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悔

可能是被桑延的状态影响到了，纪宇后半句话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太一样，带着点不敢置信的怀疑，也带着点无法掩饰的喜悦。

        桑延没有回答，而是沉默了下来，但纪宇的状态则显得有些兴奋，这是第一次有到访的幸存者询问他关于母亲的事。因此，哪怕只是偶然，他也不禁想要多说一些：“末世爆发的时候，我妈刚好不在家，后来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我们家的人一直不肯离开小镇，就是怕有一天她回来了，会找不到我们。幸运的是，小镇现在发展的很好，我们一家应该可以一直呆在这里不用离开了。”

        自听到纪宇说出照片上女人的身份之后，桑延就一直陷入了呆滞状态。

        她听得出纪宇话里的喜悦，也因此，她不敢抬头。

        然后她就听到纪宇说：“我外婆很想她，几乎每天都来问我们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可惜，放了这么久，还是没什么消息——”

        桑延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的瑟缩了一下。这一下，就连纪宇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语带关切：“你怎么了？”

        继而他发现，桑延双手逐渐握拳，似乎陷入了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

        “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你的外婆？”

        纪宇闻言，突然觉得就有些不安，“为什么……”

        桑延摇摇头，“我恳请你，先不要问，带我去。”

        叶争显然不太赞同，“外面现在很危险。”

        可桑延的回答不容置疑，“我必须去。”

        一夜之间，和小镇外竟围拢了数十只高阶丧尸，并且数量还有不断增加的趋势，刚刚曙光的人出去侦查，夏炎不慎负了伤，幸好不算太严重。

        丧尸深夜将尸体扔进来，此举恐怕意在将他们引出，虽然和平小镇现在还是安全的，但他们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

        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应对方法。

        思及此，墨泠看向余还，谁知余还也刚好也看向了她。

        两人一拍即合，找大家商量了一通，终于定下了一个方案。

        墨泠：“怀远哥那边我去说。”

        余还：“ok，其他我来办。”

        去找纪怀远的路上，墨泠给叶争发了个电话，开门见山的问道：“叶争，纪怀远可信吗？”

        那边沉默了一下，而后，响起了叶争沉稳的声音：“可以。”

        听完墨泠的计划，纪怀远第一个反应不是惊讶，而且十分冷静的道：“但光凭你们几个恐怕不够吧？”

        即便曙光现在有八个人，怕是也敌不过镇外聚集的数十只高阶丧尸。

        “但凭一试。”墨泠之所以来找纪怀远，就是因为丧尸包围小镇之后，小镇的所有出口都必须经过他的同意才能开启。

        纪怀远不难猜到，外面的丧尸十有八九是为他们而来，如果现在放他们出城，对小镇的人来说，威胁或许能够大大减少。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份对小镇有利的计划。

        但，“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墨泠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缘由，就听纪怀远继续道：“除非，你答应让我们的人跟你们一起出城。”

        墨泠闻言，下意识皱起了眉，显然并不十分赞同这个计划，“我们没有带来足够的易容果，且外面的敌人多数为高阶丧尸，我怕，到时候为了达成目标，他们会选择一网打尽。”

        纪怀远闻言，也不禁皱了眉，但很快就做下决定，“那就不易容，做好伪装，也能够吸引一部分丧尸。还有，我打算这次任务，除了部分留下来守护小镇的人以外，其余的人，能用多少，就用多少。只有人越多，他们的力量才会越分散。”

        “什么？”墨泠惊出一身冷汗，“这未免也太过冒险。”

        她大概了解这个小镇的战力，虽有部分高阶强者，但二阶幸存者仍旧占据了大多数，如果真如纪怀远所说，那么，到时候大多数跟着他们一起出城的人，最后恐怕都会死。

        而曙光的人，大概率会保留下来。

        “只有这样，才能够真正保护桑延的安全。”说这句话时，纪怀远眼中没有半点迟疑。

        墨泠沉默了下来，她知道这个办法是最稳妥的，但一旦接受，就意味着，或许不久之后，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将会为他们牺牲。

        这不是一件易事。

        而纪怀远做下这个决定，更不是一件易事。

        窗外，突然响起了翅膀扇动的声响，但并未惊动屋内的二人。

        终究，墨泠还是道：“哥，我们无以为报。”

        纪怀远走过来，哪怕他们相识不过短短数日，却可以毫无保留的将性命交付。而这都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去吧。”他拍拍她的肩。

        墨泠点头，刚准备离开，就看到韩宁知推门走了进来。

        ——宁宁，不是应该留在旅馆保护桑延吗？

        ——难道……？

        果不其然，韩宁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大，桑延可能出事了。”

        在纪宇的带领下，桑延来到了纪家，就像纪宇话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一样，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屋子，到处弥漫着一种家的温度——温暖而令人眷恋。

        “是小宇吗？阿远还在外面吗？”是纪宇的外婆出来了，她脸上带着笑，只是眉心间有一道皱纹很深刻，“你们有没有受伤？”

        纪宇沉默不语，只摇了摇头。

        “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不知道为什么，外婆今天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知道你们没事，外婆才能够放心。”

