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为君者的思量

当第一场雪降临朗姆城时，按照传统，这一天夜里，全城的酒店旅馆都会全场免费，供应无数的美酒让所有的人都能醉个痛快。

        人们甚至会早早给城里的每一条街都摆上明亮的火炬，熊熊燃烧的火焰温暖着无家可归的流浪乞儿。

        更有善良的教廷修女会选择在这个时间乘坐由三匹马拉着的金银装饰的马车，在每一条街洒落卡卢比庆祝神的仁慈和来年的丰收。只是如今教廷覆灭，于是改为城主巡游，但是洒落卡卢比的传统却是没落下。

        金色的卡卢比在屋檐和墙壁上砸出脆响，小孩们都追着马车欢呼着接捡，然后双手捧着自己收获的钱币去找旁边站着的父母换取零食，每一家每一户都沉浸在欢乐中。

        一枚可卢比安静地落在了雪地上，它落的位置正好是狭小的暗巷，幸运的没有被周围的小孩捡走，只要等夜里再下上一场雪，它很可能会在明天别人扫雪的时候才能被发现了。

        然而还是有人发现了它，穿着蓬松暖和的斗篷的女孩伸手将这枚卡卢比捡起来，这枚普通金币上甚至还有残留有经过无数人手的脂肪的光泽和些许灰尘，被女孩随意用缝了一圈绒毛的袖口擦净，然后被收进了袖子里。

        不远处走来一位身着黑衣的男人，他穿着甚是单薄，黑色的长袍在灯火的照耀下不时现出细碎的金纹，随意束起的头发随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在挺直的脊背摇晃，一双金红色的眼睛无悲无喜，是阅过千帆的平和。

        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本该高坐庙宇算无遗策，一言而伏尸百万，语出则天地动荡，实际上他也确实拥有这样的能力，然而此时他手里却突兀地拿着一串糖串，另一只手还拿着散发出热腾腾香气的油纸包。

        就好像艳丽的舞姬穿上最保守的衣物做出端庄的模样，又好像散发着甜香的蛋糕咬了一口后发现居然是辣味的。

        行为和气质完全不搭的男人理应获得旁人的瞩目，但是他身边所有的人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这让他轻易地钻出人群，回到了女孩身边。

        “辛苦了。”

        叶君瑶接过油纸包一看，是冒着热气的炸肉卷，上面是满满的奶油和一些辣椒粉，底下还贴心的放了几片解腻的菜叶，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呜呜，逛街还有人帮你排队买零食，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儿吗？

        帝修拿着糖串，看着女孩一边被烫地哇哇的呼气一边倔强的死不松口叼着肉卷，柔和的笑意在眼底续满。

        “慢些吃，烫到了可就不好品尝后面的美食了。”

        叶君瑶好容易咽下嘴里的食物，舔了两下沾了油脂的嘴唇，反驳道：“你不懂，这种街头小吃就是得趁热才最美味，凉了就不好吃了，这天这么冷，不吃快一些多浪费。”

        帝修不由笑了。

        叶君瑶：“你不信？”

        然后她看见向来稳重的血族也拿起炸肉卷一口吃下，面色严肃地呼完热气，然后缓缓咽下。

        “嗯，那种被烫到下意识想放弃，但是味蕾接触到美味又舍不得放弃，直到食物不在烫嘴，如愿以偿感受到食物慢慢在口腔里变得温驯的感觉，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叶君瑶木着脸。

        能把宁可被烫也要嘴馋的抢食行为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您也不是一般的血族。

        “怎么了？”

        金红重瞳的血族看向女孩，他表情微微疑惑，薄唇被方才的食物烫地微红，像是抹了一层浅淡的胭脂，勾人地紧，偏偏本人毫无察觉，顶着一张清冷严肃的脸恃美凌人。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做出这种孩子气的行为时有些不适应。”

        “类似的话洛璃倒是也说过几次。”帝修道：“以前他并非现在这般闲散，当时族内人心散乱，外有狼人窥伺，他跟在我身边，在杀戮中长大，后来狼人败退，叛徒也尽数伏诛，他很是无所适从了一段时间，老会偷偷溜去狼人的地盘厮杀。”

        “有一次他直接在人类的闹市上现出身形找我，直接吓哭了我身旁的人类幼崽，那惊讶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然后他瞪圆了眼睛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亲近人类，明明我是最高贵的纯血，喜欢人类的话挑选听话的优质的血仆豢养就好，没必要放下骄傲来到肮脏的人类领地。”

        “他甚至还——用你的一个词形容的话，就是，他甚至还吐槽说我像个不懂人类和血族之间血海深仇的纯血幼崽。”

        叶君瑶侧目：“洛璃真的只是单纯地你的部下吗？听你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养大的儿子。”

        帝修无奈叹气：“洛璃有亲生父母，我最多只算是他的老师，对他并无超越长者对晚辈以外的感情。”

        “哦，师生养成也很香。”叶君瑶坏笑。

        帝修：“”

