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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合好


四月的第一天,  何惊年被原辞声带去了一个地方。

        沈家。

        在那里,何惊年见到了沈鹏和庄曼吟。

        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轻松,甚至称得上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世,  就好像早知道了一样。

        被沈家人包围着,  何惊年久违地感受到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虽然还不习惯,  但他看得出来,  他们都很爱自己。尤其是庄曼吟,她情绪特别激动,  本来冲上来要打原辞声,见到他站在那里,  忽然哭成了一团。

        只有真正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才会为自己的孩子流下那么多的泪。

        “年年,  我也有错,我以后不会那样逼你了。我不要求你改名字,也……也不会让你马上就叫我妈妈。”庄曼吟紧紧抱着他,“只要能看到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什么都可以不要。”

        ——年年,你就是妈妈的向日葵,  看到你就像见到阳光,只有在阳光照耀下,  妈妈才幸福。

        妈妈都是这样的吗?只要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  其他的别无所求。

        何惊年想了想,好像也不止是这样,  妈妈很多时候,  还是会想要更多。

        想要孩子好好念书,有一个好的成绩,  考上好的学校,找到好的工作,过上好的人生。

        自己曾问妈妈,不能睡晚点儿再去市场吗?每天那么早去出摊,实在太辛苦了。可是,妈妈却说,不这样不行,因为那段时间是附近居民们出来买菜的时间,生意最好。

        妈妈说,她要把鱼都卖完,要多挣一点钱,有了钱,才能供年年上学,给年年买好吃的,买牛奶,买巧克力,买大蛋糕。噢,还有,年年的鞋子已经很旧了,得再买一双好的球鞋才行,别的孩子有的,年年也要有。

        妈妈是特别贪心的,她总想要让自己的孩子拥有很多很多东西。

        妈妈也是特别小气的,五十块钱一串的塑料宝石项链,试了又试,最后还是放回了原处。

        鲜艳的宝石,亮晶晶的小石头,扑簌簌从指尖滚落,落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是糖。

        他拾起了一颗糖,有人觉得他喜欢吃糖,就把口袋里所有的糖都捧到了他面前。

        原来那时候,上帝就已经在他脚边洒落了暗示。

        那一声声“宝宝”,并不是认错了他,而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他。

        ——妈妈,操场上那么多人,你站那么远,能看得清我吗?

        ——当然了,不管在哪里,什么时候,妈妈一眼就能看到年年。

        何惊年颤抖了一下睫毛,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画面,关于眼前这个女人的,关于自己妈妈的。那些跳跃着的纷乱画面逐渐重叠,慢慢变得清晰,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

        “你真的……是我的妈妈吗?”

        庄曼吟想点头,可看着他,忽然像丧失勇气一样,只是眼泪流得更多。

        这么多年来,她的勇气多得好像花不完,所有人都默认沈棠雨再也找不回来了,甚至是否还活在世上都未可知。只有她不相信、不承认、不接受。

        身边的人都觉得她病了,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自己只是在抵抗,和失去孩子的现实抵抗,和小雨不在的世界抵抗。她要她的孩子,她想她的孩子,没人能剥夺她和她孩子在一起的权利。

        但是,现在,所有的勇气一瞬消失,面对何惊年的问题,她无法回答。

        她只能说:“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

        何惊年心像针扎一样。

        “你和我妈妈,很像。”

        庄曼吟含着泪,“她对你好吗?”

        “好。”何惊年喉咙哽住,只能吹出火热的气流做口型,“她好爱我,特别爱我,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好就好……好就好。”庄曼吟想笑,却哭得更加凶,“她也把你当成宝贝,对不对?当成最要紧最要紧的宝贝,对不对?”

