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洛生

时间永不回头，我却没有一刻不活在过去。

        回顾往昔，我的人生与猎杀者三个字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想要了解猎杀者，首先要知道，猎杀者也有生猎和死猎之分。

        其实我对死猎这个名字一直有些排斥，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它听起来不吉利，后来发现是因为它听起来太贴切。

        成为死猎的原因有很多，其中绝大部分是因为出身。一般来说，成为死猎的年龄不会超过七岁，和大多数人一样，猎杀者也需要学习，只不过我们学习的目的更直接一点。

        但这不是生猎与死猎最大的不同。

        猎杀者的目标是苏燃人，经验再老道的猎杀者对上拥有异能的苏燃人，也很难保证不吃亏，为了弥补这个弱势，组织会在死猎身上进行一定程度的实验改造。

        所以，死猎的身体素质相对生猎来说有优势是公认的事实，但其付出的代价是，死猎的平均寿命不会超过四十岁。

        若干年以后，每当我停下脚步回头看，总会愈发清晰的明白，人生是可以贩卖的，成为死猎，走的就是这样一条道路。

        相对于死猎来说，生猎更自由，他们之中不乏有因为仇恨而选择成为猎杀者的，但绝大部分人成为猎杀者的初衷其实都很简单——钱。

        这份工作的收入足以保证他们离开组织后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据我所知，能够活到最后的猎杀者还是少数。

        但奇怪的是，想成为猎杀者的人从来都没有少过。

        而我的前辈，就是一位生猎。

        我的第一次任务，就是在前辈的带领下完成的。

        现在看，那次任务真是惨不忍睹，据说猎杀者第一次任务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四十，差一点，我就要成为其中之一。

        如果不是前辈出手相助的话。

        说起来，死猎与生猎之间的矛盾已经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两派之间摩擦不断，见死不救的也不在少数，所以我一直不明白，前辈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这个疑问一直到前辈离开都没能解决。

        “队长，所有苏燃人皆已安排妥当。”

        多年以后，我站在了和前辈当初同样的位置。

        我抬眼看过去，“安定剂都注射完了？”

        苏燃人被抓后与猎杀者同归于尽的事例比比皆是，所以我们必须确保他们已经丧失反抗的能力。

        眼前的任务目标并不精于打斗，所以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奄奄一息的苏燃人会在我靠近的那一刻突然暴起。

        辛辣的疼痛一瞬间爆发开来，我捂住脸部，鲜血自指缝间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我并不对苏燃人的攻击感到恼怒，换做是我，下手只会比她更狠。

        很快，队友将苏燃人再次压制。

        这一击没能将我毙命，不难看出她眼中的失望，“你们这么做，就不怕有一天会遭到报应吗？”

        闻言，我拦下队友已经抬起的手，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的报应指的是什么，我们全都死光了，就算是报应了吗？”

        她的表情一瞬间陷入了怔愣，目光黯淡下来，像是一盏失了光亮的灯。

        我并未多言，转身离开。

        “ok，这样就没事了，不过大概率会留疤，到时候可以再过来，我帮你做处理，保证一点痕迹都不会留。”

        我看向医护室里那面锃亮的镜子，只要一个并不困难的治疗，这道痕迹，就会完完全全从世界上消失。

        “不用，留下吧。”

        我并不了解前辈离开后的去向，事实上，那之后，我很少再回想起那件事，这其中或许有我和前辈的接触极其有限的缘故。说到底，我们的交集始于安排，也止于安排，情谊一分不少，也一分不多。

        所以，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情形与前辈再次相见。

        我脱口而出：“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你愿意出手，就有可能。”前辈的面孔隐在黑暗中。

        “洛生，救救她。”

        “看在我曾经救你一命的份上。”

        “当初为什么救我？”我意识到现在可能是最接近答案的时刻。

        “我是负责人，救你不是很正常吗？”

        对此，我提步离开，未做任何回应。

        突然，“因为你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人看了很不爽。”

        行至途中，我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了片刻橱窗中的倒影。

        没想到是因为面瘫。

        不久之后，我见到了前辈的爱人亦声，在实验室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原以为远离了猎杀者的过往，就能够拥抱新的生活，却没想到相爱的妻子竟是一位隐瞒了真实身份的苏燃人。