        纪宇的外婆虽然瘦，但身子骨看起来很硬朗，精神状态也不错，想来，她能在末世里存活至今，性格里肯定有十分坚韧的一面。

        祖孙俩说话的间隙，桑延也进了屋，看到是位生面孔，纪宇的外婆脸上不禁带起了疑惑，“这位是？”

        纪怀远刚想向外婆介绍桑延，就看到桑延对着他们直直跪了下来，膝盖落在地板上，发出厚重的声响。

        而后，纪宇的脸色开始变了。

        “这……这是？”老人家顿时有些茫然无措，慌慌张张想要伸手将人扶起。

        但是——

        “老人家，我是来像你们请罪的，您的女儿已经回不来了。”桑延面无表情，“是我害死了她。”

        于是，那双手，就这么停住了。

        纪家人，目光死死看向了她。

        桑延目视前方，小小的房间里，三个人的脸上全是绝望。

        “你……你是在开玩笑吧？”三个人中，纪宇率先开了口。

        虽然纪家一直未曾放弃在末世中寻找纪母，但他们也知道希望渺茫，很有可能，她已经在乱世中死去了。

        但只要没有看到尸体一天，他们就还有希望。

        相信有一天，他们家人能够团聚。

        桑延开口时，就像排练过数千遍一样熟练，“我必须向你们承认，如果没有我，她或许能够活下来，是我为了自救，导致她在丧尸面前摔倒，从而酿成了悲剧。如果你们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将记忆导出，你们一看便知。”为此，桑延特意带来了记忆匣子。

        纪宇闻言，脸上突然由痛苦转化为一种扭曲的表情。

        一直以来，纪宇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母亲。纪宇一直在想，等他变得更厉害了，他就要去更远的地方寻找母亲。

        什么线索都好，哪怕是最坏的消息。

        纪宇做好了可能会得知母亲的死讯的心理准备。

        但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亲眼看到，害死母亲的，杀人凶手。

        “我杀了你——”

        纪宇表情扭曲，一瞬间，体内爆发出极强的力量，他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桑延冲了过去。

        同一时刻，叶争挡在了桑延面前。

        但令人意外的是，纪宇也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正是纪怀远。

        门外，墨泠站在那里，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才敢再次抬眼看向这一幕。

        “我杀了你——”纪宇头顶青筋暴起，几乎是耗费了全身力量来推开纪怀远。

        “叶争，让开！”

        见叶争不从，桑延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叶争，让开！”

        叶争迟疑了许久，终是收起握刀的手，退至一旁。

        费劲力气，仍旧没能把人推开，纪宇不明白纪怀远为何拦他，他茫然的看向他，撕心裂肺的哭道：“哥，妈死了，是她害死的——”

        纪怀远的身体无法抑制的一僵，他慢慢转头看向桑延，拦在纪宇面前的手一瞬间握成了拳，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维持着那双手不被落下。

        桑延的额头深深的抵在冰凉的地板上，在人们看不到的角落里，她的泪水绵绵不绝的滴落而下，很快就布满了整张脸庞。

        “如果我的死能够平复你们哪怕一丁点怒火的话，我不会有半点迟疑。可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今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做到以死偿命。因为，在害死你们的母亲之后，为了自私的求个虚假的心安，我做下了一个决定，我决定用我的命，去换来更多人的命。所以，我的命早已不再只是我的命。”

        纪宇的外婆听到这里，双手死死的并合在一起，都已经见了血，却还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

        “所以，你的意思是，杀了你，就是杀了那些被你换来的人吗？放你娘的屁，你这恶心的命，凭什么——”

        “纪宇！”“对不起。”

        纪怀远的声音和桑延的声音同时响起。

        桑延又一次深深地磕下了头，再抬头时，额头已经有了乌黑的痕迹。

        “对不起。”

        “哥——为什么？”

        “对不起。”

        “小宇，你不能杀她。”

        “对不起。”

        “哥，为什么？为什么啊？”

        那些哭声重叠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哭声了。

        墨泠深深地闭上了眼，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够减轻这些人哪怕一丁点的痛苦。

        可是任由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办法。

        这一刻的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失语的人。

        除了跟着一起痛苦以外，毫无作用。

        这时，门外突然慌慌张张的闯进了一个人：“阿远，丧尸开始攻击防护罩了——”

        那人一进屋就看到了这一幕，凝固的气氛让他下意识陷入了沉默。

        良久，纪怀远开了口：“宋队长，装备我刚刚已经吩咐人去准备，这会应该没问题了，你带着桑延先离开吧。”

        墨泠费尽力气，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

        她走近桑延，伸手将人扶起，却发现那人只是茫然的看着地面，仿佛这人世间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不得不加大了些力度，才缓缓将人扶起，桑延失魂般站在那里，额上流下了一道血线，红的触目惊心。

        “桑延，我们走吧。”

        桑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跟在墨泠身边，像是一个经由墨泠牵线才勉强能动的木偶。

        后来，桑延的一句话，令墨泠记住了很久。

        她说：“墨泠，你知道吗？我第一次那么后悔，后悔我的选择，最终也让我失去了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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