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故人旧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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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烟从卞府出来时,已经日暮时分。
她知道最近莫迟雨是宿在宫里,她现在进宫也已经迟了。
她方才表现得柔韧有余,可如今心跳却仍未平息。
换在从前,她绝不会这样鲁莽粗暴地做事。她发现自己今天是把“仗势欺人”和“武力服人”两件为人不齿的事全部凑到了一块儿做手段。说不定督主知道以后会骂她自作主张。
但无论如何……
她把手贴在衣襟外,碰了碰那本名册。
——四叔的妻子和孩子都会平安无事。
如今风波未起,除了她,众人皆是棋差一招了。
墨烟破颜一笑,感到郁结的心绪稍许放松。
戌时一过,城门落了锁,天色很快青黑。
墨烟随处闲逛,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熟悉的巷口。
她站在大道旁,朝里望去。
在这条安静的巷子里头,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着李树,有一方小泉,有一群鸭子;那座院落的木门上贴着门神、挂着宝镜,门里有一个做锦衣卫的幺子,一个苦读圣贤书的次子,有一位矍铄有力的老人,有一位笑容和蔼的夫人……
“诶,你是不是那位小公公?”
墨烟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她猛地转头看去。
白启鸣正站在那儿,提着一盏纸灯笼。他看上去风尘仆仆、面色疲倦,但脸上挂着明亮好看的笑。
“白……白校尉,”她怔一怔才回身站好,拱手行礼,“刚忙完?”
“啊,是的。您呢,也是才下值?”
墨烟点点头。
她发觉眼睛如同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不听从调度,直直望着白启鸣的脸,仿佛她的眼睛饿了很久,而看着他就如同饮蜜。
“我中途去查了些别的事。”墨烟简短解释道。
白启鸣愣了下,好像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要同自己解释。不过接着就也说道:“我们赶到张郎中别府时已经迟了,似乎有人驾马车从后门逃走,后来也没能找着。”
“难怪这样迟。”
“可不是么。”白启鸣毫无芥蒂地笑了笑,朝前走一步,“对了,我上回没来得及道歉,您的伤如今怎么样?”
他将灯笼微微举起,仔细地看向墨烟的脸。
墨烟下意识后退半步,抬起手背擦了擦脸颊。
那儿的伤已经彻底好了,没有留下半丝疤痕。
她的伤一向来好得快。
说实话,她心底为此而失落。她希望那条伤口可以留得更久,若是能够结下一个难以遗忘的疤痕,或许她也不会不悦。
“啊,请小公公在这儿等我片刻,好不好?我的家就在这条巷子里头。”白启鸣举了举灯笼示意,接着便走进巷道。
墨烟呆呆站了会儿。
不过多久白启鸣便出来了,他怀里揣着一个麻布包袱。
墨烟的眼睛颤了颤,听到自己嘴里问:“那是什么?”
她伸手接过那只布包。
布包里面放着的东西热烘烘软乎乎的,散发出喷香的米面气味,将鼻尖揉暖了,又揉得酸痛了。
白启鸣笑着说:“我娘和大嫂做的包子,这是刚出笼的一屉,小公公带回去尝尝?算我给您赔不是,您看行不行?”
墨烟愣愣的,点了点头。
但她没有转身离开,相反,她当场解开布包,取出一只包子塞进嘴里。
白启鸣连忙伸手:“诶,还烫——”
墨烟又猛地后退两步,摇摇头。
滚烫咸鲜的肉汁滑入喉咙。
做菜是件有趣的事,一点儿盐多了、一点儿糖少了、一点儿水干了,味道都会不一样。她曾经踌躇满志,认为自己可以做出同白夫人一样的味道。她和丈夫在南京的小屋里揉面发面,讨论该放哪些馅料,该蒸多久,甚至因为意见不合而大打出手——用锅勺和筷子。
她闭上眼睛:“这真是……”
“您不要紧吧?”白启鸣担忧起来。
她接着将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一面用力嚼着,一面露出笑容说:“令堂手艺真好,比宫里头的饭食味道还要好得多。看来就得趁热吃才行。”
她始终低着头。
“您可太会说话了,我娘听了不得高兴坏。”
“白校尉,谢谢您。”
“哪里哪里……若是小公公愿意原谅我的莽撞便已很好了。”
“当然。您不必介意那些事。”
墨烟将布包重新慢慢裹好,抱在怀里。
她向白启鸣告辞。
一转过身,眼泪就掉了下来。
-
第二天墨烟进宫见莫迟雨时,眼睛还红肿着。
她在宫道上遇到了莫迟雨的“答应”。杜春屏抬头看向墨烟,短暂一顿后便笑着说,自己想要抽空为她打一对鞋垫,问她的尺码。
——因为墨烟经常跟随莫迟雨出入宫廷的缘故,她与杜尚宫也更为相熟了。
墨烟便告诉她,自己更喜欢荷包:“杜尚宫从前是尚服局的人,绣活那么好看,踩在脚底下算怎么回事。不如荷包好,可以挂在腰上显摆。”
“这不好吧?墨烟公公可能不知道,在这宫里头姑娘们都是给相好做荷包的。”杜春屏虽然这么说,但一点儿也不生气,像哄孩子似的。
墨烟笑了笑,没再说话。
“对了,”杜春屏说,“我想着给你们督主煲汤补补身子,你想喝什么?”
“既是给督主喝,问我做什么?”不等杜春屏嗔她,她快速说,“我想喝菌子鸡汤。”
杜春屏被她噎得发笑,用帕子掩掩嘴,低头笑着:“好好好,若是厨房有菌干备着,我就给你煲鸡汤。”
墨烟从前不知道杜春屏这般爱笑。
其实杜尚宫本就长相端正,笑起来更添风韵,很有几分动人情致。
站在有着简单交情的旁人角度,墨烟挺喜欢她。
-
墨烟到莫迟雨书房时,端云正巧出去换茶,于是墨烟便走到桌前替他磨墨。
莫迟雨抬起头瞥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墨烟不解其意。
莫迟雨冷笑一声:“花椒呛了眼睛不成。”
“……”墨烟只好说,“做了噩梦。”
她伸手按一按眼眶,想着怎么脸上伤好得那么快,哭完眼睛却这么不容易消肿。
莫迟雨便不再看她,蘸了墨写字。
“听说你昨天可是干了一桩大事。说说吧。”
又是一件令墨烟牙关咬紧的事。
她道了声“是”,从怀里取出名册和花押私印放在莫迟雨桌上。
莫迟雨笔锋一顿。
“这些是什么?”
“是从卞樊厉卞侍郎家中搜出的东西。可以确认,他将大笔钱财用于私建外宅、豢养姬妾,并在那里招待各级官员。”
莫迟雨挑起眉毛看她:“另建私宅、豢养姬妾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申大学士家里还有西域美人,你不是知道的么?”
墨烟听得出莫迟雨不过是在调侃她的一本正经,于是继续道:
“我是通过张郎中一线查到的卞侍郎。如督主所说,建立别府不是怪事,可既然是常事,却偏偏要巧立名目转移地契财产;不过是招待客人,却还要一一记录在账上,何时何人送何礼做何事,这难道不奇怪吗?”
莫迟雨颔首。
墨烟说出自己所下结论:“他分明是犯下了结党营私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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