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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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里,徐妈妈已经在服侍宋嘉瑶梳洗。
小姐高嫁到崔家,夫君又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按理来说,她该为小姐高兴才是。
但这会儿她面上却只能勉强挤出些笑意,这还是为了怕小姐伤心,才强装出的模样。
但是宋嘉瑶心细,早便发现她的不虞。她转过身,看向徐妈妈,拉过她的手,抬眼笑道:“我如今得嫁良人,总算从宋家挣了出来,妈妈怎么看起来却好似不大高兴?”
徐妈妈闻言,抿了抿唇,隐下眸中的担忧之色,温和地笑着回她的话:“小姐看岔了,奴婢怎么会不高兴?”
有些事,她可以想,但是不能说。说了,那不叫体贴关怀,叫逾矩。
一日主仆,终生主仆。
宋嘉瑶握着她的手,轻哼一声:“您与我有这许多年的情分,您高不高兴,难道我还看不出来?要我说,分明是如今徐妈妈不同我一条心了,有什么事也只憋在心里,不肯说给我听!”
她说完,看起来极生气似的,一把松开徐妈妈的手,转过头望向窗外。
纱窗上映出庭下桂花与芭蕉绰绰的影子,芭蕉暗绿,在日头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润泽的光彩来,仿佛新裁出的绸缎;桂花金黄,小小一簇缀在枝叶间,珊珊可爱。
她一边看着纱窗上的花影,一边悄悄拿眼角余光去瞥徐妈妈,果然见她神情有所松动。
过了会儿,便听徐妈妈压低了声音道:“昨天夜里,姑爷……”
原来是为着这事。
昨天夜里他们没要水,想必徐妈妈是知道了他们没同房的事。
她点了点头,语气有些低落,但面上神情却也松快:“他兴许不怎么欢喜我吧。”
昨天夜里,她心里想着这事,自然是难过的。但很快她又想通了:她能嫁给崔鹤行,已经殊为不易,论家世出身,她实在高攀,更别提此前还有继母与承平侯府步步紧逼。
崔鹤行不仅是娶她,更是救了她。
既然如此,她若再奢求别的,未免太贪心。
她将自己琢磨出来的道理说给徐妈妈听,末了,又道:“纵然不欢喜我,但他到底是个好人,既娶了我做王妃,料想也会许我王妃应有的尊荣与体面,如此也就够了。”
“他不愿与我同房也无妨,左右将来我为他物色几位良妾,到时再过继一个庶出的孩子到膝下,也是一样的。我这样的人,倒也不敢求能与王爷同心同德,百年好合,此一生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便是上天垂怜了。”
徐妈妈心下叹了口气,眼里却浮现出笑意。
小姐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了。世事原该如此,得失聚散,难求成全。最怕有人执迷不悟,看不开,放不下,到头来,苦海浮沉,脱不得身。
但很快她心又提起来:“只是,人言可畏……”
宋嘉瑶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思量好一会儿,褪下了稍显浮华的金钗,又重新换上一支玉簪,满意地看着鬓边的玉簪果然将自己衬得更稳重娴静后,她方笑道:“可是日子是我自己过的呀,只要我自己快活,人言算什么?”
徐妈妈刚想称是,忽然外头却响起黛栀向王爷请安的声音,她于是看了眼自家小姐,低下头退了出去。
崔鹤行今日换了一身深色常服,他进到屋内,妆镜后的宋嘉瑶便要起身向他福礼,只是方站起来,就被崔鹤行托住了手腕。
他道:“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宋嘉瑶从善如流,复又坐下,对着妆镜检查自己今日的妆容有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崔鹤行的目光越过她,落到她身后的床榻上。
大红的喜被上,静静躺着一张白色的元帕。
他走过去,将插在靴上的匕首拔/出来,割破掌心,直到血渍浸透元帕,他才出声:“阿瑶,劳烦你,去门外吩咐观琴,给我找一卷纱布来。记得叮嘱他莫要声张。”
猝然听见他开口,宋嘉瑶猛地转过头,这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她竟然忘了这一茬!
一会儿母亲要派人来取元帕的!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很快起身去到门外,将这事吩咐给了观琴。
观琴脚程很快,没多久便提了只箱子过来。
既然知道崔鹤行不欢喜自己,宋嘉瑶也不想凑到他眼前招他心烦,见观琴远远地过来了,便打算让他进来为崔鹤行包扎伤口。
崔鹤行见她往旁边让,眼眸晦暗,复又蹙着眉开口道:“观琴糙惯了,下手没个轻重。若是阿瑶不嫌弃,能否为我上一上药?”
