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十四

荼姚顺着四喜的目光看向凤归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软枕上:“陛下那边可有听到这位的消息？”

        四喜摇头，轻声道：“奴婢打听过，陛下那儿似乎并未听闻朱雀卵孵化之事。想必是二殿下把这件事压了下去，不许宫内的人私下议论。”

        荼姚听后，面上一松，似乎十分不愿天帝知晓此事。

        为什么荼姚不愿让天帝知晓？她的神情极大勾起了凤归云的兴趣。

        明明告诉天帝，对荼姚自己，乃至对旭凤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旭凤不将此事曝露于众，她能明白。可荼姚……

        难不成她想要如旭凤般保护自己？

        凤归云差点被自己荒唐的想法逗笑，荼姚可是害得朱雀满族灭亡的罪魁祸首之一，又怎会对自己好？

        打消了这荒谬想法后，她紧接着又想，难道荼姚是怕自己罪行被她当天帝的面揭穿？

        可这样想更不对了。荼姚现在压根不知道她眼前的凤归云，几近了解朱雀灭族的全部真相。直到刚才都还以为，凤归云是个“迟钝且痴傻的”。

        所以，这种想法在荼姚那儿根本不成立。

        哪怕荼姚觉得她不呆不痴也不傻，凤归云真的状告于御前，那又如何？天帝作为天界之主，岂会听她一个一没背景、二没实力的小小朱雀之词？

        且朱雀一族从盘古至灭族之前，一直承袭鸟族族长之位。朱雀满族被灭后，天帝对此充耳不闻，仿佛石投大海，根本没有下令认真彻查此事，这其中说不定有对荼姚包庇之嫌。

        荼姚这般决定，凤归云实打实地没有看明白。

        “娘娘，您是想将朱雀孵化之事告知天帝陛下？”四喜喜滋滋地挑拣荼姚爱听的话，不停夸耀，“这样的话，二殿下可又立了奇功。指不定，陛下一高兴就封殿下为太子了呢！”

        荼姚目光一变，瞬间直起身子，眼神凌厉地射向四喜：“记住，这朱雀孵化之事你给本座烂在肚子里，决计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就连陛下也不行。”

        她死死盯着四喜，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吐出蛇信，发出危险的信号：“要是让本座从陛下或是旁人口中听到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你也就不必在这紫方云宫呆下去了，不要以为本座会怜你辛苦服侍近千年的情分。”

        四喜的笑意僵在脸上，她“噗通”一下子跪下，贴伏在地上，连连发誓：“小仙能得天后垂怜，已是幸运至极。小仙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唯您马首是瞻，说什么也决不敢违逆娘娘旨意。”

        荼姚定定睨视地上的四喜，没有开口说话。唯有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四处游走，逼迫得四喜愈发惊恐，身子几乎抖成筛子。

        凤归云很清楚，上位者靠得不仅仅是口头上威逼利诱，还有足够强大的气场。有时无需言语威慑，一个眼神、一次抬手便足以让他人臣服，即使并非真心诚服。

        她不得不对荼姚拜服，这些正是她所做不到的。

        百转千回间，荼姚已将目光转向她，夹着逼人的威压侵袭而来。荼姚这样的举动分明是在强迫凤归云向其跪拜诚服。

        既然已经屈从于复仇，向荼姚屈膝跪拜也不差这一次。

        做戏，凤归云可是惯手，她忙假扮胆怯，害怕地对荼姚跪拜。

        荼姚很是满意凤归云的恐惧，她摆手让凤归云起身，又伸手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的四喜：“你能为本座和火神考虑，本座心中甚是感动。”

        她叹了口气，轻柔地为四喜拂去额前碎发：“唉……别怪本座狠心对你说这番话。自旭儿统领五方天将、穗禾当了鸟族族长后，他们二人不能常伴我左右，陪我解闷逗乐。是你常常说笑逗闷子，否则还不知道本座这几千年的日子该怎样度过。说来倒是我委屈你了，你原是穗禾身旁的侍女，本可以像穗禾身边的雀灵，有一仙职傍身，为自己母族添上一笔荣光。”末了，荼姚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假惺惺地用袖子抹了抹。

        荼姚的演技在凤归云——这位演技练得炉火纯青之人面前，可谓是拙劣至极。

        但在某些人眼中，譬如四喜，就十分吃这一套。她正感动得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荼姚千恩万谢。

        二人一个真情，一个假意地轮番上演着主仆情深的戏码。

        适才，她们二人的对话，有如醍醐灌顶。倒是让凤归云想通了之前的疑惑。

        四喜身后倚仗是穗禾，荼姚背靠得是穗禾所掌控的鸟族，旭凤背后则是荼姚。

        这一环套一环，想要理清势力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无非谁背后倚仗谁，谁要借谁的势。

