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月二十日（5）

她平时又是一副和善性子，一般不和人起争执，特别是对上宫里两个弟弟。褚长平还好，也是个绵软的读书人，褚长德是从小欺负她到大。

        幼时她还借读书读得好反击一二，结果启泰帝就认为她的太傅比褚长德的好，在她五岁时，就把她的两个太傅都调拨给了褚长德，另给她选了两个年纪轻轻的文官。

        从此她便知道了，所有好的都是褚长德的，她不配。

        所幸这两个年轻文官，经史读得不如老太傅好，但是想法更独特，见解颇有意思。二人没几年也升官走了，临走前反复教导她，一定要多读史书，自己多想多看。

        她听了，也做了，然后便悟了。于是她在八岁时，便长成了一朵沉默的，满身都是心眼的奇葩。

        奇葩越长越大，越长越歪。渐渐觉得这座王宫，处处都张着一张大口，要将她和母后吞吃干净。于是褚长玉便有了个心愿，日后要带着母后逃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不止是离开王宫，她要离开靖安朝，离得远远地。她赚的钱除了养兵外，还留了一部分，足够母女二人去其他国家生活一辈子。

        这个想法她谁也没有说，闵家不知道，闵皇后也不知道，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今天和闵老爷子说话，她影影绰绰觉得，对方似乎想推着她去争一争那所谓的王位。

        褚长玉想到这个，只想冷笑。她又不傻，现在天下局势复杂，靖安朝不说四面楚歌也差不多了。

        靖安朝本就不算什么大国，周围除了姜国，还有郑国和厉国虎视眈眈，郑、厉两国的另一侧还有一个狄戎朝也蠢蠢欲动。这么一个棘手的局面，她有什么好争的，嫌自己活得太轻松吗。

        到时候她带着母后远走他国，再慢慢把闵家众人也接出去，这烂摊子就留给褚长德和万家去头疼吧。

        菜农很快就按照吩咐，把她们送到了一个客栈后门，后门有个马厩。这是闵家暗里安排的地方，专为传递一些隐秘消息而设的。两人各挑了匹马扬长而去，往城郊进发。

        太医很快便进了闵家，见到的便是闵老爷子歪在床上呼哧呼哧喘气，‘褚长玉’在旁边端着一碗参汤，一勺一勺地给老爷子喂下去。

        闵家有个婢女，身量和褚长玉差不多，长得也有三分像，化了妆后，只要不是正面对着别人，只要不是熟人，多半能糊弄得过去。

        细珠就更好办了，直接对外说，她去煎药了。米玉留在了假长玉身边，增加可信度。

        太医兢兢业业把完脉，开了药方，正要劝闵老大人放宽心。一句话没说完，假长玉就不悦地‘嗯~’了一声，一下就把太医剩下的话堵在了肚子里，唯唯诺诺告辞一番，抹着汗回宫复命去了。

        这下，启泰帝也知道了，闵老爷子因为忧思过甚病得起都起不来了。

        忧思是真的，起不来也是真的。闵家祖上有个游医朋友，留下几个方子，其中有一个就是让健康人看着像重病之人的。闵家静悄悄地，谁也没告诉，自己捂在怀里，需要从朝堂上退下来了，就喝一喝，病一病。所以几位先王，都觉得闵家很识相。

        褚长玉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此时她一路疾驰，才到了郊外大牢。

        这是个专关死囚的牢房，人不多，且关得大多是不富也不贵的普通人，所以牢房盖得简陋，守卫也安排得随意，就在外头站着两个衣着寒酸的狱卒。

        闵皇后不算绝色美人，褚长玉的相貌又更像启泰帝一些，现下穿着男装，还真像个公子哥。

        狱卒看了看他们两个的衣着打扮，衣裳质量马马虎虎，但是并不穿金戴玉的，估计不是太有钱。轻蔑地瞅瞅她俩，而后手一伸，那意思一目了然。

        褚长玉心里大喜，又有些生气。喜的是看来能顺顺当当进去，气得是靖安朝的这些官兵真是放肆得可以。两相交激，她的表情便有些阴沉。

        细珠早就备好了银子，脸上堆笑给两人一人塞了一小块碎银子，便和褚长玉轻轻松松走了进去。

        牢房里没什么人，稀稀拉拉也就十来个人，褚长玉边走边看，见都是些蓬头垢面畏畏缩缩的老百姓，心下叹息，也不知道这些人里头，有几个是真的犯了死罪的。

        往后走了几间牢房，看见有间牢房里坐着一个人。不同于其他人歪在地上、躺在地上不成样子，他靠在墙上，盘腿坐着，姿态算板正。就算衣衫破烂，也能看出来，是城郊大营里的样式。

        褚长玉站在这间牢房门口，咳嗽一声，那人也只是抬头瞥了一眼，随后又将眼神转了回去，盯着墙上的气窗发呆。

        她又拿扇子敲了敲栏杆，那人也没再看过来，仿佛没听见那闷响声。

        褚长玉扯了下嘴角，无声地笑了，“裴南风？”

        那人终于有反应了，头往她这边偏了一半，一双疲惫而又警惕的眼睛盯着她上上下下看了半天，随后绷紧了嘴角等着她往下说。

        褚长玉这次笑得更开了些，撩起后袍便往地上一坐，也不嫌脏。

        “我可以救你母亲出来，”说完这句话，她便仔细观察裴南风的反应，可惜牢里光线太暗，而裴南风整个人都隐在了牢房一角的阴影里，从气窗投进来的阳光堪堪落在他脚边。

        不过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还是能发现他的身体猝然发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一般。

        裴南风终于说话了，“要我做什么？”

        “聪明人，”褚长玉坐直了，“我家最近有难，需要你帮忙救几个人。”

        裴南风沉默半晌，脸色隐在暗处令人忍不住揣测，直到细珠忍不住闷咳了一声，他才好似被惊醒般，闷声道，“裴某不救恶人。”

        “我是闵家的人。”

        “可，”裴南风这次痛快答应了。

        褚长玉这边在牢里拉拢帮手好不顺心，启泰帝在勤政殿却被气得七窍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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