        何惊年拼命点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汇聚成滴。庄曼吟抬手帮他抹眼泪,白皙秀美的手毫无瑕疵,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妈妈那双备受辛苦的手截然不同,却又有完全一样的温度。

        庄曼吟就这么痴怔地望着他,他也注视着庄曼吟,他们都在彼此的眼中,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年年。”

        ——年年。

        “妈妈爱你。”

        ——“妈妈爱你”

        十几年的光阴坍缩成一个很小很小的点,淹没在直直坠落的泪珠里。

        何惊年伏进庄曼吟怀里,慢慢地,很生疏,太久了,真的太久没有被妈妈抱过了,久到他都记不起有妈妈疼爱的感觉。

        庄曼吟轻轻抚摸他后脑勺的头发,“以后,年年再也不会是一个人,年年是有妈妈的孩子,妈妈会保护你,会像你另一个妈妈那样,把你捧在手心里当宝贝。”

        “不过,我太久没有当妈妈了,所以做得肯定没有她好。但是,我会去学,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到。”

        “至少,年年,在妈妈这里,你可以永远做个孩子,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想怎么撒娇都可以。”

        何惊年依偎着这份温暖,向庄曼吟,也向何文秀,慢慢阖上眼睫,低声道:“谢谢你,妈妈。”

        苦苦盼了十几年,总算能听见自己的孩子真真正正地叫上一声“妈妈”,庄曼吟喜极而泣,幸福无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疼自己的宝贝才好。可是,当瞥见始终默默注视着何惊年的那个男人时,喜悦逐渐冷却,脸色也逐渐冷硬下来。

        何惊年轻声道:“妈,你就接受他吧。”

        庄曼吟心一下子软了,可她真的特别为难。她已经见识过原辞声恐怖的执著,这份执著已经不能简单称之为爱,如果继续不同意他和何惊年在一起,天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可是,她也实在无法点头。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要跟这么个男人过上一辈子,她心里都在替他害怕。

        “先吃饭吧。”庄曼吟牵过何惊年的手,“好好陪妈妈吃顿饭。这顿团圆饭,我和你爸爸都不知道盼了多少年了。”

        餐桌上,满坑满谷的丰盛菜肴,每一道都是按何惊年的口味做的。但是,那么大一个长餐桌,上面却没有摆放给原辞声的餐具,边上甚至连他的椅子都没放。

        何惊年悄悄拉了拉原辞声的衣摆,示意他坐到自己这边,结果被庄曼吟眼疾手快地按到椅子上。

        “曼吟,你不要这样。”沈鹏忍不住开口,“今天那么好的日子,以前的事就不要再追究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再说,年年现在不已经好多了吗?都能精精神神地站在我们面前了,这多亏了辞声对他的照顾啊。”

        庄曼吟扫了他一眼,“你怎么那么喜欢帮他说话,嗯?先前他一声不响把年年带走的时候你就帮他说话,现在你还帮他说话!既然你那么能理解他,那你们两个出去单过好了。我和年年,我们娘儿俩没有你们过得更好!”

        沈鹏生气,又不敢生气,只道:“我错了,我不说了好吧?”

        “本来就没让你说话。”对丈夫,庄曼吟横眉冷对,可看到何惊年,又满目柔情。“年年,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夹。”

        何惊年端着饭碗,嘴里嚼着美味的饭菜,却根本吃不出味道,一顿饭被他吃得魂不守舍。他一直在想该怎么说,才能让庄曼吟接受原辞声,可庄曼吟好想知道他的心思,始终没给他开这个口的机会。

        晚上,庄曼吟见原辞声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就主动下了逐客令。原辞声也没有硬赖在这儿,礼貌地道了别就离开了。她转头去看何惊年,果然,何惊年正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不舍。

        她暗暗叹了口气。

        何惊年暂时在沈家住了下来。沈家一直留着他的房间,好像随时都在等他回来。房间布置得温馨漂亮,考虑到他现在怀有身孕,一张大床尤为柔软舒适,躺上去就像陷进软绵绵的云朵里。

        但是,何惊年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习惯了每晚被男人抱在怀里的踏实感觉,他现在一个人裹在被子里,只觉得浑身发冷,心里空荡荡的。

        索性起身下了床,他走到窗边看外面的风景,庄曼吟特地把他的房间安排在最好的位置,窗外就是美丽的花园,樱花粉粉白白,浮动在黑朦的夜色里。

        春夜里的风吹袭而过,花瓣飘落如骤雨。

        何惊年看见,隔着庭院的栅栏,原辞声正站在那里,抬头望向自己的方向。雪白的脸,凌乱的卷发,夜那么沉那么黑,可他的眼睛里却蕴藏着微光。

        喉咙一下子涌上酸楚的热气,连胸口都像被热热的东西堵住。直到此刻,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远比想象中更加喜欢原辞声。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无法丈量。