        身形颀长的血族摸了摸女孩的头，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你最近长高了不少，初见的时候你才到我腰那么高，现在都能到软肋的高度了。”

        叶君瑶：“小气。”

        身高，叶君瑶永远的痛。

        两人吃着零食，漫无边际的聊着天，叶君瑶发现，帝修似乎对朗姆城很熟悉，哪条小巷里哪一家的麻辣小龙虾最香脆，哪一条街上哪一个店铺的蒲公英酒最醇厚，他都能熟悉地说出来。

        “你在朗姆城住过？”叶君瑶疑惑。

        帝修自出生是便随血族的父母一同隐居在红烨，是内乱后才听召成为了该隐的继承人，后担任族长一位后便极少回到红烨，毕竟血族的大本营就在露兰。

        只是血族的生命太过漫长，所以难保帝修没在朗姆城有过停留。

        但是这一次她猜错了。

        “并没有，只是白天闲暇时出来四处走了走，顺便记下了这些受欢迎的店铺。”帝修平静的说道。

        叶君瑶惊奇：“我以为你是去谈生意了，原来你是真的出门逛街了啊。”

        “嗯，七司的执行力很强，如今已经能很好地运转，并不需要我多加干涉。”

        “你就不怕他们把你架空？”

        “他们打不过我。”

        “”叶君瑶了然，“所以你其实是丢下了事务让他们处理，自己跑出来摸鱼了？”

        “并没有，看管神子可是一件要事，另外我还阔开了露兰朗姆城及周边十来个城市的蝠车市场，我在很认真的处理族内重要事务。”帝修正色道。

        叶君瑶鄙视：“然后你逛了十几天的街，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东西，我知道宴会的琐事都是罗纳德手下的人的在处理，还有蝠车的合作商也是他在扯嘴皮子。”

        帝修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是我的部下，为我分忧不是应该的吗？”

        叶君瑶：“”

        居然无法反驳！

        “叶君瑶。”帝修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叶君瑶看向他，眼神示意：干嘛？

        “作为一个族群的领导者，我要做的并非事事亲为。”不苟言笑的血族将糖串递过来，摸了摸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威严与艳丽共存的眉眼里是平和的笑意。

        “领导者需要在族群危亡之刻保护族人，所以我带领族人灭杀狼人，清除叛徒。”

        “至亲被人类所害，所以我覆灭仇敌，掌控露兰。”

        “但是一个族群想要长久的繁荣下去，靠的从来不是暴力与威慑，也不是领导者绝对的掌控。”

        “靠的是领导者指明方向后，他身后的每一位臣民的辛劳付出。”

        恰好一个小孩抓着捡到的卡卢比从两人眼前跑过，笑着扑进了路边母亲的怀里，旁边的父亲笑着斥责顽皮的孩子，一家三口却是其乐融融。

        帝修低沉的嗓音自叶君瑶头顶传来。

        “作为血族的领导者，我深知，人类和血族之间若是一直仇视，最终只会两败俱伤。这个世界并不如我们看到的那么和平，贪婪的狼人走了，还有防不胜防的鬼物，它们没有理智，没有人性，会破坏所见之物，侵蚀生灵的心智。”

        “血族中的混血原本便是人类，纯血的生长也和人类生长的模式所差无几，既然彼此都拥有人性，为何就非得你死我活不可呢？”

        “我不畏惧战争，但是厌恶毫无意义的战争，所以我创建七司，监查血族的每一个族人，开通蝠车渠道，让人类窥见血族的分毫，甚至我更多的打算，也只是为了人类和血族能更好的了解彼此，融入彼此的生活。”

        “储血库的筹备即将完成，到时，所有血族的食物都将从血库获得，血族不必在为饥饿而捕杀人类，人类也可以通过献血获得金钱，相信届时两族会开始接纳彼此。”

        “而我要做的，只是坚定不移地引导血族和人类进入和平的共处生活。”

        幽怨无比的目光唤回了沉思的帝修，他看向郁闷的女孩，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这神子其实应该让你来当。”叶君瑶掰着手指头数，“有强横的实力，有理智的思考，有得力的下属，有完整的计划，重点是，你完全拿捏了人性的弱点。”

        “哦？”帝修挑眉。

        叶君瑶道：“人类是很复杂的物种，他们弱小，在性命攸关时团结起来的力量却很恐怖，当他们能获得温饱，有了稳定的生活后往往又变成一盘散沙，为更多的利益争抢。人类和血族最根本的仇恨来源于人类血液是维持血族生存的食物，当血族不再需要靠捕杀人类获得血液，这份仇恨自然会慢慢减少甚至消失。”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不愧是神子。”帝修微笑，说出了让叶君瑶更加震惊的话：“但是你知道嘛，类似的话还有一个人说过，他是百年前的第二位神子。”

        帝修缓缓道：“我如今所做的一切，皆是源自对他的理念的摸索。你们神子，都是这么有远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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