        就像妻子也从来没想到爱人会是一位猎杀者一样。

        猎杀者爱上了苏燃人。

        苏燃人爱上了猎杀者。

        何其讽刺。

        “洛队。”秃头脸上的笑容格外和蔼，毕竟，不夸张的说，这里面将近一半的苏燃人都是洛生送进来的。

        有时候遇到苏燃人抵抗强烈无法带回的情况，下令将他们处理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但洛生没有杀过一个苏燃人，她的所有目标，都是活着走进这里的。

        我接过他手中刚刚出炉的资料，不出意外，这里面的人就是我下一次的目标对象。

        秃头的视线沿着洛生的方向看去，关于洛生被伤之事他也略有耳闻，“洛队放心，以她的情况，活不过三天。”

        自苏燃人现世以来，外界关于苏燃人的争议一直不断，而在以反对者为主流的社会背景中，秃头却是毫无疑问的苏燃人支持者，其主要体现在，他的实验对象叫的越惨，他的热爱就越深刻。

        我心中一惊，面上于是笑的愈发淡然，“那就——麻烦您了。”

        营救要快，但我知道，越是紧迫，越是要耐心。

        终于，我等到了一个机会。

        意料之中的，亦声并不相信我，所以我用了最直接也是最粗暴的方法，“我根本不在乎你信不信我！反正待在这里是死，跟我出去最差不外乎也是一个死，你或许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但我想你不会不在乎其他苏燃人的命吧？”

        亦声惊诧道：“你什么意思？”

        “只要你答应跟我走，我就答应你，救出困在这里的其他苏燃人。”

        最终，亦声听从了我的建议逃离，而我，也顺利留下来对抗追击者。

        昔日的同伴，今天的死敌。

        子弹将我击倒的那一刻，我久违的回想起了以前。

        记得年幼的时候，我总是固执的认为这个世界很小，它可以容纳几十亿人，却放不下一个属于我的家。

        但如今，至少此时此刻，我不再为此挂怀。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回头的选择。

        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多年以前，面对死亡的威胁，我选择了成为猎杀者活下去。

        多年以后，面对同样一个选择，我选择了成为洛生活下去。

        就在我以为世界即将归于沉寂之时，亦声的声音闯了进来：“至少让你活着，比让你死去更有价值。”

        这短短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

        往后，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无论身处怎样的逆境，只要我回忆起这个时刻，回忆起亦声的声音，我就知道，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

        逃出组织后不久，我们见到了前辈。

        我不知道这对曾经的恋人交谈了什么，只透过那扇虚掩的门看到了前辈佝偻的背影，宛如一粒尘埃。

        离开时的时候，亦声的脚步，自始至终未曾有过半点停歇。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前辈。

        之后，我陪着亦声度过了她人生中最后的阶段。

        我能够带着亦声逃离组织，却无法一并带走她的伤痛。

        实验的后遗症越来越严重，亦声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最后连下地行走都无法，药石无医。

        有一天，也许是在房间里呆久了，她久违的提出想要出门散心。

        我于是推着她来到屋外，在一颗苍翠的树下，亦声呆呆的看了好久，彼时的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看的那么出神，于我而言，那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风景，但她的眼神，陌生的像是……从未见过一般。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我可以清晰的记住任务的每一个环节，但却总是很轻易的忘记那些与我接触过的人和事。

        但奇怪的是，往后每当我回想起来，那一幕总是极其清晰的浮现在我眼前，任由岁月奔腾却从未消逝。

        “洛生，我要你答应我。”

        “从今往后，尽你所能，去帮助他人。”

        “快乐也好痛苦也罢，去了解去感受，这个过程或许会很艰辛。”

        “但至少，这样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亦声死在了阳光灿烂的夏日里。

        而关于前辈最后的回忆，还是那个佝偻的背影。

        亦声死后，我始终牢记她的话，尽可能去帮助更多的人，只是我不知道这样的机会还有多少。

        我原以为自己会死在组织的追杀下，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不久，末世就爆发了。

        怎么说，恶有恶报是老天有眼，好人没好报是老天瞎了眼，那像我这种情况，大概就是老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末世里需要帮助的人很多，我无法解决他们所有的困难，只能尽力做到最好。

        只是每当我看到那些人感激的目光，心中总是有些愧疚。

        因为我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无法改变我自愿成为一名猎杀者的事实，为了不让自己经历痛苦，我把痛苦建立在那些无辜的人身上。

        救再多的人，也抹消不了我的罪孽，我再痛苦，也痛苦不过那些被我伤害的人。

        即便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忘记了，我也不能忘。

        我必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记得。

        我是一名猎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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