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误入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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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烟绕到后院,轻轻跃上一棵临墙而生的李树,接着矮身踏上院墙。
她朝院内看去,落入眼际的是一杆红缨枪。
使枪之人两鬓斑白,已过耳顺之年。身穿白布衣,长衫脱在一旁,袖口和裤管紧紧扎住,一招一式间激荡生风。
墨烟自诩轻如鸟雀,并不认为自己会被发现。
然而还不及她再动半步,一支银光闪闪的长枪便已朝她飞来。
凌厉如箭,但似乎并非直冲要害而来,如若一躲不躲应当会刺穿发髻。墨烟不是任人鱼肉之人,她迅速旋身,足尖在瓦片上转了半圈重新稳下。她的身体亦因此离开了李树枝条投下的阴影,彻底暴露于人眼下。
“好身手!”只听有人如此一喝之间,另一杆枪已经飒飒而来。
这回是冲着双足发动的袭击。
墨烟下意识错步欲躲,不料院墙铺就的瓦片历经风霜早已薄脆,右脚所踏之处的灰瓦登时碎裂掉一大片。她勉力站住,试图将重量放到另一只脚上。可是对方好似早已查明她会如何动作,一颗石子儿正正朝着左腿袭来。
墨烟心里暗叫不妙,知道自己是太过松懈了。
她虽试图躲避,但仍然被那块石子儿狠狠砸中膝盖。
身体失去平衡朝前扑倒,墨烟摔进了一片池塘之中。
池塘水很浅,她迅速站起身——
银光一闪,利风一过,她抬头时看到的就是直抵喉头的枪尖。
枪尖之后是红缨,红缨之后是长杆,长杆之后是一双布满伤口和青筋的武人之手,其后是一对锐利明亮的眼睛,从轮廓到神采均与白启鸣很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应当是白启鸣像他才对。
那是一个清瘦有力、精神矍铄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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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问清,前兵部左侍郎。
因从仕文职,一生从未亲踏沙场、领兵杀敌,但却是个真正的清廉文士。
他出身平民,祖上是校尉军户,尽管军户制度已经不再实行,他仍从小习武,四书五经之外阅遍军书,是个文武通才。白问清少年时参加武科举小试后夺得了不错的成绩,但他辞将不做再考文科举,最终踏入六部官场。
平民出身、遍无门路,在六部中能做到左侍郎者,必然已是人中翘楚。但白问清因为个性过于清直的缘故,在官场中始终是个异类;昭愿之乱后,当时的兵部尚书刘瑞芝被弹劾下台,他也主动辞官归隐。
奣朝时期,官员俸禄不高,如白问清这样的不贪不吝者,不过是可以勉强度日而已。
好在他本是顺天府人,祖上也有些根基。白问清辞官后便在家中教人读书、传人武艺,做了个教书先生。膝下三子一女,都还孝顺。
活到这把年纪,也算是可享天伦之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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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发生什么了?您是不是又和隔壁的大黑猫闹上了?上回不是说好咱家的墙它喜欢走就借它走走也不妨事……”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墨烟头颈未动,偏一偏眼睛,看到身穿常服的白启鸣正从屋内走出来,头发濡湿尚未盘起,看上去似乎本来正在沐浴。
白启鸣一边挽头发一边抬起头看过来——与此时此刻的氛围完全不搭调,简直有点儿滑稽。
不过等到白启鸣看清楚院落中的这幅场面,他自然登时愣住了,目瞪口呆:
“墨、墨烟?!”
“怎么,是你认识的人?”老人开口问道。
趁此一隙之间,墨烟挥剑斩下了红缨枪的枪头。
她手中握着从袖中抽出的乌黑短剑,横挡于前。
看到那把短剑,老者的眼神变了变。
“不服输,好气性!”老者笑道,收回了手中的长杆。只见木杆断口处平滑如镜。
“爹,他是我的同僚。”白启鸣匆匆解释。
他上前去扶墨烟,墨烟也就任他扶,从池塘里爬上来。
“小公公来这儿做什么?”他低声问她。
墨烟则对他笑了笑,从腰带上扯下那只万字纹的漂亮荷包:“这下子白校尉的荷包可是真真湿透了。”
“啊,原来是在你这儿……”
“我之前在卞府捡到的,想着来还给你。”
她现在浑身滴水,狼狈不堪,心情却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比试”而变好了些。
夕阳的赤光渐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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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烟站在屏风后犹豫着。
浑身湿透自然要换衣服,这时候再推拒反而显得矫情。
她把身上一袭被水濡湿后一片暗青的曳撒脱下,再解开中衣。她低头时可以看到自己用白布包裹的上身。揽月楼的扶柳姑娘和她亲近,也知道墨烟的身份,她总说墨烟不仅装作一个小太监,实际也真像一个小太监。
确实如此。比起同龄女孩,墨烟身体长得很慢,谎报岁数十八,实际也已经十七岁,至今未曾来过月信。这些布条与其说是掩饰,不如说只是为了行动更加轻便。
裹胸布条自然也已经湿透了。
墨烟叹了口气,轻咳两声,朝屏风外唤道:“白校尉?”
她现在是在白启鸣的房间里。
“怎么了?”白启鸣在房间外的走廊上用小碳炉烧火,听到她的声音便回应道,“是还缺什么吗?”
“我身上有伤,需要干净的布条包扎。”
“你的伤还没好?”白启鸣是个有意思的人,可以把真诚和狐疑完美地包容在一句话里头。
接着他就推门走进房间,在屏风外的那一半开始翻找。
一面嘴里问着:“你这伤很严重吧?包扎需要我帮帮忙吗?”
“不需要。”
“不用客气的嘛,我和哥哥姐姐从小习武练功,身上哪儿会不添彩,清理伤口可是一把好手远胜普通医者!”白启鸣顿了顿,“还是说你难为情?”
墨烟倒也坦荡:“我毕竟与寻常男子有所不同,不愿示人之意白校尉应该可以理解吧。”
“得。那我把布条挂屏风上了,你自己处理吧。”
于是从屏风上甩来一捆布条,一只小瓶子则从底下推过来。
“是我们家常用的伤药。”可见白启鸣虽然狐疑,但仍将真诚放在首位。他的确是一名谦谦君子。
“谢谢。”
白启鸣把墨烟挂在屏风上那些换下的潮湿衣物拿了出去:“我帮你熨一熨,应该很快会干的。”
“劳烦白校尉了。”墨烟再次道谢。
“别叫我白校尉了,我也不叫你小公公——以后咱们就以字称呼行不行?”
墨烟在屏风后笑了笑,半晌终于开口:“谢谢启鸣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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