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旧疾

说话之人正是江宏。

        他面色铁青，低声喝止了婢女们的行为，方才个个狐假虎威的婢子，现下见了江宏，像是受了惊吓的鹌鹑，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垂着头，一声不吭，生怕自己一个动作惹得主家不满便被卖到园子里去。

        “这是作甚！”江宏沉声道。

        江溱溱跪趴在地，衣裙因奋力反抗而凌乱不堪，额间的发丝散落在脸颊两旁，略显狼狈。

        江宏瞥了眼，实在不忍，信步上前，一把拉起江溱溱，动作间带着武将专有的蛮横不容拒绝。

        公孙蓉眼色微变，仅一瞬，又恢复成众人眼中贤良淑德的侯府夫人，她缓步靠近：“将军，四丫头今日做出如此不妥之事，虽世子不计较，可如若不严加管教，今后再犯，连累的可是整个侯府。”

        “阿爹，阿娘说的甚是在理。”江听荷接话道。

        江宏敛眉，江听荷见形势不对，忙往公孙蓉身后避了避。

        接着江宏不悦道：“今日蹴鞠，你可在场？”

        公孙蓉摇摇头：“不曾。”

        那时，她忙着操办宴席，在未曾前往蹴鞠场的达官贵人之间周旋，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时间去看蹴鞠，后来这些事，还是从江听荷口中得知。

        “那沈聿在众人面前暗示，不得因此事责罚溱溱。”江宏扫了眼公孙蓉手里的藤条，语气渐冷，“即便他不说，依夫人所言，如若子女需要严加管教，那也得是身为人父人母的我们以身作则，何以动用家法，何以让这些婢子对四丫头动手动脚，简直是荒唐至极。”

        “老爷，我也是”公孙蓉试图解释，江宏伸出手，烦躁制止。

        “好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莫要再议。”江宏转而望向江溱溱，“你，随我来。”

        原本江宏与左丘恒一道前往临义楼，打算小酌几杯，却不想临义楼大门紧闭，门口挂着休业的木牌，两人的雅兴一下被搅了，无奈之下只得打道回府，各回各家。

        而江宏也万万没想到回府之后会看到这般场景，他以为公孙蓉与江溱溱相处甚好，虽不是亲生母女，但在自己膝下养了那么多年，多少还是会有些感情，如今看到，他甚至在想，自己远在塞岭郡的这些日子，两人的相处方式是今日瞧见的画面多，还是母慈子孝的画面多。

        他想不出，也不敢想。

        他知道，自己亏欠这个女儿太多。

        江溱溱随着江宏来到书屋，扑面而来的纸墨香，让江溱溱烦乱不止的心情好了些许。

        “你可知我让你来是为何？”江宏倒了两杯茶，示意江溱溱坐下回话，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阿爹可是为了今日蹴鞠场一事，女儿知道今日之事做的实在是”

        “我要说的不是此事。”江宏打断道。

        江溱溱疑惑不解，听见江宏继续道：“你与那应抚司沈聿可曾认识？”

        江溱溱恍然。

        今日但凡是瞧见了沈聿对她的态度以为维护她的话语，谁也不会相信她说的与沈聿并不相熟，可对左丘黛尚且能说出沈聿心悦于她，对江宏，她实在说不出口。

        于是，她灵机一动，道：“我们不曾认识，他帮我说话大抵是白日里女儿帮他引了路，沈少卿对府上不熟，正巧在后院与我撞见，我顺手帮了个忙。”

        “如此简单？”江宏明显不相信。

        沈聿会迷路，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阿爹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沈少卿，他那般铁面无私的人，说的话定比女儿可信百倍千倍。”

        江溱溱笃定了江宏不会拿着自己的这番说辞去与沈聿对峙，丝毫不慌。

        江宏见江溱溱信誓旦旦，不容置喙的模样，便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他瞟了眼江溱溱因方才与婢子拉扯间弄脏的衣裙，试探道：“今日这样的事，以前可有发生过？”

        以前发生的事，江溱溱上哪里知道去，但照这些个婢子麻利的手脚，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四小姐而手下留情，很显然，从前这样的事定是发生过不少，只是她这阿爹，现在才知道关心一二，岂不是晚了。

        江溱溱心生一计，手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下，疼得眼泪差点飚出来，一双杏眸泛着泪花，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道：“母亲这样做定是有她的道理，是女儿行事太过于莽撞，才时常惹得母亲生气，女儿今后定会多加注意。”