宋嘉瑶这才意识到自己考虑有失周全,只想着避嫌,却忘了照顾崔鹤行的感受。
他都疼得皱眉了,她自己却还在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她有些愧疚地应了声好,匆匆忙忙地接过了观琴手里的箱子,拿到床前,将里头的药瓶取出来,揭开木塞后,她又顿住,小心翼翼地和崔鹤行道:“可能会有些疼。”
崔鹤行温和抬眼:“无妨,我且忍着便是。”
宋嘉瑶点了点头,一只手捏着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抖动药瓶,将药粉均匀地洒在他的伤口上。
崔鹤行自幼习武,左右两只手都能用刀使剑,手心被磨出一层茧子,这还是头一遭挨着心上人的手。
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一样,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他悄悄地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又很快收回去,怕她嫌恶自己孟浪。
上完了药,宋嘉瑶又扯了纱布给他包扎,在手上缠了几圈后,她不知道该打什么结收尾,最后只得偷偷打了个小小的同心结,不至于太惹眼,也还算结实,不会轻易散开。
在她为崔鹤行包扎的这一会儿工夫里,来取元帕的婆子已经到了。
宋嘉瑶将元帕交予她,而后便同崔鹤行一道往正院去,给二老敬茶。
正院里头,长公主和崔序昭正在说话:“一会儿两个孩子来了,你可不准给儿子脸色看,没得吓到了人家小姑娘。”
崔序昭梗着脖子刚要反驳,下一瞬见着夫人眼风扫过来,顿时低下头陪着笑道:“夫人说的是极,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今天头一回见儿媳妇,怎么着也不能让她看了笑话不是?”
长公主这才满意颔首,她抬眼,见着外头的下人满面笑容地疾走过来,笑问道:“如何,是不是他们来了?”
下人福身道:“公主料事如神,公子与夫人已经到前庭了。”
长公主于是转头看向丈夫:“走吧,我们也该出去了。”
两人方行到前厅坐下,外头崔鹤行便领着宋嘉瑶跨进了门槛,紧接着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奉茶进来,宋嘉瑶接过茶,依次对二老说过吉祥话后,便敬上茶。
崔序昭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田契,并两张房契,待宋嘉瑶收下后,他方道:“嫁给我这不省心的儿子,委屈你了,往后你就知道,我这儿子是个狗脾气,他若有薄待你的地方,你尽管和父亲母亲说,我们都给你做主。”
“这些田契你拿去,租给城中佃户也好,建跑马场也好,都随你心意。两张房契,一张是城东的宅子,一张是城北的小院,你若和崔鹤行闹了不快,又不想回娘家,这两处……”
崔鹤行听他说这么多,看在那两张房契的份上,权当是耳旁风,也不和他吵。
城东的宅子和城北的小院,他也知道,都建在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周遭也都是清贵人家,寻常没个几万两银子置办不下来。
老头子有心,也爱重阿瑶。他就让他这一回。
倒是长公主听不下去,没见过哪家做爹的,新媳妇敬茶第一天就咒人家小两口婚后不和,她以袖掩唇,轻咳两声,打断崔序昭的话。
崔序昭这才记起早前自己夫人嘱咐过自己什么,他哈哈一笑,找补道:“跪了这么久,你也辛苦了,快给你母亲敬杯茶,便起来坐着和我们说话吧。”
宋嘉瑶抿着唇,浅浅地笑着说是,转过身向长公主敬茶。
长公主坐在上首,看着跪在底下的小姑娘眉眼弯弯,鼻尖挺翘,明眸皓齿,心里实在喜欢极了。
她自己也有女儿,但因着是崔家的长女,自来养成一副稳重性子,可没这么乖乖软软。
再一看,小姑娘穿戴得实在素净,虽说也好看,但不免有些老气,看着还没她鲜亮。
她招了招手,唤道:“好孩子,你上前来。”
宋嘉瑶不解其意,懵懵懂懂地上前。
长公主将自己鬓边的累金丝嵌红宝石牡丹簪取下来,插到她发髻间,才满意道:“你正值好年纪,合该打扮得俏丽些才好看,母亲就喜欢看你这样的小姑娘漂漂亮亮的。”
宋嘉瑶歪了歪头,仰着小脸,笑意盈盈地道:“儿媳记住了,多谢母亲。”
长公主摸了摸她乌黑软密的头发,又问:“在家里你父亲如何称呼你?”
宋嘉瑶答道:“父亲唤我阿瑶。”
“阿瑶?好,那以后我便也这样唤你。”长公主笑着道,“一会儿午间,二房三房的人也要过来,你跟在我身边,我带你认认人。”
她说完,没等宋嘉瑶应下,崔鹤行便道:“母亲管家已是十分辛苦,这等事情还是交由我来吧。”
二房三房人多嘴杂,若是让母亲带着阿瑶,他怕是等宴散了才能和她说上一句话。
长公主将他的小心思看在眼里,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往常倒也不见你这么殷勤!”
宋嘉瑶眨了眨眼,看看崔鹤行,又看看母亲,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崔序昭摸摸鼻子,心道夫人这一点就燃的炮仗脾气还好意思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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