        现在,他在自己真正的家,渴望了许久的温暖归宿,爸爸妈妈都很爱自己,可是,原辞声不在,只那么一晚上的时间,他就忍受不下去。他想立刻飞奔下去,鞋子也不穿,就这么光着脚飞扑进他的怀里。

        “年年。”

        何惊年恍若不闻。

        “年年。”声音又响了些。

        何惊年这才懵然回神,庄曼吟正望着他,脸上露出混合着温柔与忧愁的微笑。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有点睡不着……”何惊年低声道,脑子里乱乱的,想的都是原辞声的事情。不知道他回去了没有,不要在傻傻地站在那里。

        “来,到妈妈这儿来。”庄曼吟朝他招了招手,何惊年靠进她怀里,庄曼吟低下头,亲亲他头发,“在想什么哪?”

        何惊年摇摇头。

        “年年,我是你妈妈,不管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对我讲,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庄曼吟捏捏他肩膀,安静了一会儿,“就这么喜欢那个人啊?”

        何惊年一愣,脸慢慢地红了。

        庄曼吟叹了口气,“我是真搞不懂,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何惊年想了想,红着脸嗫嚅道:“他……就是很好。”

        庄曼吟脱口而出,“好在哪里啊?”

        “他……性格就很好啊,温柔善良,特别开朗,喜欢交朋友,大家都很喜欢他。”何惊年说着,忍不住露出陶醉的微笑,“而且,他还很有爱心,特别喜欢小动物。他告诉我,他养了一只卷毛小狗,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可爱得不得了。”

        庄曼吟神色逐渐古怪,“年年,你在说什么啊?”

        “嗯?”何惊年懵懵地看着她。

        庄曼吟又将他往怀里搂了搂,沉吟片刻,道:“年年,我随便打个比方。假如你现在正在做梦,梦里一切都很好,可万一有一天,梦醒了,你发现现实情况跟梦中截然不同,那个人,原辞声他……跟你想象中并不一样,到那时,你该怎么办?”

        何惊年有点不解,“怎么会不一样呢?”

        庄曼吟沉默了,良久,才开了口:“年年,十几年过去了,你长大了,他也长大了。”

        何惊年笑着点头,“我知道啊。”

        “我的意思是……”庄曼吟翕动嘴唇,可看着何惊年那双充满幸福的眼睛,她到底把后面的话忍了下去,只问他,“年年,你和他在一起,真的开心吗?”

        “开心。”何惊年弯弯唇角,“我只要看到他就开心,甚至不用见面,只要想到他,心里就很高兴。”

        庄曼吟摸了摸他脸颊,“只要你开心,妈妈就开心,妈妈只希望你过得好。”

        “我知道。”何惊年微赧,却很坚定地说,“我也是真心想要和他在一起的,一辈子都不想和他分开。”

        他说话的时候,庄曼吟始终凝视着他,末了,很缓地叹出一口气来,“好吧,妈妈心里有数了。”

        她把何惊年抱进怀里,抚摸他的头发,“怎么办,妈妈拿你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二天,原辞声来了,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拎着礼物,拖家带口的,一副毛脚女婿上门的样子。

        沈鹏不敢给他开门,怕被庄曼吟骂。幸好庄曼吟自己出来了,面色绷得很紧。

        沈鹏进紧张地看着两人,悄声对妻子道:“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庄曼吟掠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外婆。”就在这时,糕糕朝庄曼吟伸出小胖胳膊,甜甜奶声道,“抱抱。”

        庄曼吟神色变幻了几下,还是柔和下来,抱过小姑娘往里去了。

        沈鹏看着原辞声理所当然地跟了上去,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想还好还好,父凭女贵啊。

        何惊年看到原辞声来了,喜出望外,但又不敢表现得太高兴。毕竟庄曼吟只是肯放他进来,并不代表真的接纳了他。

        沈鹏生怕气氛尴尬,说糕糕刚从幼儿园放学,肚子一定饿了,要不还是先吃饭吧,有什么事饭桌上聊。

        “行啊,那正好,就让小原给我们露一手怎么样?”庄曼吟悠悠喝了一口茶,“想做我们家的女婿没那么容易,该守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那都是最基本的……”

        话还没说完,原辞声已经挽起袖子带好围裙,很主动地往厨房方向走去。

        何惊年站起身想去给他帮忙,被庄曼吟一把按下,“干什么呀,妈这是在帮你给他做规矩。”

        沈鹏无奈,“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搞封建那一套东西啊?”