        江宏一声不吭，紧拧着眉，似乎在思索些什么，继而道：“今后不会再发生此类事了。”他顿了顿，又道：“你，也不要因为此事与你母亲生了嫌隙，你本就不是她亲生，即便平日相处再密，终究还是隔了一层。”

        “女儿明白。”江溱溱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吐槽不停。

        什么相处再密，终究隔了一层，从公孙蓉拿藤条的架势来看她压根没想过要手下留情。

        江溱溱捏着茶杯，余光瞥了眼江宏，四下无人，只有他们父女俩在，这可不就是一个套话的绝佳时机吗。

        于是，江溱溱又道：“女儿每每瞧见母亲与三姐姐的相处，总是万分艳羡，阿爹，可否同女儿讲些关于阿娘的事情。”

        江宏不曾想江溱溱会说出此话，尤其是听见她说出“阿娘”这二字时，江宏脸色突变，方才的父女俩之间难得一见的温馨画面瞬间荡然无存，他避开话题，背着手，往书案方向走去。

        “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回屋吧。”语气强硬不容人拒绝。

        江溱溱驻足片刻，道：“那阿爹先忙，女儿就不打扰了。”

        回想起那日江思济说的话，还有今日提起原主亲生母亲时，江宏的前后态度变化，江溱溱越发肯定她这位阿娘绝不是寻常女子，同时，也将她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只是知道阿娘身份的江思济与江宏等人都不愿过多透露，这件事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从何查起，索性暂时搁置，等有眉目了再行动也不迟。

        而江溱溱目前的要紧事则是去汉云楼会会卞温纶的这位心上人，如若那位女子对卞温纶并无感，那她就能光明正大地从卞温纶身上获取关注值。

        江溱溱向来是行动派，这几日在府里她安分守己了许多，公孙蓉自是对这样的她没有再过多看管，加上江宏与她那两个宝贝儿子在家，她更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江溱溱身上。

        可尽管如此，江溱溱还是寻不到出府的法子，在古代，女子可不像江溱溱穿越前那般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大多数都是足不出户，这可把江溱溱给愁坏了。

        苦恼之际，不想她的救星竟找上门来。

        前几日左丘黛喘鸣犯了，休养数日，身子没有什么大问题，倒是这精气神少了一半，左丘恒心焦于宝贝女儿的身体状况，担心旧疾再犯，忽地想起左丘黛与仅有几面之缘的江溱溱交好，于是他便遣小厮来了趟府上，修书一封交于江宏，信中大概意思就是想让江溱溱去王府住几日。

        江宏与左丘恒关系匪浅，既已他开了口，江宏就没有拒绝的道理，况且，他也知道左丘恒一家都是良善之人，断不会为难江溱溱，临行前，江宏简单叮嘱了几句，便让她随小厮一道走了。

        听闻左丘黛旧疾复发，一路上江溱溱难免有些担忧，对于喘鸣，她多少了解一些，发作之时如若救治不当极可能有性命之忧，此次是无碍，下次万一严重些，江溱溱无法想象。

        到王府时，已是晌午。

        小厮带着江溱溱穿过后园，走到一处僻静的庭院，院外，小厮止了步，道：“四小姐，奴才就把您送到这儿了，郡主就在院内休养。”

        江溱溱点点头，“好，麻烦了。”

        “四小姐这样说真是折煞奴才了。”小厮连连躬身。

        “行了行了，你先去忙你的吧，我自己进去就好。”江溱溱无可奈何，对她而言，明明只是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道谢，到他嘴里反倒成了折煞他的话语。

        “四小姐。”院内，寄柔从屋内缓步走出，见到来人是江溱溱，连忙上前，但声音明显放轻了许多。

        “寄柔，你家郡主可是在休息？”

        寄柔点头，回道：“一个时辰前，郡主才睡下，要不，奴婢去通禀一声，郡主要是看到四小姐来了，定会高兴。”

        江溱溱忙拉住寄柔，道：“不必了，让她多休息会儿。你跟我说说，阿黛是如何犯的旧疾。”

        寄柔闻言，垂下脑袋，肉眼可见的自责：“自从那次郡主在四小姐府上看了蹴鞠之后，她便一直惦记着。那日，郡主兴致大涨，让我们几人陪她一起踢一场，奴婢难得见郡主如此高兴，便没有想太多，谁知”

        江溱溱叹了口气，拍了拍寄柔的肩，安慰道：“好在你家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必太过自责，阿黛性情温良，待人和善，定会长命百岁，总有一天她也能不被旧疾缠身，肆意畅快，无忧无虑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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