽禁宫廷。

        要不是温裕皇后暴崩,她也没机会能入住中宫,这还要多谢离宫的甄氏故意克扣温裕皇后的药材——难道之前甄氏落难,有朱氏的手笔,否则怎么会一下子倾覆?云薇感觉自己似乎察觉了几分真相,但最好不要去探寻。慈宁宫的太后不问世事,却依旧老练果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一击即中,巾帼不让须眉便是如此,值得天下女子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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