        以此类推，天帝亦然。

        朱雀灭族没有深究原因，约摸是荼姚要倚仗鸟族，天帝要借荼姚身后鸟族之势制衡其它势力。

        然，时移势移。荼姚背后的鸟族势力日益庞大。自古君王最忌功高盖主，天帝必多生忌惮，他要想撼动荼姚一手扶持的势力，必须需要一个突破口。

        那么，凤归云就可以是那个契机。

        作为鸟族始祖后人，定会被天帝以及鸟族内不服荼姚、穗禾之人，借机推上族长宝座。这也就是为何荼姚不愿凤归云现于天帝眼前，导致大权旁落，鸟族不再为她所控。

        天帝……

        凤归云默默将他记在心中。

        也许日后这位天下之主、六界里算得上最尊贵的君主将会为她所用。

        四喜瞥了眼座下的凤归云，方后知后觉地发现殿中还有这么一号人。她这次学乖了，仅问荼姚凤归云的去留，其余一概不问。

        荼姚听后，一抹玩味的笑在嘴角漾开：“不，她留在本座这儿可惜了，她另有别处可去。”

        荼姚对四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欠身告退。

        殿内，只剩凤归云与荼姚二人。

        凤归云不由攥紧双手，再度将自己的指尖陷于掌心之中。

        她心下一惊，暗暗揣度：有别处可去？难不成荼姚不会把自己留下？她离开栖梧宫不就是为了接近荼姚伺机报仇。从栖梧宫换到夜神所在的居所，本质上还跟她自己在栖梧宫并没什么两样。这样一来，那她不就只是变相挪了个地方住？

        可她又实难摸准荼姚的心思，很显然自己处于极为被动的状况。此刻，唯有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不多时，一股黑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殿内，坠向凤归云身旁的地面，随之散尽。

        她偷偷用余光往那处一瞥，是一个全身黑衣，头戴银质面具的男人。

        男人似有所感，面具下的一双阴骘黑瞳，波澜不惊地掠过凤归云。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绝对不是个好惹的家伙，以后还是敬而远之为上。

        男人稍稍躬身：“不知天后有何吩咐？”

        “奇鸢，本座当初让你看紧润玉，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禀天后，夜神与往常并无异样。”奇鸢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宛如这世间一切皆与他不相干。

        “嗯。”荼姚点头，“今后你不必再继续监视润玉，以免被他发现，得不偿失。此事——”她的目光移到凤归云身上，“本座有更好的人选。”

        凤归云眼皮一跳，荼姚的意思难道是让她去监视夜神？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省得与荼姚终日两两相看，犹如踩在万丈深渊上的细丝。稍有不慎，被荼姚察觉，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倒不如以时势造时局，将计就计照荼姚的安排走。自己整好可以从她的布局中跳出，从而观览其局；必要时搅乱荼姚布好的每一步棋，乃至将其引入死局也未尝不可。

        “漓玖？”荼姚唤了声她。

        凤归云还未能完全适应自己的新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荼姚不由提高了几分声量与音调，“漓玖！”

        “是、是的！天后娘娘！”凤归云高声回道。

        这次她真被荼姚吓得一个激灵，声音没有以往佯装出来的刻意，反是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几分颤动。

        荼姚被凤归云比自己还要高的声线所摄，一时怔愣。很快，她缓过神来，忍不住摇头叹气：“本座遣你去夜神的璇玑宫，你可愿意？”

        话是这么说，但荼姚的语气中没有分毫询问的意思，仿佛只是走个表面过场。

        凤归云一早就打定主意去夜神宫中，但也不能让荼姚这么快得偿所愿。索性将自己的蠢笨角色，扮演得更加淋漓尽致些。

        她不解道：“蛋……漓玖，不能呆在二殿下宫里吗……”

        荼姚细眉轻挑，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漓玖，旭儿待你如何？”

        “二殿下自是待我很好。”

        荼姚徐徐诱导她：“我儿待你如斯，你是否应该报答一二？”

        凤归云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本座让你去润玉那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将每日所做之事事无巨细向我禀明，不正是你对旭凤最好的回报吗？”

        凤归云心中止不住直呼：好家伙！真是好家伙！今儿个自己总算是见识到荼姚的本领，居然能把监视别人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唔……天后娘娘，这样二殿下真的会开心吗？”

        “自然。”荼姚直截了当地答道。

        凤归云猛然抬起头，极坚定地看向荼姚：“漓玖愿意去做。”

        荼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罕见地往她那处投去满意的目光：“还算听话。”

        凤归云暗讽：是否听话，以后你就知道了。

        “漓玖，你到璇玑宫后，每隔十日去紫方云宫偏门处，连敲四下门，自有人接应。到时你将润玉这十日来的情况告知予本座。”

        “等等。”

        凤归云刚想应承下来，荼姚立即改了想法：“记得本座收买多少璇玑宫中人，在他宫中悄悄布了多少眼线。皆因润玉疑心是本座的人，不是马上被他用各种理由搪塞挡了过去，就是没两天寻由头遣去别处当差。倘若直接与本座汇报，被他发现，岂非坐实本座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以后要还想往他璇玑宫中添人手，怕更是难上加难。”

        荼姚沉思许久，方道：“奇鸢。”

        “属下在。”

        “日后就由你去与漓玖联系，每十日交接一次。至于什么时辰、在何处，你自行决定即可。”

        “是。”奇鸢好似十分不愿地瞥了眼身旁的凤归云，撂下一句“十日一到，我自会找你。”又化作一团黑色烟雾迅速离开。

        凤归云委实没有料到。命运反复无常，最喜捉弄。

        这不，她越是想远离的，就越喜欢将那人往自己身旁拢去。

        她只得一遍遍默念水神洛霖的至理名言之一，来进行自我宽慰。

        洛霖曾曰：安之若素，泰然处之，方能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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