        庄曼吟看了他一眼。

        沈鹏不愧是被做了很多年规矩的,立刻不说话了。

        “外婆,抱。”糕糕拉拉庄曼吟的袖子。

        庄曼吟“嘿咻”把小姑娘抱到腿上,寻思原辞声那小子行啊,把闺女养得白白胖胖。

        “外婆外婆,糕糕的裙子好看吗?”

        庄曼吟笑眯了眼,“好看。”

        “糕糕的蝴蝶结好看吗?”

        “好看好看。”

        “糕糕的小兔子好看吗?”

        庄曼吟亲了一口她的小脸蛋,“好看,都好看。”

        糕糕眨巴着大眼睛,“都是爸爸做的哦。”

        庄曼吟表情一瞬僵硬。

        何惊年轻咳一声,“孩子功课也都是他在管。”

        庄曼吟不说话了,半晌才生硬道:“应该的。”

        原辞声在比所有人预想中都要短的时间内做完了晚餐,他一一掀开银质餐盘盖,七个菜,一个汤,两道甜品。

        庄曼吟像严格的监工,一道道仔细观察过去。

        她是个对衣食住行要求全都非常高的人,家里聘请的厨子和甜点师都是米其林三星的水准。看原辞声做的那些料理,卖相确实都很漂亮,不输家里,颜控还算满意。

        沈鹏已经先夸了起来。

        她不满地瞪了一眼丈夫,急什么,味道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夹起一筷放进嘴里,她认真品了品,最后不情不愿得出一个结论:行吧,水平过关。

        “来来来,辞声你也辛苦了,忙活到现在。快坐,我们吃饭吧。”沈鹏生怕妻子再说出什么“女婿在我们家不能上桌吃饭”之类的话,赶紧招呼原辞声坐下。

        原辞声规规矩矩地坐好,吃得斯文,只夹自己面前的菜。何惊年趁庄曼吟不注意,偷偷给他夹了块排骨。

        沈鹏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心想真是稀奇啊,原辞声这么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进了他们家的门就活像一个受气包小媳妇呢?

        一顿饭吃完,时间已经不早。庄曼吟只说留下糕糕住这里,全程没和原辞声说过一句话。原辞声和他们道了别,要离开的时候,何惊年悄悄跟了上去,抱抱他,摸摸他的头发,以示安慰。

        原辞声说:“亲亲我。”

        何惊年凑上去,亲了一下他脸颊。

        “另一边也要。”

        何惊年又亲了他一下。

        “糕糕也要亲亲。”糕糕发现了他们,哒哒哒地跑过来,成功引来正准备给她喂水果吃的庄曼吟。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何惊年面红耳赤地赶人,“好了好了,你可以回去了,路上小心。”

        原辞声没有动,他转过头,看向庄曼吟,眼神中透出欲言又止的犹豫。

        “怎么了?”庄曼吟问,“有话就说。”

        原辞声默了默,指骨慢慢紧攥成拳。“我想和您聊聊。”他直视庄曼吟,“就我和您,单独谈一谈。”

        何惊年不知道原辞声与庄曼吟到底谈了些什么,总之,那天夜里,两个说了很久。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庄曼吟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见到他,又差点落下泪来。

        何惊年很担心,以为他们两个又发生了什么矛盾,可庄曼吟只说原辞声跟她讲了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听得她心疼。而且,更意想不到的是,庄曼吟在这一晚后,好像逐渐开始接受了原辞声。当然关系说不上多好,但也默认他是自家女婿了。

        何惊年背地里问过庄曼吟,她到底为什么会对原辞声改观。

        “并没有改观,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他并不是适合你的人。”庄曼吟默了默,“但是,年年,你要相信,他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希望你能少些忧愁,多些快乐,哪怕未来还是可能遭遇无法避免的坎坷。”

        过了几天,沈家举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宴会,对外隆重宣布失散多年的大少爷沈棠雨终于回归。宴会上,何惊年自然成了瞩目的焦点,被宾客们簇拥在高耸晶莹的香槟塔前,众星拱月。

        众人望着他,忍不住艳羡他。在原家,他已经是原辞声如珠似玉捧在掌心的宝贝,现在又摇身一变成了沈家的正牌大少爷。他们这个圈子也分三六九等,一直以为他是攀上高枝儿的麻雀,却不想本身就是凤凰,金字塔尖尖的存在,贵上加贵,贵不可言。

        宴会后半段,沈棠风来了。他是连夜从国外赶回来的,风尘仆仆。这些年沈鹏又要照顾妻子,又要寻找孩子,再要匀出很多精力到生意场上实属勉强,所幸有沈棠风一直帮忙打理。如今,沈鹏已经把沈家几个最重要的企业交给了他,放手让他干事业。

        对此,庄曼吟也没什么异议。那些到底是沈家的产业,不是她娘家的,决定权终究在丈夫。而且她理解丈夫多年来的辛苦,也懂他把企业交给适合的继承者的考量。

        最重要的是,年年已经回来了。有了年年万事足矣,她的心可以松快了,不用再一直憋着心劲儿了。对当年沈鹏把沈棠风领回家这件事,她也终于可以释怀。

        庄曼吟轻轻揉搓了一下眼角,让模糊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明。她看见,沈棠风身姿笔直地站在那儿,沈鹏正问着他国外生意的情况。青年背影挺拔,侧脸显出沉稳的神色,全然瞧不出曾经那个黑瘦小猴子似的男孩的影子。

        孩子们都长大了。

        “棠风。”她唤了一声。

        沈棠风回过头,朝她走来,“妈,怎么了?”

        庄曼吟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叮嘱你,工作忙归忙,也一定要当心自己的身体。”

        沈棠风微微一怔,“嗯,我会的。”

        庄曼吟看着他,“许多事情都已经变了,过去的我们只能让它过去。我希望你能继续像现在这样,向前看,你爸爸是对你寄予很高期望的,你一定不要辜负他。”

        沈棠风露出惯有的清浅笑容,“我知道。”

        “也有些事是不会改变的。”庄曼吟顿了顿,“哪怕年年现在已经回来,你也仍是我们家的孩子。”

        “棠风,这十几年来,谢谢有你陪在我们身边。”

        沈棠风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空洞,仿佛他根本不知道此刻该去做出怎样的表情。

        庄曼吟搂住他肩膀,轻轻抱了他一下,“有句话,我不光对你大哥说,还要对你说。”

        沈棠风翕动薄唇,“什么?”

        “欢迎回家。”

        沈棠风朝下一颤鸦睫,用发抖的滚烫声音,第一次对这个养了自己十几年的女人,说出真心话。

        “为什么不能是我?”

        “小时候,我希望自己就是你们真正的孩子,我想当沈棠雨,无数次我都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是我?”

        “现在,为什么依旧不能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原辞声……”

        庄曼吟手指微凝,还是抬起来,生疏地抚摸他的头发。

        “就算当初,我和你爸爸没有把年年弄丢,我想我们也会愿意让你成为这个家的孩子。”

        “所以,没有什么为什么不能是你。相反,正因为是你,我们都觉得很好。”

        沈棠风漆黑的瞳孔颤了颤,重新聚敛起清润的光。是他从未听见的充满温柔好意的话语,落到耳中却令他快要湿了眼眶。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每个字都很沉重地碾轧过舌尖,向他父母,也向那个从未是他恋人的恋人。

        何惊年过来的时候,看见沈棠风深深凝望向自己,红着眼圈说:“你能回来真好,哥哥。”

        听上去是一句大团圆时会说的好意头的话,可何惊年却觉得,他下一秒就要落泪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更习惯你叫我年年。”何惊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介意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叫我年年,可以吗?”

        “年年。”

        沈棠风照做了,喊出口的刹那,也确实如何惊年感觉的一般,黑眸中股动起晶烁的泪。

        “真好啊,年年。”

        何惊年有点茫然地问他:“什么真好?”

        “终于,能和自己真正的喜欢的人在一起了,真好。”沈棠风敛了泪意,露出一如既往的清隽笑容,“年年,祝福你,终于等来廖夏,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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